第9章 考虑(1 / 1)

白桃那一嗓子让马六明白过来,枕兄弟还是他们的人质。

教人质骑马,还放心让人质自己骑,这是生怕人质不跑啊?

马六立即道:“我去追!”

白桃的神色有些黯然。

其实阿枕是会骑马的吧?装成不会,好找机会溜走。

这样显得她也太好骗了啊!

生气,好生气!

越想越生气的白桃气愤地踢了一脚面前的石子,一会儿就有人牵了两匹马来。

白桃翻身上马,箭一样地冲了出去——

没过多久,就停了下来。

沈宴清散步似的慢悠悠地转回来,看见追来的二人,便停下回望。

双方面面相觑,沈宴清云淡风轻,白桃和马六的脸色却有些难看。

“你——”

对面的男人只是静默地看向他们。

白桃大声问道:“你不是真的要跑吧!”

面前的人虽未回答,但总觉得他漠然的脸色下,带着些许嘲讽。

他确实没走,倒显得白桃对他不放心似的。

她干咳一声,改口道:“既然到了这里,我们再教你怎么骑,免得到时候去扈州你跟不上。”

白桃骑到沈宴清的身边,示意他往前,而后又给了马六一个眼神,示意他跟在后。

两个人如同监视似的,一旁一后。

沈宴清一路流放以来,监视的目光日夜跟随着他,嘲笑与辱骂纷至杳来。

谁不想体验一把奴役太子的滋味。

奇怪的是,现在面对他们,沈宴清并不多反感。

“骑马时身体向前,稍微弯一下身子,然后这样——”

白桃刚开始还在教他,没过多久话头就消失了,扯住缰绳让马撒开丫子跑。

她还是小姑娘,一玩起来也容易忘记正事。

沈宴清:“……”

为了维持第一次上马的印象,沈宴清故意没有跟上,马六也只能兢兢业业地跟在一旁。

但见小姐没影了,马六也不甚有耐心,催促道:“快点,不要怕,大男人总不能连小姐都跑不过。”

沈宴清:“……”

最终还是马六的唠叨还是逼得他用真本事。

待绕城两圈回宅子以后,马六兴奋地朝白桃报告:“现在带他出去肯定行。”

白桃也十分满意:“不愧是我教出来的。”

只有沈宴清面色冷漠,对他们的夸奖不为所动。

到了晚上,段鸿弋的人过来通知他们明日启程。

白桃听到这个并不感到意外,马六将院子里的人聚起来宣布这件事,又点了几个人跟随。

沈宴清看着这一幕,心觉稀奇。

这几州山匪之间的关系,看起来并不好,但也不坏。有的时候相互合作,也常常起争执。

当然,这几家的关系若是太好,对朝廷便是巨大的威胁。

当今朝廷这样麻木,若是再有野心一点,自立为王,未必做不成。

这天夜里,沈晏清与马六同宿一屋。

马六想的很好,这样能看住沈晏清。哪知道他沾上床倒头就睡,不一会儿传来鼾声。

沈晏清虽没睡着,但心情很平静。

折报上说山匪劫掠强盗,人神共愤。沈晏清置身其中,觉得他们没那么坏。

第二日,众人吃过早饭就出发。

段鸿弋的马匹在最前面,他每次跑起来都不要命,就爱出风头。

白桃在后面冲刺,其他人也只能拼命追。

黄昏时分,抵达扈城。

马匹进城以后直入宅院,沈晏清默然将一切收入眼底,却不由地皱了眉。

宅院估计有二十丈,俨然赶上一座京城王府的规模。

其心昭昭。

沈晏清当即明白,白、杨两家恐怕与段家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所以段鸿弋才能这样肆无忌惮。

段鸿弋带人进的是侧门,能直达他的住处。

反正他们家大,这一拨人都住得下。

白桃一面走一面惊奇道:“我上回来是几个月前?怎么感觉之前没这么大。”

段鸿弋耸耸肩:“整修过了。”

表面上虽然不在意,但心底还是被白桃的惊奇声取悦到,心情莫名好上一倍。

段鸿弋挺直了腰板:“待会儿我去问我哥夜宴是什么时候。”

“段二爷不是还在外忙事吗?”

“二哥不在,三哥在。”段鸿弋回答。

白桃便不再作声。

“抓住她!别让她给跑了!”

