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像是透过她在看某个人。但此刻的姜妍满肚子疑问，自然没注意到。昨天她终究没有勇气回拨那个电话，甚至睡前还在想究竟真的是他给自己打的电话还是同名同姓的巧合？更或者只是她经年生出的臆想而已？

还没等她从自己的世界抽离，徐砚北已经朝她抬了抬眼皮，冲沙发的方向示意：“坐下聊。”

徐砚北拆开咖啡和蛋糕包装，把东西递给了她，再次缓缓开口，眼里泛着淡淡的审视：“你刚才说，怎么是你？你认识我？”

“不，不认识，”姜妍喝了口咖啡，眼神闪烁，不敢抬头看他：“我就是没想到张先生老板这么年轻而已。”

“是吗？”

徐砚北一身高定西装，坐在真皮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屈直视着她，姿态轻松，隐隐透露出一股慵懒的味道。他左手食指上带着个素圈戒指，轻轻颔首，大拇指漫不经心的拨弄着戒指，眼神意味不明，像是在思考她话的真假。

再看自己，灰色卫衣搭浅色牛仔裤，再加上昨晚没睡好，眼下黑眼圈十分明显，这么一对比之下，相形见绌，姜妍立马生出了几分局促感，感觉自己跟这里格格不入。

“我叫徐砚北。”

跟昨天一样的话，姜妍连想都没想，下意识选择装傻，恍然大悟道：“昨天给我打电话的是你？”

“是我。”他说完这句话后又顿了两秒：“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好像在开车，我听到了碰撞声。”

想起昨天发生的事，姜妍更窘迫了，下意识抬起手指蹙了蹙鼻尖：“没事，就是一不小心，车子打滑了一下。”

徐砚北眉头皱了起来，上下扫了她一圈：“没受伤吧。”

姜妍尴尬的扯了扯嘴角：“车子受了点皮外伤，我没事。”

他点了点头，而后继续把玩着戒指，沉吟两秒后抬起眼皮看向她：“这件事我会负责。”

“嗯？”姜妍有些理解不了他的意思，微微瞪大了眼睛：“负，负责？”

“是，”徐砚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是我打电话分散了你的注意力，所以自然该我负责。”

他说的还真有点道理，但姜妍也没那么傻，人家客气一句就巴巴的捡起来当真。虽说确实是他的电话导致她发生的意外，但真要追究责任还真怪不到他头上，毕竟人家从头到尾就说了五个字。

-我叫徐砚北。

想到这里姜妍也有些唾弃自己，真是没出息，五个字差点要了她的命。

徐砚北一直在不动声色的打量她，见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毛都皱起来了，表情也变成了嫌弃，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她的思绪：“我的意思是我会负责你修车的全部费用，你别误会。”

姜妍再次愣住了，而后反应过来脸颊爆红，语速都快了不少：“我没误会，这件事跟徐总无关，您不必放在心上，况且，我有保险。”

“……”徐砚北欲言又止，还是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以后叫我名字就好，徐砚北，双人徐，砚台的砚，北方的北。”

他把他的名字拆解了一遍，但这对姜妍来说简直就是多此一举，毕竟他的名字她再熟悉不过了，在无数个日子里，这三个字她描摹了无数遍。但想归想，她脸上依旧带着礼貌而疏离的笑：“好的，徐先生。”

徐砚北：“……”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偌大的办公室显得有些冷清。姜妍面对其他客户的时候不至于这么斯文内敛，毕竟他们这行过于内向等待她的就只能是被饿死了。只是面对他，她总有些心虚，举止都不那么随心。

“听张先生说，徐先生是要装修房子？”

这才是他们今天的主题。

徐砚北眼神从她殷红的唇上移开，抿了抿唇，嗓音有些低沉：“对。”

姜妍其实有些疑惑，他们公司虽然说在本地也有些名气，但以他这样的身份，房子不是应该找梁志，高翔这些知名设计师设计吗，怎么会找到她头上来，既然好奇，她便也这么问了出来。

徐砚北转动戒指的手一顿，沉吟片刻：“本地设计师方便交流沟通，而且你做过我们公司职员的房子，他们对你的评价很不错。”

