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荷同小枣顾不得想殿下是何时来的，连忙上前去搀扶姑娘。

经过裴彻身边时，虽知他未必将自己这一行人放在眼里，但还是按着规矩福身行礼，“见过殿下。”

他果然只顾逗弄小虎，把风干肉条喂给它吃，不时还伸手在它背上抚弄两把，一幅宠爱至极的模样，连半个眼神也未曾扫向她们。

姬玉小心避着这恶犬，默默往里而去。

随着兵士各自去休整，驿站大厅中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众人正围着篝火推杯换盏之际，忽见屋内又走入一位小淑女，灰扑扑的边寒苦地竟有一位如此佳人，众人不由得都看呆了。

姬玉自然也察觉了那些目光，方才下马车前她本想戴上帷帽，但念及裴彻那厌恶帷帽的怪毛病，只好作罢。

此时，她不得不忍耐着满屋人不怀好意的打量目光，快步向二楼而去，希冀能早些进房间休整歇息。

裴彻入内时，大厅中鸦雀无声，几乎大半人都抬头看着二楼，目光直勾勾的发愣，还有好几个粗野汉子杯盏中酒都洒出来了还没察觉。他顺着方向望去，恰好瞧见一抹消失在廊角的身影。

他目光瞬间就沉了下来。

裴彻一行人虽未透露身份，但出手阔绰，观其风度又非常人，驿舍长亲自收拾出最好的房间，还叫舍中仆妇送来簇新的被褥床单同热水火盆。

连续奔波好几日，如今总算能歇息一二。待喝下一碗热辣辣的姜汤后，姬玉盖着一床软绵的厚被，在烧得暖烘烘的炕床上睡去。

她这一觉睡得足够悠久绵长，小枣盘腿坐在外间铺了层毛毡的坐塌上，一边剥着被火盆烤得焦香金黄的栗子肉，一边放轻声音同秋荷闲谈，“秋荷姐姐，还有多久才能到长安呀？”

这话其实秋荷也说不准，当年被流放来幽州时她们年纪还太小，又是一路跋山涉水被押送来的，路上足足走了快三个月，不知有多少姬氏族人没能熬过那个秋天。

如今时隔多年再回长安，曾经生于斯长于斯那么熟悉的长安城，却是连丈量距离都做不到了。

她低头遮掩住情绪，只专心做针线，“左不过一两月功夫吧，你只管侍奉姑娘就是，问这么多作甚。”

小枣是天真烂漫的性子，被秋荷姐姐说两句也不放在心上，她又一连剥了好几颗栗子放在粗瓷碗里，被烫得通红的指头才去抓耳垂，“姑娘什么时候醒呀，栗子冷了就不好吃了……秋荷姐姐，那人真的是太子吗？姑娘怎么会认识太子呢？”

她真想不明白，前些日子还从别人口中听说，太子殿下是如何英明神武，清君侧，斩奸臣，带着大军一路杀回长安。谁能想到，方才还在别人口中谈论的太子殿下，转眼就出现在幽州，还要把她们带回长安去？

秋荷皱起眉头，伸手在小枣脸上捏了一把，“你这孩子，早跟你说过不许多问，见着人行礼便是，此外什么都别管！要是叫姑娘听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枣吓得连连求饶，话还没说完，就听内室传来两声极轻的咳嗽，秋荷瞪她一脸，连忙打起帘子进屋去了。

“姑娘可要喝些茶水？”

内室火炕添足了煤炭，烧得暖融融的，姬玉一觉睡得安稳，只是因染上风寒喉中有些干渴。她点点头，侍女很快送来一杯温热的茶水，伺候她喝下去。

“什么时辰了？”一杯茶水下肚，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纤柔。看着透过纸窗的天色，应当不早了。

“已过晚膳时辰，厨房里还温着鸡汤和粥，奴婢去替姑娘取来。”方才郑少监来请了两次，头一回秋荷还温声解释她家姑娘旅途劳累正在歇息，第二回郑少监又来，观其言谈，似乎有让姑娘去伺候殿下用膳之意，被秋荷立马拒绝了。

就算这人是太子殿下，也没有姑娘给他为奴为婢的道理。何况今日，太子冷眼旁观，到最后关头才勉强把那恶犬唤回去，分明是存着心思欺负她家姑娘呢！

秋荷这小妮子实在泼辣，就算郑贵也拿她没办法，只好甩甩拂尘走远。

回到房中，正巧膳食已经送了上来，只是主子同副将们还在谈论公事，未曾动过饭食。

见他进来，主子虽没说话，但跪坐在几案后一手按在膝头，微微挑眉看向他，分明是质问的意思。一滴冷汗顺着郑贵额头滴落下来，他只得小心翼翼道：“路途辛劳，小淑女已经睡下了，殿下先用膳吧……”

