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1 / 1)

袁秋柏看到李易河的一瞬间也愣住了,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迟钝地问:“李总……你怎么来了?”

李易河穿了件灰黑色的衬衣,外面仅仅披了件毛呢大衣,手腕处松松挽起,简洁中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性感,他唇线抿得死死的,快步走到袁秋柏床边,结结实实地抱住她。

袁秋柏淡琥珀色的眼睛睁大了一些,视线微微偏移了一下,看到李易河半长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甚至没有好好扎起来,显得他多了些憔悴和消瘦。她被包裹在李易河身上清淡低调的香水味中,顶着一张木头脸,任由他拥抱着自己。

半晌后,袁秋柏才拍了拍李易河肩膀,让他放开自己,不急不忙地再一次问:“李总你怎么来了,公司还好吗?没出什么问题吧?”

听到这些问题以后,李易河的眼神有一点疑惑,又有一点不开心,他手扶在袁秋柏肩上,那双天蓝色的眸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秋柏,你回来吧……我给你加工资好不好?我还可以把我名下的股份转让给你……”

听着他急切又喋喋不休的话语,袁秋柏疲惫地眨了眨眼睛。

她轻轻盖住他嘴巴,示意他稍微停一停,李易河的视线定在她柔软却缺少血色的唇上,碧蓝色的眸子微微动了动,很快又仓促地偏移开。

袁秋柏神情恹恹地说:“李总,我的工资已经很高了,钱也已经赚够了。”

“而且,我不是跟您说过吗,跟人谈判的时候不要这样把底牌一下子都亮出来,也不要试着用钱去留住别人,但凡能留住的都不会是你想要的东西……”

她说话的时候,李易河逃避似的,一点点把脑袋轻轻抵在她肩膀上,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按着袁秋柏瘦弱的肩膀,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两个人安静地坐了会儿,李易河冷不丁地问:“袁助理,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离开李氏……?”

“……因为我生病了。”袁秋柏的声音很平静,头发没像往常一样一丝不苟地盘起来,而是松松垮垮地披在肩上,她淡琥珀色的眸子在冬日阳光下显得很澄澈,一点都看不出来几分钟以前泪水扑簌簌流下脸颊的样子。

听到“生病”两个字,父亲临终前痛苦的模样浮现在李易河眼前,他下意识攥住袁秋柏的手,紧张地问:“什么病?这里的医院能治疗吗?要不我陪你一起出国,我们……”

他急切的话被一道清脆的男声打断:“咳咳咳!这位家属,我们医院也没有这么不可信任吧?”

来检查病人情况的邱炬故意咳嗽两声,他右手揣在兜里,幽幽地打断了两人之间隐隐涌动的暧昧氛围。

邱医生长相颇为秀气,白皙的肤色衬得他唇红齿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他看了看袁秋柏的病例本,没抬头地说:“不用管我哈,你们聊你们的。”

袁秋柏表情未变,对李易河平静地说:“只是抑郁症而已。”

听见“而已”两个字,邱炬不动声色地扬了扬眉。

“抑郁症……”李易河蓝眼睛里满是心疼的神色,半蹲下来攥紧了她的手,“这几年你是不是过得很不开心?”

他个子很高,即使蹲下也跟坐在床上的袁秋柏差不多高。

袁秋柏的目光望向窗外,几经犹豫,最后还是说:“我没有不开心,就是觉得没意思……莫名其妙地觉得没意思,怎么说呢……就好像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一样……”

她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颓败的气息,仿佛已经从心底深处开始腐烂凋零。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斜斜地照在病床上,连带着袁秋柏也沐浴在阳光当中,她疲惫地垂下眼,目光定在自己青色的血管上。

李易河欲言又止地看着垂下眼眸的袁秋柏,很想说些什么安慰她,但是又觉得语言太过无力,他没有办法对袁秋柏的感受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一种沉默的静谧流淌在单人病房里,虽然一起工作了七年,李易河却没怎么见过袁助理不带眼镜的样子,摘下眼镜的袁秋柏显得脆弱却真实,这些年匆匆而过的时光仿佛没在她身上留下什么。

袁秋柏藏在厚重黑框眼镜之下的,是一双无辜而柔顺的眼睛,年轻的时候因为谈判时会吃亏才带上了眼镜,努力把自己往老气横秋的方向打扮。她天生长了一副乖孩子的模样,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直到十八岁偷偷点了第一根烟之前,袁秋柏都是个名正言顺的好孩子。

袁春燕也曾说袁秋柏长得很像她那个一心追求艺术的、不负责任的爹。袁秋柏没有见过他,但是这个男人确实在她身上留下了什么磨灭不去的东西,就留在精神里,留在血脉里。

李易河望着袁秋柏熟悉又陌生的侧脸,忽然想起前几天的那个晚上,袁秋柏没戴眼镜,躺在天河休息室的床上静静地看着自己,那个眼神让他在之后好几个的深夜里辗转反侧,即使闭上眼睛,心里还会一阵颤抖。

他乱七八糟地想了会儿,袁秋柏把自己放在桌子上的黑色皮筋递给他,让他扎一下头发,李易河接过来,安静片刻后又坚定地抬起头,对袁秋柏郑重其事地说:“秋柏,我们结婚吧!”