这个理由其实并不是十分充分，但也确实挑不出什么错，姜妍谦虚了两句，看着眼前空荡荡的茶几：“听张先生说您有户型图？”

“嗯。”

徐砚北应了声，随即起身往一旁的工作区走去。打开抽屉，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个人简历。徐砚北眼神闪了闪，眼神控制不住的往休息区瞟了眼，她刚叉了块甜点放进嘴里，眼里带着餍足的笑意。他再次看了眼简历，随即将抽屉锁上，又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了本册子。

姜妍接过册子翻开，反复看了他好几眼，最终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个不行的。”

徐砚北脸上终于有了丝裂纹：“不是这个？”

“不是。”这种情况姜妍见多了，客户对户型图没有概念，以为开发商宣传册上的图片就是户型图，但其实这种图片上既没有尺寸，也不是电子版的，对他们来说没有丝毫作用。

她稍微想了一下，说：“您哪天有空我们一起去下现场吧，现场讲解方案会更直观，我们也量下尺寸。”

徐砚北搞了个乌龙，也有些尴尬，倒是很配合：“正好我现在有空。”

姜妍从没见过这么主动配合的客户，让她都产生了一种自己才是甲方的感觉，一时都有些不知道怎么发挥了。

“这个……明天可以吗?我需要带助理，但我车送去修了，明天我们直接现场见，行吗？”

徐砚北脸部线条硬朗，单眼皮给他添了几分意气风发的张扬，不说话的时候却又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让人觉得他很不好讲话，但他实际上却是意外的好沟通，姜妍说什么他都会很认真的回答。

宣传册虽然对设计师画图没有帮助，但也是可以将就拿来规划一下方案的。姜妍一直和他谈方案，讲得口都渴了，刚拿起咖啡准备喝，就听到一阵高跟鞋的脚步声，片刻后敲门声响起，张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徐总，周小姐来了。”

姜妍瞥了眼，顿觉自形惭秽。

那是个十分美艳的女人，一米七的个子，腰细腿长，深红包臀连衣裙，身材凹凸有致，她垂下眼皮淡淡的睨了姜妍一眼，漫不经心的姿态显得整个人十分高贵冷艳。

“在忙吗？”只一瞬间，那女人就已经娴熟的坐到了徐砚北身边，轻飘飘的眼神看落在姜妍身上：“这位是？”

她坐在徐砚北身边，莫名的亲密也莫名的般配，刺得姜妍眼睛有些不适，她扯了扯嘴角：“我是万家设计的设计师姜妍。”

“设计师？”红衣女人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勾唇轻笑：“是要装修我们的婚房吗？”

婚房？！

姜妍正俯身放咖啡，闻言一个手滑，咖啡直接‘咚！’的一声掉在了茶几上，深咖色液体瞬间浸湿了宣传册，姜妍慌忙擦拭，嘴上不停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原来是装修婚房。

咖啡倒下的动作太大，红衣女人身上被溅了几滴，她眉头微皱，正想开口，徐砚北却已经先她一步开口了：“没事吧？”

“没——”周卿云话说一半顿住了，因为她发现他并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他的目光也不在自己身上。

徐砚北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周卿云，他起身抽了几张纸帮忙擦拭台几，眼神却还停留在姜妍身上：“没烫到吧？”

其实两人聊了这么久，咖啡早就冷了。

周卿云看他这幅样子，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看姜妍是眼神变得有些凌厉。

姜妍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张臻就听到动静进来了，徐砚北掀了掀眼皮，他便立马反应过来，接过姜妍手中的面巾纸：“姜小姐您坐，我来就好。”

姜妍哪还坐得下去，她又局促又难堪，四肢百骸都泛着隐隐的痛意，勉强控制住表情扯了个笑，又说了句不好意思，看向徐砚北的眼神冷淡了不少：“徐先生，今天聊的差不多了，我还有事，您有空联系我……们公司去量房就行。”

“姜——”

“再见。”

