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1 / 1)

濯英 崔梅梓 1668 字 9个月前

钟浴缓步走向寒昼。

她停在他面前,一双眼,很疏离地看人。

“怎么不走?”

寒昼的眼里满是冤屈不忿,喘出的湿热扑在钟浴的脸上。

他怨怪钟浴。

钟浴仍旧面无表情。

片刻,她抬起一只手,捏住了寒昼的下巴,寒昼的脸在她手里左右偏转。

钟浴忽然笑出了声。

“这是得罪谁了?”

“虽然下作,可是很有用,不是吗?”

她的声音有一点含混,也有些黏腻,藕断丝连的感觉,像是喉咙里吞着什么东西。

她松开了手,看向寒昼身后那些人。

还是那种黏腻的声音。

“我心情不是很好,所以只给你们一次活命的机会。”

“滚。”

杀手们面面相觑。

她冷着一张脸,倒也有些慑人的气度。

但终究只是个女人。

有何可惧?

杀手们举着刀步步逼近。

寒昼扯住钟浴的手臂。

“你快走……”

是哀求的声气。

钟浴微微一笑,雪腕轻转,抓住了寒昼腰间佩剑的柄……

利刃擦过刀鞘。

雪白的剑身,贴着钟浴的手臂,向下斜刺出去。

有那么一瞬间,寒昼完全失去了意识,等他回过神来,仓皇转身……

钟浴已经和杀手们遭遇了。

杀手人多势众,自然是合围。

钟浴身处在合围的正中。

寒昼就要冲过去,钟浴抬起了剑。

很精妙的身法,很快的剑。

非常快,像是电光,只是那么一闪。

过处人皆倒地,或断手断脚,或肚破肠流,或粱骨断裂俯趴在地,白色的骨碴浸在红色的血里,血顺着裂缝汹涌地淌出……

她只要出手,就是杀招。

寒昼愣怔地看着,他忘掉了他此刻的痛苦,甚至于他本身。

她还是面无表情,仿佛倒下的那些不是她的同类,不是人……甚至不是活物,只是石头和枯草。

转眼间杀手还站着的只余下一人。

钟浴提着剑走过去。

那人捉着刀,卧着身子,面对钟浴的逼近,他抬手,去擦额头渗出的汗。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他的手竟在抖,于是他整个人都抖起来。

钟浴行到了他面前。

避无可避了。

他的眼球充血暴起,隐在黑色丝布下的脸也是狰狞的。

他举起刀,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前劈砍。

然而钟浴一个摇闪,无声无息地潜到了他的背后,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也已经切断了他的右腿。

他是倒地之后才感到了疼痛,他哀嚎起来,刀还在他的头顶之上,这时也一并摔倒在地。

钟浴站着,冷漠地俯视他,然后上前一步,双手握剑,对着他的头劈劈下去。

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白、浆四溅。

终于,她停下来。

从始至终她都面无表情。

这时地上躺着的人,已经没有一个能够再发出声音。

钟浴迈过那些残肢和脏器,来到寒昼的面前。

她把剑递过去。

“脏了。”

寒昼此时,整个人是熟肉的颜色,他仰着头,呆望着神色淡漠的钟浴。

剑当然是没法接的。

钟浴将剑插进寒昼身前的地里。

“快去找个人吧,再忍下去,你怕是不妙。”

“我真的心情很坏,所以欠缺了些理智,现下说这些是晚了……等你好了,再回来查验一番,也许还有没死透的。”

“我走了。”

说走,但是没走。

她问:“你要我帮你找人过来吗?”

寒昼说不出话。

她忽然弯下了身,拉起寒昼的左手。

肌肤接触的瞬间,寒昼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急促地喘息,仿佛死而复生。

剑柄下还有一些干净地方。

掌纹轻轻擦过剑身。

剧痛使寒昼抽起气来。

“这不是清醒多了?也对自己狠一些嘛,还是你自己去找人吧,哪来的回哪去,难道还找不到人吗?”

说完,她就走了。

绿色的影渐渐远了,寒昼收回目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从土里拔出剑,提在手里,也踉跄着离开了。

山中找到钟浴的时候,姚颂雪白着脸,唇紧紧抿着。

钟浴看着他笑,“七郎,你怎么才来?我迷路很久了。”

很久之后,姚颂才说:“下次不要乱跑了。”

“知道了。”钟浴点点头,“我们快回去吧,我有些冷。”

姚颂默默把大袖脱了下来,递过去。

钟浴接了,裹在身上。

“我觉得我又要生病了。”