袁秋柏:……

尽管她神情未变,但眼神里依然流露出些许匪夷所思的意味,袁秋柏略带点嫌弃地看向李易河,又看向旁边看热闹的邱炬,礼貌却不失严肃地说:“邱医生,麻烦你给他也看看脑子……”

邱炬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他脸上灿烂的笑容极有感染力,笑够了就收起病例本,对袁秋柏说:“袁小姐,你今天状态比前几天好多了,躯体化症状也已经消退……不过‘抑郁症’这个词最好还是不要跟‘而已’这个词放在一起,毕竟也是一种需要系统治疗的疾病,不需要恐惧,但是需要重视……”

邱炬和蔼可亲地跟袁秋柏聊完以后,李易河又在单人病房里陪袁秋柏坐了一会儿,亦或者说,是单方面打扰袁秋柏,在袁秋柏再三保证自己不会连夜搬走以后,李易河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李易河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再次回头望向袁秋柏,他站在稍远处,看着袁助理冲自己温柔地挥了挥手,平静地说:“提前向你说声新年快乐,李总。”

她那双安静的眼睛,深深地印进李易河眸底,李易河心脏猛地一缩,愣愣地看着坐在床上随意披散着头发的袁秋柏,他莫名感到心脏发酸,迟钝地跟她挥手告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司的。

知道袁秋柏会在固定的地方等待自己以后,李易河心里好像重新有了主心骨,往后的几天,他精神状态明显好了很多,不仅有了重新注意起了自己的穿衣打扮,在公司工作的时候也重新有了笑脸。

每个午后李易河都会离开公司,独自驾车去花店买一捧花,然后带着花去探望袁秋柏。

几天下来,病房里摆满了鲜花,兰花、水仙、甚至还有火鹤、康乃馨、洋兰等等,整间病房被映照得不像深冬时节,反而像是生机勃勃的春天,整个房间里的东西,属于李易河的简直比袁秋柏一个病人的都要多。

但是袁秋柏不可否认的是,李易河确实是整个医院里最明媚的一道景色,每次他推开门从外面走进来时,袁秋柏都会觉得暖融融的阳光好像也随着他的身影一起闯进了苍白冰冷的病房。

李易河头上还扎着袁秋柏随手送给他的那个普普通通的黑色皮筋,立体的五官像是精雕细琢出来的一样,英挺漂亮的鼻子在脸侧投下一道阴影,人比花耀眼。

他放下花,就自来熟地坐在窗边给袁秋柏扒橘子。

袁秋柏看到他今天穿了件学院风的米白色大衣,比起来探病,更像是来走秀台的。

李易河欣长、骨节分明的手上带着一枚黑金色闪闪的戒指,透着股低调的张扬,配上那张活色生香的脸,整个人都带着高贵的气息,但是扒起橘子来又莫名接地气。

“最近不忙吗?”袁秋柏从李易河手里接过橘子,随口问。

“很忙……你不在我身边,我觉得很别扭。”李易河语气里自然而然地带了点撒娇的意味,依旧和两人从前相处时一样。

袁秋柏没有接话,也没有安慰他,她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心软的性子,做出的决定也不会轻易改变。

“快要过年了……你还会回来吗?”李易河也没气馁,抬头望着袁秋柏的眼睛继续问,他已经跟邱医生聊过了,知道对待生病的人要付出更多的耐心和陪伴。

袁秋柏咬开微凉的橘子瓣,感受着酸涩的汁液在嘴里蔓延开的感觉,她沉默片刻,声音平静地说:“不确定,等我病好了以后……也许吧。”

她情绪正常的时候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李易河却觉得袁助理随意披着头发的时候很迷人,因此总是忍不住盯着她看。

袁秋柏跟他对视片刻,便转过头不再看他。

其实有戒断反应的人不仅仅只有李易河一个人,袁秋柏也习惯了李易河在自己身边待着。

李易河身上有一种很自在的松弛感,很容易感染身边的人。这是从小在爱里长大的孩子才会得到的东西,或许应该被称作命运的馈赠。

“习惯……真是种可怕的东西啊。”袁秋柏突然生出感慨,她的声音太轻,李易河没听清楚,于是追问:“什么……?”

