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迫月(1 / 1)

林琅抬头猛然对上了她的视线,后背被一瞬间便被冷汗涔湿了。

她心中自觉棘手又苦闷,难怪今早出门前树上的老鸦一直在叫,心慌着过完了一天以为没事了,可老天爷却让她在快要下值的时候遇到了明昭郡主这个不能惹的瘟神。

“下官来迟,还请明昭郡主恕罪!”

林琅尽量放低姿态,生怕一句话没说好惹怒了季旷柔。

想当初,身为左冯翊的李大人和右扶风的于大人,正是由于当值的时候碰上了明昭郡主的事,又未妥帖处理好,惹得郡主大发雷霆。

不仅被杖责,还险些丢了头上的乌纱帽。

可关键是事情发生的起因皆是明昭郡主挑起的事端,一次是有人惊了她的马,她便将那女子绑在了马后在街上拖行了数十里,事后还让那奄奄一息的女子给她道歉。

还有一次是有人不过是在她下榻的酒肆里说话大声了些,她便命人割了那人的舌头!

还美其名曰,替那人不称职的母父管教一二。

要她说,这整个京城最大的恶人便是她明昭郡主。

可奈何她是安定王的独女,还偏得当今皇上盛宠,身份如此高贵,即使随随便便杀个人,她们这些衙门里的人也不能怎么着她。

不仅不能管,还要日日哄着,着实受气。

季旷柔见林琅态度诚恳,身侧还有相泊月在场,便略微收敛了些面上的愠色。

“本郡主今日心情不错,就饶过林大人这一回,这些人你带回去,好好给本郡主审问一番。”

她垂眸神情有些倨傲地看着仍跪在地上的林琅,冷声说道。

闻言,林琅抬起头,诚惶诚恐地谢过后便赶忙指挥后面的衙役将牵涉的几人带回去。

刚走几步,林琅又折了回来,踌躇地问道:“敢问郡主,他们几人犯了何事?”

良久,安静的车厢内才重又传出季旷柔的声音。

只听她随意地答道:“他们挡了本郡主的路。”

听闻此言的林琅有一瞬时的恍惚,随即同情地看了被压着地上的秀山还有一言不发的女子一眼,难为地皱起了眉。

看样子,他们是无辜的。

就在她在心中盘衡着如何在事后将人放了,不触怒季旷柔时,又听她沉声缓缓说道。

“林大人可要好好查查,今日他们敢纠结起来阻拦本郡主的路,若是将人轻松放过,说不定明日就敢刺杀本郡主,你说是也不是?”

最后一句话,季旷柔蓦地加重了语气,听得林琅面上直冒冷汗。

她心中也知道这明显是明昭郡主在敲打她,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是,郡主!”

交代完一切后,季旷柔敲了敲车身,覆雨得了令,刚想吩咐车妇赶车,可就在这时,一旁的秀山突然鼓足勇气挣脱了身后衙役的钳制,扑通一声跪在了季旷柔的马车前。

众人只听他颤着声音说道:“郡主,求您,求您放过这位侠女。”

林琅被这一变故吓得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当即心中便叫苦不迭,生怕他一个说错话惹怒了明昭郡主,既让他没了命,又牵连上自己。

这傻孩子,求谁都行,却偏偏求了这个场中心肠最黑最硬的。

于是她急忙给同样愣在原地的衙役递眼色,让她们赶紧捂住秀山的嘴将人拉回来。

“求求郡主了,秀山不知自己犯了何错,但秀山求求您,放过这位女侠吧,她只是救了我,她最是无辜了!”

秀山被人捂住了嘴,最后一句话说得含糊,但季旷柔还是听清了。

锦帘再一次被撩开,季旷柔垂眸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无辜者”一眼,唇角溢漫出玩味儿的浅笑。

当即示意那俩衙役放开秀山。

秀山没了桎梏,当即又折返了回来,扑倒在季旷柔的车前,仰头看她。

“说说本郡主为何要放了她。”

秀山跪坐在地上,抬头看时视线中只有一个季旷柔。

面前的女人生得十分威仪美丽,比他在岐崖山下见过的一个夫子还要好看,气质也十分独特,周身缭绕的气质虽然十分凛然逼人,可神情却十分松快散漫,如画的眉眼间还笑时还似乎缭绕着融融的暖意。

让秀山无端想起了邻家待人温柔和善的大姐姐,心底自然而然生出一股亲近感。

“那老翁想要拐我,是这侠女出手相救我才得以脱险,秀山见郡主您生得美丽,想必、想必也是菩萨心肠,她是个好人,郡主定能明察秋毫,放她一条生路的。”

秀山说完,连忙伏地跪拜,并未看到身后林琅众人面上牙疼又惊悚的神情。

在这京城,夸明昭郡主心善,就好似夸赞貌丑无盐的郎君美若天仙,说话呕哑嘲哳的老妇声音如同仙乐,衣衫褴褛的乞丐富贵逼人一般。

不像是赞赏,更像是讽刺。

四周一片寂静,林琅的里衣都快要被冷汗浸透了。

她抬眼看了秀山单薄的背影一眼,估摸着他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正值韶华便就这样废了,着实令人扼腕叹息。

听闻此话,季旷柔神情有些微怔,但随即颇为受用似地颔首。

“这话说得不错,本郡主听了甚是开心,所以......”

