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我后悔了……”

“忘天则天无其天，忘地则地无其地，忘人则人无其人……云霄，你都忘了吧——”

一个“忘”字化作千千万，散成漫天的飞雪将她淹没。

云霄惊呼着“师尊”，手指蓦然抓住了什么，从一片漆黑的混沌中惊醒。

掌中的触感微凉，她却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仍旧死死抓住。好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此乃玉清殿，你师尊不在。”

耳中传来一句冷冷淡淡的回应，威严庄重，似带着丝丝不易察觉的情绪，声音却是熟悉。

玉清殿……

梦中种种如烟散去，云霄的记忆渐渐回笼。

没有师尊，没有古怪漫天的“忘“字符文。她想起来自己做了七年的阶下囚，在陪同阐教掌教元始天尊炼器的过程中强行窥见了远高于自身境界的道之演化而失去意识。

感官变得异常敏锐，显然她还活着。

那她睁开眼了吗？为什么所见还是漆黑一片的混沌？

被她苏醒前抓住的东西动了动，可她并未松手，反而下意识的抓紧了。

那威严淡漠的声音又道，

“你还要抓着本尊到几时？”

抓着？什么？

云霄的意识从视觉引到肢体，她的掌心里，紧紧握住微凉的触感，因为抓得太紧，差点被她误以为是自己的一部分。稍松开些，指腹摸索着依次划过四根指骨，如玉一般莹润。

是谁的手？元始天尊？

云霄意识到这一点后，赶忙脱开手，身体也往后猛地一缩。

她迫不及待把他甩开。

然后从四面八方又涌现来强烈的压迫感，让她愈发的紧绷不安。

圣人的声音比之先前那句更淡漠，

“好叫你知晓。你强行窥见大道，虽性命无忧，但也损伤了五感根基。想来，你现在已然有了体会。”

五感者，形、声、闻、味、触。

她能听到圣人的声音，能嗅到殿内冷冽如雪松的清香，方才也能触摸到他的手。味觉尚且不知，而剩下的……

云霄抬起手，在黑暗中缓慢地碰到了自己的脸颊，然后顺着脸庞摸到眼睛。

睫毛轻轻扇动着擦过指腹。是睁开的，但视觉里仍旧只有黑暗的混沌。

玉清殿内显然不会是漆黑一片。那就是她自己的问题了。

“本尊令你看云，是为磨练你的心性，送你一场造化。你却急于求成，故有此一劫。若非本尊及时出手，你焉能有命存活？”

顿了一顿，他又缓和了语气，补上一句，“你安心留在昆仑，本圣自会想办法恢复你的视感。”

他说话时，云霄一种极强的被注视感，即便她看不见了也能轻易感觉到——她置身于圣人的注视之下。

云霄记得清楚，天尊确实说过让她“闭眼”，当她意识无法自控的坠落前也是元始遮住了她的眼睛。

境界提升当以循序渐进，水到渠成为佳，贪功冒进可谓仙家大忌。

她本来极有可能神形俱灭，但此刻只是目不能见，虽然感知不到法力，她灵台中依然留存许多玄妙感悟。若无外力干预，突破一个大境界也只在百年之间。

他确是救了她，还送了她一场大机缘。

可是这并不代表云霄忘记她是因谁导致的这次险境。

她资质不差，能够自己修行提升，何必要冒险求这场机缘，以至于目不能视？

算是扯平了吧。

云霄这么想着，口中低低道了声，“多谢二师伯。”

失去目力，她的表现却意外的平和。

于先天灵物而言，视觉并非他们认知世界的第一感官。一朵云有什么眼耳鼻舌？无非是现在法力没有恢复，不能用神识会有些麻烦罢了。

相较之下，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去关心。

“敢问二师伯，那件灵宝炼好了吗？”

云霄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偏头，那双雾蒙蒙的杏眼里已没有了光泽，然眉宇间的神态依旧泄露出她的忐忑和期待。让人不忍说出任何打破她期待的话。

空气静默了两息，方才听到圣人回答，

“极好。”

她一瞬间欢喜起来，“那我是否就可以去天庭了？”

去天庭，她满心都是旁人。

这般欢喜，只因能远离他。

元始天尊的语气中又变得格外冷淡，

“本尊说过，要帮你治好五感。待你视觉恢复，自会让你离去。”

她急匆匆反驳，“我可以不治！”

顾及圣人颜面，云霄又补充说，“二师伯放心，我还有神识，眼睛看不到却也无妨。”

神识，就相当于修仙者元神的眼睛。修为越高，神识覆盖面越广，圣人更是无边无际。

跟真正的视觉相比，神识欠缺的无非是对万物都只能见其形，不能见其色罢了。但只要能感知，能正常行走，也不会影响很大。

她还是要走。

空气中的压迫感骤然增加，几乎让云霄喘不过气。

她心头有种不祥的预感，便又听得天尊道，“你因为帮本尊炼器而伤了目力，若不将你治好，就让你去了天庭，岂非堕了本圣威名。”

