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1 / 1)

楚宫腰 却话夜凉 2865 字 2023-07-30

方停归的这座楚王府,位于帝京忠勤巷的中央,北临皇城,南接御街,乃是当年高宗皇帝钦封的忠勤侯的府邸,广阔非常。

除却前后山林,整座宅邸总共约有九十亩,原本景致也算绝佳,只因方停归才从北境回来,没时间打理,这才显得简单了些。

且他本来也不喜奢靡,是以跟别家勋贵相比,府中各处摆设也都偏质朴。一众仆佣也都是他从北境带来,或者直接从军中选出,说话做事都偏粗犷,不拘小节。

林嬛这几日待在王府中,一直没等到方停归,心中颇为奇怪,去询问他们缘由,他们回答得也多随意:“王爷这几日都在皇城司查案,回不来。军饷案还没个头绪,又来一个刺客案,王爷现在恨不能一个人当两个人用,可没咱们轻松。这事林姑娘应当比咱们清楚啊。”

几人哈哈大笑,眼底酿着各色戏谑,分明是在暗讽林家如今的境况。

若不是林嬛拦着,夏安几乎跟他们打起来。

“姑娘,明明是他们不对,你作何让着他们?”夏安磨着槽牙,气不打一处来,嘴巴噘得可以挂油瓶。

林嬛被她逗笑,勾了下她的鼻尖,安抚道:“没事儿。他们都是王爷身边的人,跟王爷一块在北境出生入死,情谊非同小可,自然跟他同穿一条裤子。知道他和咱们过往的恩怨,不待见咱们也实属正常。就跟你听到他们挤对我,也会生气一样。都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计较的。”

只是那些刺客……

宋廷钰请方停归过来赴宴,的确是不怀好意,可若说那些刺客应也与他无关,那便有些冤枉人了。又是把自个儿身边的护卫全都调走,又是自己吓得钻桌子底下,宋廷钰若是幕后凶手,那帮刺客就太尽职了,连自个儿主子都敢吓唬。

可若说他们和宋廷钰完全没有关系,也不尽然。

能如此悄无声息地潜入裕园,不被任何人发现,他们显然对园中一应巡逻分布,地形环境都格外熟悉,一般人根本做不到。

到底会是谁呢?

这么明目张胆就敢取方停归性命,好像东窗事发,也浑然不怕被牵连。

这人的来历怕是没那么简单,没准还跟那里的人有关……

望着不远处逐渐被夜色模糊了轮廓的皇城,林嬛眉心也染上一层霾色,扫见那空空荡荡的前院,心尖又微微一扯。

为了处理公事回不了家,确实不奇怪,她父亲就经常因为这个住在官署。可若是天天不回,又是这么个时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该不会……是为了躲她吧?

她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至于吗?这么不想见到她,又何必还把她带到这里来?

让她一个人住在这里,弄得好像她才是这座府邸真正的主人一样……

林嬛揉了揉眉心,整个人似一只被戳破的球,长长泄了口气。

皇城司。

已是深宵,署衙各处都已落了灯火,只剩正堂还燃着料丝灯,光线亮如白昼。

番子们困得哈欠连连,上下眼皮几乎分不开。小吏们立在廊下站岗,亦是脑袋一点一点,好似小鸡啄米。

书案前,方停归却依旧精神无比,浑无睡意,绿丝紫檀狼毫在纸上笔走龙蛇,笔画道道遒劲。已经这样坐了有一整天,他仍丝毫不见半点疲惫之色,仿佛玄铁所铸,众人都不禁叹服。

宁越却知道,他的目光已经在同一页纸上,停了快半个多时辰了……

想起现在王府里住着的人,宁越不由垂睫叹了口气。

都说圣心是世间最最难测,可这一个月,他只觉,他家这位王爷的心思,才是比圣心还要复杂,跟猫儿滚出的毛线团一样。

明明是自己毁的琵琶,毁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可后来又背着大家偷偷修补回去,旁人问起,他还黑着脸,死活也不认;

明明说了不会为任何人动摇本心,可知道林姑娘被宋家那小子欺负的消息叫他瞒下后,又毫不犹豫地罚了他二十军棍;

明明回京后很想去一枕春看林姑娘,每次下朝,都要绕大半个帝京去甜水巷,一站就是半天,可就是死活不肯进去,非要熬到宋家花宴,去受宋家那小子的气。

现在人已经在王府里好好住着了,有什么想说的,想做的,就回去一句话的事,他反而退缩了,宁可窝在这署衙里睡硬板床,也不肯回去享受高床软枕。

到底要闹哪样?

