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1 / 1)

濯英 崔梅梓 1801 字 9个月前

钟浴大病一场。

高热持续了整两天。

两天里,无数破碎的呢喃。

前一天还有声音,后来只是嘴唇的翕合。

也许是昏迷时说了太多,高热消退之后,她很久没有讲一句话。

钟浴转危为安后的第二天,姚悦来到姚宅。

他不是个懂礼的人,到了别人家里,却不拜访主人。

由姚颂领着,他直奔钟浴而去。

见面时,姚颂站着,钟浴倚着凭几躺在榻上,姚悦则是坐在榻前的胡床上。

姚悦是个老翁,却松姿鹤骨,自有风范。

反观钟浴,青春年华,煌煌日光下却有残烛之态。

依然是美的,只是美的邪气。

清冷阴郁,倦怠迷离,似梦如幻。

很久都没有人说话。

只是静静地站和坐。

终于,姚悦开了口,中气十分之足。

“想来你是就要好了。”

钟浴没有声音,甚至动也未动。

姚悦继续讲。

“你现在这样子,挪移也耗气血,你就先在这里养着。”

“养久一些。”

“好歹也过完四月。”

“就留下来。”

“要是那种日子也在路上漂泊,你父亲该有多心痛?”

说着,他站起来。

“我走了。”

说走,也就真的走了。

钟浴仍然垂首坐着,一动不动。

仿佛是个死人。

寒复早在等候,看见姚悦走出,当即上前行礼。

“仲文公。”

姚悦略略一笑,“三郎还是旧时模样。”

寒复笑道:“仲文公说笑了,当时青春年少,如今……”他摇头笑了一笑,不再说了。

“如今才是得意的时候呐!”

寒复受窘,不知说什么话,只是拱手。

姚颂收了笑,道:“三郎,我有事托付。”

寒复立时道:“不敢,仲文公吩咐便是。”

“我的一个至交,姓钟,他有一个遗孤,就是如今在你府上做客的那女子……请你多加照拂。”

寒复道:“她是贵客,我岂敢怠慢呢?”

姚悦又道:“还有就是……”

寒复心下一跳。

“……她与你家三郎的事,你不要在意,只当没有吧。”

寒复久经世故,便是山崩于前也不改其色,因此只是心中惊疑。

“我话是先说了的,若是有事,三郎多宽谅。”

说着,抬步走了。

姚颂行过礼,急忙追上,也一并走了。

只留寒复一人在原地,疑窦丛生。

又过了五日,钟浴终于讲出了她病愈后的第一句话。

话是对寒晳说的。

“那个每日都来的女人到底是谁?”

寒晳正在修剪花枝,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极惊喜地笑开,“濯英姊你能说话了!”

钟浴道:“我早就好了,就是病得厉害,人非常难受,心绪很坏,不想说。”

寒晳就笑着问:“那如今怎么愿意说了?”

钟浴轻蹙了眉,扯过一朵蔷薇来,揉出满手的馨香。

“因为总觉得那女人很讨厌,不知道是为什么,所以就很想知道她是谁。”

寒晳有些惊讶,“怎么会这样呢?太妃人很好的,这些时日,她一直尽心尽力……”

“可是为什么总看着我呢?看很久,又总是发愣,使人很不舒服。”

寒晳笑道:“我也常这样看濯英姊呢。”

钟浴很是狐疑,“你没有吧……”

寒晳抿嘴微笑,又道:“人人都会这样吧,濯英姊难道还没有习以为常吗?”

钟浴摇着头道:“我没有留意过,我不很关心旁人。”

寒晳就道:“就是这样才好,否则可要生出许多烦恼了。”

钟浴笑了一笑,又道:“说了这样久的话,你还没有告诉我,她到底是什么人呢?方才你喊她太妃?”

寒晳点了一下头,“是齐王太妃,濯英姊那日救的小孩子,是她的亲子。”

“原是如此,难怪对她生厌。”说着,钟浴抬起手,盖住了头顶,“那小孩子就很讨厌,几乎害死我。”

不过既说到那天,就难免想起另一件事来。

“后来是四郎救起我?依稀记得是他的脸,还瞧见水从他睫上滴下来,落到我眼里……”

寒晳微笑着点头,“是他,好在他到的及时,不然真是不敢想。”说着就后怕起来,手抚上胸口,脸色苍白。

钟浴笑道:“这是救命之恩呢,一定得偿报的。”

这时候,外头传来说话声。

钟浴和寒晳停下了话,一起看过去。

太妃由人扶着走进来,瞧见了钟浴脸上的生气,同前头的寒皙一样惊喜,“濯英你好了?”说到一个“好”字,声音就哽了,眼睛也红起来。

腻得很。好似她们很有交情。

钟浴便有些不大自在。

但人家是为她着的救命之恩才如此,终究是好意,便是她不喜欢,也不能指摘,否则也太失礼。

因此还是对太妃颔首,笑道:“是好了,累您挂心。”

太妃在榻前坐下,默默地笑。

钟浴这时候道:“我病了这许多时日,您每日都来,如此眷宠,实在使人惴惴,您的心意,我已是领受了,只是如今我既好了,便不敢再劳烦,您以为呢?”