走了没多久,前方的侧门突然跑出来一个女子,她衣衫不整,鬓发散乱,抬眼见到他们时脸上流露出惊愕。

她来不及掉头跑,很快就被后面的人捉住了。

被抓住以后,女子被按在地上,两个男人提着鞭子狠狠地往她身上抽打,惊叫声不绝于耳。

白桃被这一幕惊到,很快就有一个身影挡在了眼前。

段鸿弋呵斥道:“狗奴才别挡道,快滚!”

两个男人骤然反应过来,接着便拖着女人往一旁的侧门走去。

白桃下意识地顺着那边看去,被转过身来的段鸿弋拦住了视线。

“别瞎看了。”

段鸿弋的脸色也很难看,这些人是他三哥带回来的,经常看管不好跑出来就算了,还要被他的客人撞见。

白桃问:“她……她是三爷的人么?”

段鸿弋烦躁道:“是。”

“这一部分院子是我的,其余的地方都不要去。”

段鸿弋不耐烦地嘱咐着,转身看向白桃身后的人:“看好你的人。”

他的视线又落在沈宴清身上,眸色森然。

他倒是希望这人不要太守规矩,多跑跑转转,然后好被他哥的人抓住打死。

白桃抿唇,对沈宴清道:“你和马六跟着我。”

段鸿弋暗自咬牙,气呼呼地在前面带路。

他有些不悦地给白桃推开房门,语气不耐:“安顿一下,在这等我。”

白桃回答:“好。”

段鸿弋带着气出门去,每一步都带着凶狠。

白桃想,他这样出去估计得和段三爷的人吵起来,到时候回来给她找不快,那就不好。

“段鸿弋——”白桃开口喊他。

待少年极不耐地转过身来回望时,便发现少女勾着明媚的笑容朝他走来。

“不要吵架,不要骂人。”她说,“去吧。”

段鸿弋呆了很久,接着木讷地点点头,离开的时候脚步都有些不稳。

白桃认识段鸿弋有几年,觉得他是个拧巴的人。

一面极讨厌家里的束缚,经常跟爹爹和兄长大吵大闹。有时候却又爱让白桃来管他。

当然这个分寸还得拿捏得当,稍不如意,触碰到少年的自尊心,他又会雷霆大作。

总之,不是好相处的人。

白桃一转身,便看到阿枕的目光,疑问道:“阿枕?”

沈宴清才意识到自己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被她一问,反蹙起眉来。

白桃以为他是被刚才那一幕给吓到,便解释道:“之前那些是三爷买回来的婢女,三爷对他们不错,她们还要逃跑,这才会遭打。”

这些话是白桃问段鸿弋时,石瑞帮忙回答的。

她自然不知道,这份答案也是石瑞现编的。

段家是真正的山匪,烧杀劫掠,强抢民女,无恶不作。是以才能在最快的速度里积累起远超白、杨两家的财富,甚至已有不臣之心。

这一点,沈宴清比白桃清楚。

但他分不清她到底是不介意,还是不知道。

“先安顿下来吧。”白桃说道,“时辰不早了。”

白桃又对马六嘱咐道:“我怕段鸿弋背地里为难阿枕,你看着点,别叫阿枕被欺负。”

沈宴清虽不说话,但几日中,他跟着马六忙前忙后,大家已将他当成自己人。

众人回房去,白桃单独住在前院的客房,其他人则住在后院。

晚饭过后,白桃在等柴房烧好热水。

屋门大开着,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段鸿弋走到白桃身边,不怎么客气地将一个方形木盒扔在了桌上:“打开看看。”

白桃不惯他的脾气:“不看。”

段鸿弋气道:“是好东西,我刚从三哥手里抢来的。”

“什么好东西?”

“三哥准备赏给他的姬妾,被我截胡了。”段鸿弋抬起下巴示意,“反正你们都是女人,对你肯定也有好处。”

白桃:“……”合着他抢回来之前也没打开看过。

她缓缓打开,发现是一块黑褐色的木块,转给段鸿弋看:“这是,香料?”

段鸿弋这才知道自己抢回来的是什么。

“……三哥前段时间弄了很多珍珠回来,我还以为这是珍珠。”段鸿弋觉得自己失了面子,便道,“改日我再送你那个。”

白桃笑道:“那这个怎么办。”

段鸿弋回答:“留着呗,反正不要白不要。”

白桃便把盒子合上放在一边,转而问道:“那夜宴呢?”