袁秋柏露出点笑模样,回答道:“没什么。”

李易河反而彻底愣住了,他瞪大了碧蓝色的眼睛,不敢置信地说:“Mon dieu(上帝啊),你刚刚是不是笑了?”

他有些激动地凑上来,捧住袁秋柏的脸,眼睛亮晶晶地对她说:“ma chérie(我亲爱的)!你可以再笑一下吗?真可爱,Vraiment mignon(你好可爱)……”

他下意识就想对她行贴面礼,但是被同样很惊讶的袁秋柏拦下来了,两个人的情绪都有些失控,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在这个短暂的笑容以后,不管袁秋柏再怎么扯着嘴角,想在镜子前面重现这个笑容,都没有成功。

反而是李易河很快乐地坐在袁秋柏身边,俊朗的眉眼飞扬,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忍耐片刻还是忍不住给了袁秋柏一个拥抱,严严实实地包裹住她,轻轻地晃来晃去。

他拥抱她的方式不像是男人对女人,反倒像两个小孩,真的单纯只是拥抱而已。

即使是在冬天,李易河身上依旧火力旺盛,暖烘烘的胸膛坚实可靠,他拍着袁秋柏的后背,对她说:“笑不出来也没关系,你的笑容已经永远留在我心里了,Merci(谢谢)……”

他从以前开始就这样,情绪一激动起来就满嘴法语,从前是,现在还是,就好像从来不会变一样。

***

袁秋柏看着李易河的车一点点从视野范围内消失以后,才慢慢地感受到一阵泛泛的空虚感。

她沉默地拿起床上的枕头,紧紧地将它拥进怀里。她对李易河没有什么暧昧的想法,只是格外眷恋与人相拥的感觉。

袁春燕作为母亲,一向很少给予袁秋柏拥抱,她的童年里也未曾获得过什么玩偶,在袁春燕的散养下,按部就班地沿着应有的轨迹生长。

袁秋柏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是渴望这种感觉的,渴望这种与人用力拥抱的滋味,几乎到了皮肤饥渴症的程度。

而这样的接触在她和李易河之间,从前几乎从未有过,他们对彼此知根知底,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却始终固守在自己的安全领域之内,未曾迈出过暧昧、越界的任何一步。

然而袁秋柏从李氏辞职以后,李易河对待她的态度显而易见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他不再称呼她为袁助理,而是直接喊她的名字,当那三个字从他唇齿间奔流出来的时候,总是莫名带着一股新奇而雀跃的心情。

从前李易河被袁秋柏笼罩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而现在,他正在试探着一点点伸出翅膀反过来笼罩袁秋柏,这样的想法和行为虽然的确是出自保护欲,但谁又能肯定里面没有掺杂着一丝占有欲和掌控欲?

袁秋柏当然察觉了他暗中滋生的野心和欲望,只是她懒得管。自从离开了职位和职责以后,袁秋柏已经没有多少继续在意的事,事业、金钱,包括自己的身体和生命,这些所有的一切,对她而言全都已经不重要了。

如今她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看书和沉默当中,像一片阴郁的雨天,压得空气几乎凝滞,任由沉闷的气息萦绕在自己周围。

***

一直到大年三十之前,袁秋柏都一个人住在病房里,没有离开的打算。即使是大年三十,医院里的人员依然没有减少,有的人是不想回,也有人没得回。

邱炬是个很乐观的人,眉眼弯弯的样子很有感染力,他跟每个患者聊天时脸上都带着热情洋溢的笑容,还会看着病人的眼睛温声跟他们交流,大家都很喜欢他,喊他“小邱医生”。

这十几天里,来探望袁秋柏的人除了李易河,还有一个不速之客。

赵成周,赵云兰的哥哥,也是赵家年轻一辈的领头人物,袁秋柏跟这位年轻的赵局长有过一面之缘,但是确实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赵成周三十出头,是个长相英俊儒雅的男人,这次来医院身边只简单跟了一个司机。司机把带来的礼品放在柜台上,赵成周已经在椅子上坐下来了,他看着眼前长相稚嫩的小姑娘,话里带着几分不确定地问:“请问是袁小姐吗?”

“……”

袁秋柏沉默片刻,自觉地用手腕上的皮筋把头发拢起来,又摸出黑框眼镜戴上,然后才回答道:“……这样可能会好认一些,您没认错,我就是袁秋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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