她没有给徐砚北说话的机会，几乎是仓惶的逃出了这个让她觉得窒息的空间，徐砚北盯着她离开的方向，眼神晦暗。

张臻看着桌上明显吃过的提拉米苏，再次觉得惊讶，就在周小姐出现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之前是多想了，咖啡和甜点肯定是给周小姐准备的，徐总之所以对装修那么上心也是因为周小姐的原因，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他不得不感叹一句，贵圈真乱。

怀着疑虑，他三下五除二收拾好现场，把垃圾带了出去，敬业的带上了门，一时之间办公室内只剩下徐砚北和周卿云。

徐砚北收回视线，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顺手拿起一份文件，边看边问周卿云：“周大小姐找我有事？”

周卿云最了解他不过，也懒得跟他打哑谜，半靠着他的办公桌，敲了敲桌子吸引他的注意力：“明天帮我对付个追求者。”

这种事已经是两人之间的默契了，徐砚北颔首：“地址时间发我。”

见他这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周卿云眼里闪过一丝失望，随即被她掩饰了起来，看向门口的方向，若有所思：“话说刚才那女人怎么感觉有些眼熟呢。”

徐砚北终于舍得抬头看她了：“你认识？”

“不认识，”周卿云也觉得奇怪：“但看着面熟，总感觉在哪见过似的。”

越是人多的地方冷气开得越足，徐氏集团尤其如此，听着周围员工讨论自家老板和周小姐的婚事，姜妍只觉得她此刻简直冷到了骨子里。她拒绝了张臻说送她的提议，没有去公司也没有回家，打车去找白微微了。

白微微是开KTV的，这个点KTV还没营业，她正闲的无聊呢，正巧姜妍就来了：“你来得还真是时候。”

姜妍淡淡的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陪我喝点？”

“酒？”白微微见她这样就知道她心情不好了，失笑着夺过她手里的袋子，打开一罐递给她，又给自己开了一罐和她碰了一下：“正好，我也好久没喝了。”

姜妍没什么聊天的兴致，只一个劲的喝酒，偏偏酒量又不行，两罐下肚就已经醉眼朦胧了，她失神的盯着眼前的一片空白，声音有些低落：“我遇到他了。”

白微微不知道“他”具体是谁，但她依稀知道，姜妍心里藏着个人，而且藏了好久了。

“他要结婚了。”

她这么一说白微微哪还能不明白，眼神里满是心疼和同情，良久才轻微叹了口气:“妍妍，你该走出过去了。”

走出过去？

姜妍慢悠悠的转过头，看向她的眼神有些迷茫：“怎么走出？”

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过去啊。

白微微和姜妍认识的过程堪称奇幻，那时候的白微微拿着家里给的创业资金开了家KTV，姜妍就是她的第一个顾客。刚开始的时候白微微还为有了第一个顾客而开心，但很快她就开心不起来了，因为这个顾客显然把她这当酒吧了，也不唱歌，就放着伴奏猛灌酒。

一方面女人喝醉了不太安全，另一方面她要是出了什么事对她KTV也不好，两者权衡之下，白微微进了包厢。她本意是想劝酒的，结果却被姜妍抱着大哭了一场，在她身上又哭又蹭的，最后自己居然变成了个陪酒的。

在姜妍喝醉后的胡言乱语中，白微微知道她一直暗恋着一个人，但那个人甚至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现在既然对方都要结婚了，又何必再拖着别人呢？

“妍妍，”白微微跟她碰了下啤酒罐，轻声提议：“把他忘了吧。”

“忘了？”姜妍认真想了半天，随后又眼神苦恼的看向她：“可是忘不掉怎么办？”

那是她身处黑暗之时老天垂怜赏她的一寸光，怎么忘呢？

白微微扳过她的肩膀，表情严肃：“忘不掉也得忘，强迫自己忘，告诉自己，他不是我生命中的人，我不应该喜欢他，也不喜欢他了。”

“告诉自己，我不喜欢他了？”姜妍喃喃自语，半晌，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飞快掏出了手机，迅速拨打了一个电话，白微微甚至都来不及阻挡。

三秒后电话被接起，传来男人磁性又略带疑惑的声音：“喂？”

姜妍满脑子都是那句话。

“我不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