当天夜里,钟浴果然发起热来。

倒不很严重,只是一直缠缠绵绵地病着。

于是便终日躺在榻上,在日升日落里盼望四月。

要是四月到了,她就盼望五月。

三月中旬时候,寒昼来到恣园,姚悦亲自接待了他。

姚悦轻易是不见人的,但是寒昼毕竟下水救过钟浴,姚悦也就愿意给他脸面。

见了,并没什么话好讲,随意道过寒温,姚悦便直截了当地问起寒昼的来意。

寒昼以实相告,他来是为了见钟浴。

姚悦便追问是为何事。

寒昼却不肯说了,只是看着姚悦微笑,脸上有一层浅薄的红。

他是不爱笑的人,这一点是连姚悦都知道的。

此刻他却这个样子。

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这实在是一桩奇趣,姚悦一时也不知要如何应对,只是蹙眉看着寒昼,默默无言。

还是寒昼开口,问:“我可以去找她吗?”一双眼睛直直地看向姚悦。

姚悦心里忽然就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异感觉,脸上不自觉地含了微笑。

“自然是可以的,她只是我这里的客人,她的事,我是管不了的,你要见她,需要的只是她的首肯,不过……你来找她,你家里人可知道?”

寒昼道:“我一向随心行事,不受拘束,姚公可以安心。”

他虽然年纪还轻,只十八岁,但确实是好人品,天下没有几人能够辈比,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做自己的主。

姚悦捋须微笑,向寒昼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而后眼皮往上一撩,看向一旁侍立的仆从,道:“你过去瞧瞧,要是濯英好些了,就告诉她,四郎来探她。”

仆从领命去了。

寒昼和姚悦两个人,此时已是心照不宣。

寒昼便趁着等待的空档,向姚悦问起一些事。

“她的身世过往,我还不了解,仲文公可否相告?”

姚悦正了脸色,道:“从前的事并不重要,四郎若有真心,就不要提,若你无法不在意,那你还是回去的好,我不会叫你见她。”

寒昼也收起了脸上的微笑,郑而重之地道:“仲文公的教诲,我记下了。”

这时那仆从走了进来,道:“女郎请四郎过去叙话。”

寒昼站起来,同姚悦作别。

“我这就去了。”

说着,欠身行礼。

姚悦微笑颔首。

仆从躬身在前引路,寒昼跟着走了出去。

因为要会客,钟浴从榻上起了身,重新洗脸穿衣。

寒昼到的时候,她正梳头。

寒昼于是停在了门口,没有进去。

钟浴听见声响,看过去,见到寒昼,抚着头发向他一笑,道:“四郎来得好快。”

她今日穿了一身白,她本来就是白玉一样的肌肤,所以人就像是溶在了衣裳里,可是唇却是鲜红的,头发和长眉又那样乌黑,于是在亮白的曦光里,她拥有了一种非人的美,像是艳鬼。

寒昼忽然就想起那日在水下,她闭着眼,张着手臂,长发和衣衫飘荡……

他看着她,没说什么。

钟浴忽然问他:“四郎怎么没有带花来?”

她虽然在笑,眉头却是皱的。

寒昼便真的觉得是他做错了事,他低下头,心里扑通扑通地跳。

“没有也不要紧。”钟浴笑着说。

寒昼抬起了头。

钟浴又问:“怎么不过来呢?”

寒昼走进屋子里。

钟浴的住处,给人以冷淡的感觉。

器具全是黑色,只榻上是绿丝的帐子,流水一样,配了黑色的枕和绿色的被,香炉里燃着的是草木香,也是冷的。

钟浴坐在妆台前,微笑着问寒昼:“四郎手上的伤可好了?”

早就好了。

那伤口本就不深,敷了两天药便愈合了,如今早已结了痂。

可是她问了以后,那地方却再次痛起来,而且不止是痛,还有痒。

寒昼不由得颤了颤手指。

钟浴又道:“你伤得很没有必要,那天确实是我不好,我头脑发昏,做下错事……”

“没有。”寒昼出声打断了钟浴,“当时情景,我的确是该对自己狠一些。”

他既这样讲,钟浴也就不再说什么。

使女们都在外面,寒昼也就没有什么顾忌。

“我今日来,是为了谢你救命之恩……”

“那怎么连花也不带呢?”

她又提到花。

他的话便断了。

她笑道:“哪里需要你谢呢?四郎先前救我,我说一定会报答四郎,那时我还苦恼,四郎是什么也不缺的,我要如何答谢大恩呢?如今倒好了,正是谁也不亏欠谁……不过我倒好奇,到底是谁要杀你?那天有留下活口吗?”

寒昼摇了摇头,“没有。”

钟浴轻轻啊了一声,愧疚着道:“是我不好,那天我真的是心情很坏,所以……”

“不要紧。”寒昼道,“就算没有活口,我也已经知道是谁了。”

“那是谁呢?为什么要杀你?”

“杀我是因为我碍了他的事,至于他是谁,我不想告诉你。”

“这又是为什么呢?”

“那天发生的事,我谁也没有告诉,毕竟他连我都敢杀,我怕他知道是你救下我。”

钟浴笑起来,问:“你怕他对我下手?”

看着她的脸,寒昼轻轻点头。

“怕什么?叫他来好了,看谁技高一筹,倘若他比我高明……正好我也是不想活了,这么多年我实在是很辛苦……就叫他送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