果然，听他说完话，主子的眼神立马就冷了下去。他冷哼一声，大手一挥吩咐用膳。

这厢姬玉用过清粥和鸡汤后，时辰已不早，她怕积食晚间睡不好，只慢慢在房间踱步着。

渐渐的，楼下大厅中的吵闹声都静了下来，不知何时天幕中又飘起鹅毛大雪，雪光映得院中亮堂堂的，只后院马厩中偶尔传来几声马的嘶鸣，除此以外，暂无声响。

呼出热气遇冷凝结成白雾，姬玉在窗前不过站了两息功夫，秋荷就连忙上来要关窗，“姑娘风寒还没好，当心又被风吹着了。”

她正要将窗关上，院中却传来极轻的两声鸟鸣，姬玉连忙阻拦她，侧耳静静谛听。

风雪夜的驿站极为安静，除了鹅毛大雪扑扑簌簌落下的声音，几乎一片宁静，这两声普通山野鸟兽名叫夹杂在其中，毫不显眼。然而姬玉却察觉其中的不同寻常，半晌时间后，她忽然起身，“我出去一趟。”

“姑娘，夜深雪大，您要去哪儿？”秋荷急了，见她脚步匆匆阻拦不住，只得往她肩上披一件兔毛披风。

姬玉心砰砰跳了起来，她认出来这鸟叫声是百里茂所发，他曾经教过她的，她不会认错。

风雪夜百里茂赶到这位于广阳的驿站，必定是有事寻她。

她连忙推开房门，迅速绕到后院的马厩旁，这里有一扇通往外界的后门。若是百里茂半夜来寻她，必定是自而后而入。

果然，她刚到此处，阴影中就走出一个高大萧瑟的身影，正是百里茂。不过几日功夫未见，他竟眼窝深陷，下巴处也生出些胡须，衣服下摆全被泥雪沾湿，显得极为狼狈。

姬玉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问道：“阿兄怎的这幅样子？难道是连夜赶过来的？”她心中顿生愧疚之感，此次上路实在太过匆忙，连提前知会百里茂一声的功夫也腾不出来，竟叫他如此担心，不惜夜奔几百里路远远赶来。

百里茂站在雪地里看着她，好半天才缓缓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同往日无甚差别的笑容来。

“我只是来看看你，太子他……待你如何？”他自然知道姬玉的身世，那日观太子态度冷淡，他害怕太子对她不利，这才急匆匆追了过来。

姬玉沉吟半晌，朝他点了点头，“殿下待我极好，一路上颇多照顾，阿兄不必担心。”

她同裴彻之间的尴尬气氛，自然不必拿去同旁人说，只要姬家的罪名能顺利洗脱，为奴为婢又如何。

听她这般说，百里茂千般万般嘱托的话都无从出口，他不过乡间一介小吏，人微言轻，便是费尽心思也无法帮她洗去姬家的罪名。而此事对太子，微不足道罢了，她能随太子一道回长安，已是最好的安排。

他默默立在原地望向姬玉，雪光映照下的她微微笑着，显得更加温婉，他动动唇，终于道：“往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姬玉连忙向他摇头，“阿兄这是说的什么话……”

话还没说完，院中忽然响起一声暴喝：“什么人在那，滚出来！”

两人俱是一惊，姬玉认出来这声音应当是裴彻身边的亲卫，她下意识不想百里茂暴露在裴彻的人眼前，连忙向他做了个手势，要他悄悄从后门离去。

然而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二楼原本紧闭的木窗忽然被推开，幽暗无光的室内立着一个高大肃然的身影，赫然是早该睡下的裴彻。

他站在房内，居高临下，冷眼看着站在雪地中的那对男女。

见他手中竟是一柄上弦搭箭的长弓，金属箭镞反射着冷冷雪光，姬玉吓了一跳，想也不想就张开双臂挡在百里茂身前。

裴彻微眯双眼，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肃杀之意，他手上用力指尖一勾，弓弦拉得如同满月。

姬玉身量娇小根本挡不住那个男人，只要他一放箭，被她护在身后的男人必死无疑。

作者有话要说：差点忘记更新了！及时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