海底针都比他的心思好捞!

宁越在心底暗自将白眼翻上天,觑了眼窗外的天色,硬着头皮上前道:“王爷今日也不打算回府吗?皇城司的那位程指挥使已经催了好几回,光是今天就已经问了三回……”

话音未落,一道冷光便从书案上抬起,“咻”地投射而来。

宁越背脊登时冒出一层冷汗。

“你最近话是越发多了。”

方停归冷笑,漆深的凤眼在夜色中沉着墨石一般幽若的光,可觑着窗外缓缓攀升的月牙,又隐隐流转出几分难言的情愫,变得有些飘忽。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盍上眼眸,淡声道,“回去吧。”

早春的夜晚,天还不算暖,早间又下了一场夹雪冻雨,纵使王府有专人看顾,庭院里的那株西府海棠枝头吐出的娇嫩花蕊仍旧冻蔫了头。

因着这段时日方停归一直宿在外头,不曾回府,府里一众仆佣便都习惯性地以为,他今日也不会回,是以早早就下了灯火,连大门都上了锁。

马车驶到王府门口的时候,宁越叫门还叫了许久,正琢磨要不要叫几个人过来伺候,岂料下一刻绕过影壁,就看见院子北面的一方莲池畔,林嬛正靠坐在紫藤花架下睡觉。

月光从紫藤架的缝隙里穿落,光斑点点,投在她怀里一件叠成方块的墨色男子氅衣上。

架上紫藤还未开花,风却是香的。

红鱼在水下啄着随风飘落到水面上的枯叶,鱼嘴凿出一个又一个小气泡。

趴在墙头的一只白猫儿被脚步声惊醒,“喵”地一声,轻巧地从墙上跳下。鱼儿受惊,倏地钻到枯荷下,只余摆动的鱼尾在水面划出的几圈小小涟漪。

画面很美好,宁越却如遭雷劈般完全僵住。

方停归更是直接黑了脸。

边上几个守夜的小厮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他们就是早间拿林嬛打趣的几个护院,这会子见情况不妙,忙把锅甩给林嬛:“这事与小的几个无关,是林姑娘自己非要留在这里等王爷,怎么劝也劝不听。王爷也是知道的,秦楼楚馆里头出来的姑娘,最会扮弱装可怜,博人同情了。”

“所以你们就让她躺在这儿吹风?”

方停归薄唇划过阴冷的游丝,锐利的目光斜斜睨来,比数九寒天的风还砭人肌骨。

几个小厮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正想继续解释,方停归已提步过去,抱起花架下的小姑娘,径直往后院去。

宁越叹了口气,幽幽扫了眼那几个呆怔的人,比起两根指头,道:“二十军棍,自己领吧。”

几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犹豫不言。

宁越挑眉,“怎么……不去?今天不领,等明天王爷亲自来罚,可就不止二十棍了……”