“明晚天香楼,你跟着我入席。”段鸿弋在屋内没有看到白桃新带来的那个人,心中舒畅不已,也没多找茬,“我走了,早点休息。”

再次送走段鸿弋以后,白桃沐浴回来,便看见马六在给她铺床。

阿枕跟在马六后面,看起来很听话。

白桃回想起刚见他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不由得想笑,她喊道:“不打紧,我自己来吧。”

马六应声,接着看到了桌上的木盒,出声询问:“小姐,这是什么?”

“不知道,好像是香料。”白桃回答,“你打开看看。”

马六打开盒子以后拿起来闻了闻,便觉得有些眩晕,又招沈宴清前来:“你懂不懂?”

沈宴清才看了一会儿,便伸手将盒盖压下:“有毒。”

白桃惊道:“毒?”

沈宴清点头,他只闻了一点,便能察觉到心口的不适。

白桃懵道:“这是段鸿弋给我的,他也是从他三哥那里拿来的,他三哥不可能害他。”

马六连忙问道:“小姐可有不适?”

白桃摇头。

“这毒通过香味散发,你不曾凑近闻之,故而没有不适。”沈宴清深呼了一口气,“方才我和他靠得太近,才会中招。”

“那你们没事吧?”

沈宴清眸色一深,抿唇道:“会有影响。”

马六噢噢两声,便道:“我替小姐保管吧。”

白桃说好。

沈宴清将手中的木盒交还给马六,见他把木盒抱在臂弯中。

转身,就看见少女满带深意的眼神:“你懂得还挺多。”

沈宴清藏在袖下的指尖蜷了蜷,不打算回答她这个挖了坑的问题。

“上次马六问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你没回答。”白桃撑着下巴打量他,“你是落魄的富家子弟?教书先生?怎么就到了杨眉手里?”

白桃嘴角含笑:“入咱们的伙首先要求底子干净,你行吗?”

沈宴清垂下眸子看她。

“又不说话。”白桃轻哼一声,“我自己去问杨眉。”

“哎呀。”少女黛眉扬起,杏眼中含着打趣,“不过她不会不要你了吧?昌城到扈城骑马也就半日工夫,怎么还不见她带人来呀?”

马六在一旁帮腔:“就是。”

沈宴清不想理她的戏谑,别过视线。

在白桃这里,他没反应才是最大的反应。

白桃便又得了乐趣,在他旁边碎碎念。

“她这么不重视你,你还跟着她?”

“要是我,怎么舍得你在别人家给人干活。”

“她给你什么待遇,我白家必然是给的起的。”

马六特地插话道:“每月二两。”

白桃差点没忍住笑,凑上前对沈宴清道:“考虑考虑?”

面前的男子依旧绷着脸颊,对身旁的话无动于衷。

白桃就喜欢这样逗他。

他不笑,就白桃兀自笑得欢快,笑累了便道:“行了,你回去考虑吧。”

她本是找个借口让大家都去睡觉。

哪知道他站起身来,视线回望,认真地开口:“我考虑。”

白桃僵了片刻:“什么?”

“你的话。”沈宴清回答,“我会考虑。”

马六也愣了下,连忙高兴地接道:“那正好,我们这几日没白养你。”

沈宴清依旧没有接话。

马六接着嘱咐白桃好好休息,而后跟沈宴清一道退出房间。

他们的住处不像白桃是单独一间,而是住在同一间房,男人们不需讲究太多,都挤在一起。

沈宴清在匪窝里住了几日,而今已经习惯。

亲眼见马六将木盒大大咧咧地和包袱放在一起,沈宴清开口道:“不要乱放。”

马六一顿。听说这东西有毒,他也不知道该怎样才好。

“我来。”

马六听话地给他腾出位置,便见他伸手抚摸了一下木盒,嘱咐道:“盒子做的精妙,若不注意,气味便飘出来。”

沈宴清手指一勾,重新打开盖子,马六便立即往后退开些许,幸而很快盒子再被关上。

为防万一,木盒被用衣物包好。

马六是不打算再穿那件衣裳了。

做完这些,沈宴清便对马六道:“睡吧。”

马六心中诧异,他决定要加入以后,人变得挺好。

但沈宴清所做也仅限于此,他继续顶着那张漠然的脸,在自己的床铺上躺了下来。

夜深人静,周围鼾声一片。

沈宴清于黑夜中睁开眼睛。

他隐去了部分事实。

木盒上有东海国的海藻纹样,他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香算不上毒物,但会让人身体发软,神志不清。

或许有朝一日,这香也能为他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