这话说的客气,意思却很直白,太妃也就再笑不出。

好在一旁还有寒晳。

寒晳没想到钟浴竟这样有勇气,那毕竟是位太妃。

她唯恐太妃觉得钟浴是居功自傲,心中会生出不满,于是便想要转开谈锋,引二人说些别的。

也是灵光一闪。

她装作很惊讶的样子,“濯英姊同太妃有几分相似呢!尤其是一双唇,便是依样描画,也不会这样像呢……”说着,就有些变了脸色。

她本是佯装的惊异,这会儿却成了真的。

因为实在是太像。

怎么会这样像?

简直毫无二致。

这就使人感到十分的骇怪了。

钟浴倒不以为意。她的相貌,她自己又瞧不见,只不过是有个模糊的影在脑子里,所以寒晳的骇怪,她并不能领会,像就像了,能有多像?

太妃却是盯着钟浴的唇看了许久。

久到连寒晳也觉得有些冒犯了。

钟浴更是皱起了眉。

寒晳便提醒太妃,迭声地喊她。

太妃恍然回神,稍显窘色。

钟浴以手掩面,轻轻打了个哈欠。

是变相的逐客。

她久病初愈,所以精神有所不济。

很合情理的一件事。

客人若是知趣,这会儿就该起身告辞。

太妃自然是知趣的一个人,她想钟浴尽快休息,可是她还有话要说。

因此开口时就显得急切。

“我早前听闻,濯英你的父亲……早故去了……是因为什么呢?”

说着,她很不自然地偏过了头。

钟浴是真的有些恼了,她笑起来,很有几分天真的意味。

“就是死了呀,到了该死的时候嘛,不然还是为什么呢?太妃觉得呢?”

如此乖僻惫赖的回答。

连寒晳都以为太妃一定要生气了。

但是太妃并没有愠色。

她的眼睛闪过一丝悲哀,然后很快低下了头。

因此她的悲哀并不为旁人所知道。

她又开口问了,“那母亲呢……你母亲呢?”

她抬起头,怯怯地望过去。

“不知道,也许是死了,我不知道,她很早就离开我了。”

“这样啊……那你可记得……”

“并不记得。”钟浴答得干脆,“关于她,我只记得针。”

“针?”

这一声疑问是寒晳所发出的,她觉得匪夷所思。

“是,就是针,她用针刺我,刺在身上不容易被人看见的地方,很多次,那时候我还小,记不住她的脸,但是记得针,在我这里,母亲这两个字很针是连在一起的,说到母亲,我最先想到的永远是针,很亮的银色。”

“为什么?”寒晳无法理解,“怎么会用针扎自己的孩子呢?那么疼……”

单只是想象,就已经叫人感到毛骨悚然了。

“那女人是个疯的。”

钟浴在自己的头上指点,“她这里一定是有疾!”

“后来呢?”

“后来……她走了,之后我再没见过她。”

“没有再见过?怎么能呢……一个母亲,真的能割舍自己的孩子吗?”

“疯女人自然另当别论。”

钟浴和寒晳两个人说着话,太妃只是默默无语地听着,然后,她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低头出去。

她的使女赶忙跟上。

使女的动作终于使钟浴和寒晳意识到发生的事。

寒晳道:“太妃怎么走了?”

钟浴吁出一口气。

“可算是走了。”她皱眉,“这女人真是怪异,一直都让人很不舒服。”

寒晳说:“其实她很可怜的……”

钟浴看过去。

寒晳站起来,走到门口,往外望了一望,不见太妃,也不见太妃的使女,她又折回去。

“背后讲人的私事是很不好……”

“那你就不要讲。”

寒晳噎了一下,然后几次欲言又止,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濯英姊讲的很对……但是……濯英姊你不好奇吗?”

“我当然好奇,这是人之常情,可是你这样犹豫,想必说出来不好,那就不要说了,旁人的痛苦,就算我知道了,对我有什么好呢?我情愿不知道,算是我给予她的敬意。”

寒晳再一次叹气,心悦诚服道:“这就是我不如濯英姊的地方了。”

钟浴道:“这有什么好比?先前不是说了,我不是很关心旁人,真要论,那也是我冷漠。”

一番话愈发使得寒晳惭愧。

“当初旁人将那些告诉我的时候,我就该同濯英姊这般才是……我往后再不会同人讲了。”

太妃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迎面撞见了颜夫人。

颜夫人自然是知道太妃去了何地,行过礼,就笑着问:“太妃要回去了么?”

太妃微微牵了下嘴角。她是想笑,可是实在笑不出来。

颜夫人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表情。

“太妃是怎么了?不是才看过了濯英吗?她将要好全了,太妃见了,应当会高兴的呀。”

太妃忽然抬起了头,平视着颜夫人道:“夫人,我有事想同夫人商议。”

颜夫人讶然,问:“什么事呢?”又说,“那先去我那里吧,我与太妃详谈。”

“不必了,在这里就好。”

颜夫人就不说话了,专心等着听。

“我近来听闻,濯英似乎与府上三郎有过一段过往……夫人你也知道,安儿……濯英救下安儿,于我是再造之恩,我是一定得报答的……我有意收她为义女,养女也是可以的!左右她已经没了父母……我一定视她为亲女!她既和三郎有情,何不成全了他们?夫人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