几人一哆嗦,想起方停归罚人时的做派,二话不说便扭头去领罚。一个跑得比一个快,恨不能那二十军棍现在就落自己身上。

林嬛住的院子,在王府后院一处筑在水面的高台叫清风阁,四面长窗,冬暖夏凉,乃是整座王府风景最佳之处。

冬日可观素雪堆叠碧湖,夏日可赏萤虫忽闪如星。

亭台楼阁以之为中心环绕开去,颇有众星拱月之势。

林嬛方才出门,本是临时起意,并未告知任何人。

方停归抱着人过来的时候,整座院子都安安静静,阒无一人,只闻得些许虫鸣,在草叶尖跳跃,抖落剔透夜露。

宁越紧随其后,领着几个丫鬟婆子鱼贯入内,将屋子重新收拾了一番。知道林嬛自小体弱畏寒,他们把屋里的炭火也换了一遍。

怕这几日倒春寒,林嬛受不住,小丫鬟还抱来一床崭新的厚被,等方停归把人放下,便要抖开被子,给林嬛盖上。

然她步子还没来得及迈过去,方停归就先一步从她手中接过被子,亲自给榻上的小姑娘盖上。

动作轻而柔,仿佛她是琉璃所制,稍一用力就会破碎。袍角经过,甚至都未曾搅动空气里半片尘埃。

烛火在屋角微微跳动,照见她柔软恬然的一张脸。

也不知是不是屋里的炭火太热,她唇上微微沁出细微的汗珠。离得近了,还能感受到她呼吸间幽幽的女儿香,仿佛盛夏初盛的果实露香,是一丝甜,又带着一种悠然的凉意。

因为睡得好,她樱唇微翘,仿佛梦里是笑着的。

方停归不由深吸一口气。

万军之中斩将夺帅都不曾慌乱的手,此刻却捏紧被子,微微发起了抖。

下意识伸手想去触摸,可指尖才一落到她肩上,温软肌肤便仿佛着火一般,隔着衣裳依旧灼人,他瞬间就把手指收了回去,转身要走。

然身后细细的一声吟哦,轻飘飘没什么力道,却是一瞬将他的脚绊住。

寂静的夜色中,全是他汹涌的心跳。

忍了许久,他终是叹了口气,转身回来,挨着软榻边坐下,小心翼翼将榻上的姑娘抱入怀中。

修长的手指轻轻覆上她眉梢,顺着侧脸柔腻的线条滑下。万千情绪积压胸膛,就要从指尖迸发,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骨血,可真正落下来,就只有那么克制隐忍的一点。

原来是这个样子啊。

只一触,就像虫豸落入蛛网,细密困顿千重万缚,顿时再也无力挣扎。

原来是这般啊。

就算曾经想过千遍,念过万遍,每一次思念都栩栩如生,可真正触碰起来又不一样。

他不禁有些眩晕,像是一种饮醉酒的醺然,又仿佛在大漠里走了许久的旅人,突然饮得一口甘泉,令人欣喜若狂,却不敢置信这是真的。

是海市蜃楼,是遥不可及,是易醒的梦。

所以越发令人沉溺,因为知道这一刻太过于珍贵,唯恐梦醒之后,就再无痕迹。

他双眉不由凝起惘然的疙瘩,渐渐,又随着她嘴角似有若无的微笑,而褪去凛然寒意,化作满腔心疼,融在春夜无声绽放的叹息之中。

他生于微末,长于青萍,没有滔天的权势,也从不觉那些富贵窝里长大的人,就天生高人一等,更不相信人与人之间,能心甘情愿地为对方牺牲一切。

直到遇见她。

那是他的灵丹妙药,也是他的在劫难逃。

给了他荒芜寡淡的人生最绚烂的一抹烟火,却又在他满心沉溺之际,狠狠给了他致命一击。

他承认,三年前被她赶出林家的时候,他心里是有恨的。

恨她薄情,恨她寡义,恨她那晚说出的每一个字;

恨到永生永世,都不想再见到她!

甚至还许下那般狠绝的誓言。

可当她眼泪落下的一瞬,他终是软了心肝,碎了愁肠,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只希望她能好好的。

就像北境之难爆发,他被困雾蒙谷,走投无路之际,他也曾想过放弃。

可一想到自己若是败了,她该怎么办?北羌那个老皇帝,可从未放弃过对她的痴念。而被俘虏的女子会是什么下场?没人比他更清楚。

他纵是碎了这一身骨,流干这最后一点血,他也得撑下去;

也就像戍边这三年,他从未想过靠这个飞黄腾达,也从没想过衣锦还乡后报复林家,从始至终,他都只是想护一人平安罢了。

即便在那人心中,自己从来不是她的第一选择;

也即便她早就成了别人的未婚妻。

原以为时间是最好的大夫,只要自己离开得足够久,总能把她淡忘。

可偏偏,它是个庸医。

他越是想忘记,时光就越是用力,一刀一刀染着血,将她刻在他心中。

过往的点滴不曾淡化,思念的疼痛也从未有一刻削减。哪怕过去了三年,哪怕她亲手在他心上划下的伤口已经流脓,溃烂,只要她出现,那颗死灰般的心依旧会为她跳动,那种浸满了风刀霜剑的心情,依然会为她春暖花开。

原来,他依然爱她。

他骗过了时间,却唯独没有骗过自己。

所以毁了那把琵琶,却还是背着所有人,偷偷将它修补好;

所以明知那杯酒有剧毒,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去亲吻那朝思暮想的人;

所以回京已经这么多天,却还是不敢去见她。

何为白月光?