闻言,秀山以为季旷柔答应了随即昂起头,期待地看着她。

季旷柔也垂眸定定与他对视,形状姣美的菱唇轻启,唇角带着笑意缓缓说道:“本郡主决定放你一马,他们去大理寺,你跟着本郡主回安定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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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相泊月送回相府时夜已经深了。

相泊月的乳父曹氏得了消息,已经和刘管事还有彩川在门外等候多时。

见自家公子从马车上下来,曹氏连忙跑去搀扶,并神色担忧地凑到相泊月面前小声询问。

“少爷,郡主可有难为过你?”

闻言,相泊月抬眸瞧了他一眼,并未言语。

而是站定后朝着车内的季旷柔简单施了一礼,神色恭敬且疏离。

“恭送郡主。”

见状,刚想起身下车去相府讨杯茶喝的季旷柔身形一顿,余光瞥见不远处街角行踪诡异的黑色甲胄后,微微挑眉。

接着浅笑道:“也好,相公子与本郡主单独相处了那么久想必也乏了,相公子,改日再会。”

她说得轻松,可这话落到旁人耳中却犹如惊雷一般。

相泊月蓦地抬眸看她,唇色有些苍白。

曹氏和刘管事皆齐齐抬头看他,面露惊愕。

唯有彩川,在季旷柔放下帘子的前一刻,福了福身,冲她柔声道了句郡主慢行。

华美如盖的马车微微摇晃,车轮徐徐转动,逐渐驶离了相府。

“少爷,你糊涂啊!”

回到堂内,曹氏神情焦急地围着相泊月打转。

“你是未来萧家夫婿,怎能和明昭郡主有所牵扯呢,败坏名声不说,若是被萧小姐得知后,婚约作废了可如何是好。”

相泊月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捏着青盏,低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闻此话,他重重地将青盏放下,敛起眉眸色疏冷地望向从小教养自己长大的乳父。

“我与那明昭郡主清清白白,从前毫无瓜葛此后也不会有,曹爹爹方才所言是在怀疑泊月的为人吗?”

曹氏闻言先是一惊,随后面上便流露出分外委屈的神色,说着便开始掉下泪来。

“月儿,你、你怎能这样想奴呢,奴从小便看顾你,真真是将你放在心眼里疼的,方才也是奴一时心急说错话,可、可皆是为了月儿好哇。”

他说着,抽噎了一声又道:“奴今日听闻明昭郡主今日又在街上随意伤人了,一想到此去你还与她同行,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挂念你,奴一辈子也没什么本事,唯一的心愿便是你和川儿能够好好的,都嫁的个好人家,到那时奴死了也能安心了!”

曹氏越说越伤心,跪在相泊月的腿边期期艾艾地掉着眼泪。

一旁的彩川见父亲如此伤心,也神情郁郁地跪了下来。

“少爷,您当真冤枉爹爹了,自打您昨日与郡主出游没带上我,爹爹就一直担心哑奴是否能妥善照料您,担心您会不会渴着饿着了,担心郡主会不会又为难您,整个心都放您身上了,说句僭越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才是我爹的亲儿子......”

彩川话还未说完,便被一旁的曹氏大声呵斥了。

“川儿,不要再说了!”

闻言,彩川转头神情倔强。

“不!我要说。”

他转过头,对着上位端坐着的相泊月说道:“少爷不知道爹你有多辛苦,那我由我来告诉他,少爷你有所不知,自打您将那收益最好的三家店铺全都划给了小小姐后,咱们相府就已经开始入不敷出,我爹他身体不好,为了省钱给您攒些嫁妆,就断了每周要喝一次的参汤。”

“不仅如此,主君早逝,您婚期又将至,我爹为了您出嫁时能盖上长辈做的盖头,早在半年前就开始没日没夜地给您绣,熬得眼睛又疼又干......”

伏在地上的曹氏流着泪对着彩川拼命地摇头。

“川儿,不要再说了。”

可彩川却对曹氏的哀求置若罔闻,他膝行几步扶起自己的父亲。

杏眸中泪光闪烁,却一直强忍着没掉下来。

“少爷若是不信,可以去我爹屋中瞧瞧,他那柜子里可装着一个快要绣好的盖头。”

话落许久,屋内仍是一片寂静。

相泊月微微阖眼捏了捏发紧的眉心,再睁眼时素日清冷的面上有些疲惫。

接着,他朝跪坐在地上的曹氏缓缓伸出手臂。

曹氏见状,双手捧住了他有些微凉的手,双眼含泪爱怜地来回抚摸。

“今日,是泊月错怪小爹了,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每周的参汤你还是要按时喝的。”

闻言,曹氏连忙上前将相泊月略显伶仃单薄的身子揽入怀中,流着泪叹息:“月儿,听小爹的,莫要再和明昭郡主有牵扯了,一定要抓紧了萧小姐,只要你嫁过去得了萧阁老的庇佑,那便谁都不能再欺辱咱们。”

良久,寂静的屋内才响起相泊月的应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