理解元始话中含义的下一刻，云霄心头的怒气涌出，几乎无法自控冷静。

他怎么能这样！

所谓要治好她的眼睛也只是为了他的颜面，既然如此，怎么不干脆杀了她算了？

他已经杀了她两个妹妹，那么多同门，为什么唯独要放过她？

难道就因为她当初废了十二金仙修为，损伤了他元始天尊的面皮，所以要让她永远无望的被囚禁下去？

可是十二金仙很快就得大师伯太清圣人老子的金丹恢复修为，而她，难道七年囚禁加上失明还不够吗？

云霄眼圈泛红，低头咬着嘴唇，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没让自己冲动之下做出任何不敬圣人的行为。

她不是一个人，整个封神榜上的截教弟子都可以说握在元始天尊的掌中。忍住，忍住，不能激怒他。

在云霄红了眼眶，努力给自己做心里建设之时，那从四面八方涌现的压迫感被悄然无声的减弱了。

“虽不能放你走，但看在你毕竟帮本尊炼器的份上，吾可以再赐封神榜上得正神之位的截教弟子一场造化。”

元始天尊淡淡道，“魂魄上榜者都只余一缕魂灵，受封神榜控制，永世不得解脱。若能在封神之前重塑躯体，日后或许有脱离天庭的机会。”

云霄猛地抬头。

魂魄应该从轮回，封神榜代替了轮回，免受轮回之苦，直接入神道，能够得香火功德重聚神躯，代价是完全受驱使，修为有上限，永世不能解脱。

得到多少，就要付出多少。

但假如封神之前就有肉身，如阐教的杨戬哪吒，没有得到那么多，受封神榜的约束就相当有限了。首先第一条，修为就可以不受束缚。等到修为超过金仙，或者找到别的靠山，完全可以摆脱封神榜的奴役。

云霄等着他那一场大造化的内容，可圣人却不说话了。

如果不是那种已经变得极淡的压迫感依旧存在，这里静默得好像没有别人存在。

她急了，但因看不到，唯有身子往前倾，试图伸手去抓什么。

“二师伯？二师伯？”

元始将云霄快要从云床上跌出来的身体按回去，终于大发慈悲的开口，

“本尊可以借你炼制神躯的息壤、三光神水和万灵古燚，但吾不会亲自出手为截教弟子炼制身躯。”

云霄一愣，转念就想明白了。两手摸着云床的边缘，稳住身子，翻身跪倒。

“求二师伯教我炼器之道。”

他不肯炼，她可以自己来。

女仙温软而迫切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玉清殿回荡，让元始想起来，很久以前，也是在玉清殿，有个刚化形的小姑娘来找他，大大方方地说，

“我想学炼器，求二师伯教我。”

那时他说了什么？

“——本座的炼器之道，你学不会。”

“您都不让我试一试，怎知我不行？”

她锲而不舍，毫不畏惧他的严厉，让他颇感意外。

“想要本座教你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昔日的元始天尊居高临下，带着一丝刚刚被截教其他弟子惹恼的冷怒之色，轻慢道，

“昆仑山下有五色弱水之渊环绕，纵深三千里，鸿毛不浮。水里有一只异兽名为猰貐，上古时被后羿射杀，尸体再次掉入弱水。

本座想要那只猰貐的骨头炼器，但嫌它血肉腌臜，一直不曾去取。你若能不让你师尊知晓，将猰貐之骨洗净献来，本座就考虑教你。”

她一身伤的将猰貐之骨带回来。时隔万年，又再次跪倒在他身前。

“想要本尊教你也不是不可以。”

而今的元始天尊缓慢的说出一句跟当初同样的话，目光沉沉的落在云霄身上，居高临下，仿若跟万年前重合，却又截然不同。

他的手扫过云霄的肩头，状若随意的解开了对她修为的禁锢。淡淡道，

“本尊平日不喜被人注视，正好这段时日我那白鹤童儿要闭关突破，在你视力恢复前，就由你暂代他侍奉本尊吧。”

云霄抬起头，红唇微张，似是感到有些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诚心说，

“弟子定会尽心侍奉二师伯。”

她再次俯身下拜，垂头低眸，更显得微曲的颈细而白，秀美高雅。

恰有一缕青丝方才被圣人的手指带落，绕过耳后，擦过粉白莹润的耳珠，蜿蜒垂落在云床上。与枫红的衣裳相衬，如海棠垂蕊，平添几分诱人的生动……

作者有话要说：养肥就养死了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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