就是他终于光鲜亮丽,呼风唤雨,甚至只手遮天,可在她面前,他永远一无所有,手足无措,忐忑青涩。

何为诛心?

就是他偷偷将一个人放在心底这么多年,身份地位都如隔天堑,试探了千次,迷惘了万次,最后终于有一霎确定她其实也心悦诚于自己,却根本来不及狂喜。

因为他知道,他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三年了,他也终于肯承认,自己从来不恨她,只恨自己无能,招惹了她,却没法好好护住她,让她在流言蜚语中煎熬了这许多年。

方停归沉沉闭上眼。

臂弯不自觉跟着收紧,怀中人吃痛,皱起了眉,捏拳捶了下他胸口。

上次北境之战的旧伤还在那里,没有痊愈,宁越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惊呼出声:“王爷……”

方停归却只淡声微笑道:“无妨。”

捉了她那只紧捏的小拳,裹在掌心轻轻地揉,边揉边呵气。

明明自己才是那个挨打的那个人,却是害怕弄疼她。

作者有话要说: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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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大夏朝人人皆知,太子江意卿爱妻如命,只有身为太子妃的明鸾才懂,他光风霁月的外表下,究竟藏着怎样肮脏的心。

为了得到她父亲支持,入主东宫,他能放弃自己念了多年的白月光,给她下药,娶她为妻;为了哄他白月光开心,他又能亲手送她明家灭亡。

再次睁眼,明鸾已然中了江意卿的招。

为了不重蹈覆辙,她毅然抓住那个霜月下朝她走来的玄色身影——

大夏朝手握重兵、权倾天下的岐王。

江意卿的五皇叔,江停云。

原以为这位孤僻冷傲的战神,不会屑于同她做这种事,暴怒下说不定还会让她血溅五步,明鸾心生退意。

可不等她松手,那个从不向任何人卑躬屈膝的男人,就先一步向她低了头。

薄唇沾染着早春朔雪的轻寒,覆上来时,却有她看不透的隔世深情,滚热异常。

于旁人眼中,江停云冷血冷性,野心勃勃,不择手段,世间只有他想要的东西,没有他得不到的,早晚会犯上弑君,抢走这天下。

只有江停云自己知道,他其实是输过的——

那年七夕鹊桥上,万家灯火中,输给她回眸一望。

于是江山不要了,权势也成了浮云,心甘情愿地守在北境荒无人烟的风雪中,只为护她在帝京无忧无虑做她的太子妃。

原以为自己退让至斯,她应当能一生顺遂,喜乐无忧,可最后,他忍着世人的唾骂,顶着满身鲜血,攻破皇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怀里咽气,那时他才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可笑。

而今老天垂怜,将她送回自己身边,他便再不会放手。即便再多苦难也不怕,他为她遮风挡雨,他为她肝脑涂地。

她若向往闲云野鹤,他便致仕回乡,陪她采菊东篱下;她若想母仪天下,为她抢个江山又有何难?

【小剧场】

某日,江意卿想起前世,明鸾死后,自己有多痛不欲生,才知自己真正爱的人是谁。

想着明鸾被不知姓名的野男人污了清白,人生已然毁尽,自己若这时候站出来求娶,她必然感激不尽,自己也能补偿前世过错,于是他不顾天家矜持,亲自登门提亲,却看见定国公府内早已塞满聘礼,每样都比他带来的贵重。

而他那位气势凌人的五皇叔,正搂着他念了两世的姑娘柔声细哄,眉眼是谁都不曾见过的温柔。

轻飘飘地命令他一句“快请安”,他就只能跪在自己前世的太子妃面前,万般不甘地喊:“五皇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