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塔训练出的头脑霎时间极为冷静。
呼吸还在自发地维持，最差不过是入水之后只有五百毫升的气体量。
天光集中精力，无视周围的洪水，专心投入到身体控制权的争夺中。
克里斯的灵魂被她亲手扼死，这不是他。
这是他的残存意志。
只要赢过这一次，她就真正地自由了。
意志不同于灵魂，灵魂是一切意志产生的源头。只要活着，在思考，念头就会一个一个地产生。
为了达到某个目的，念头一个一个叠加起来，就成了意志。
这种想要杀了她的执念被克里斯积攒起来，在他灵魂消逝后依旧能搞幺蛾子，企图将她淹死在这里。
肉|体濒死时，她的意志会消散，封印就会解除——这是克里斯最想看到的结果。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
怎么可能？
灵魂的世界里，她和红鹿僵持着。
这一战打得分外艰难。
灵魂的虚弱不妨碍意志的坚定。
变换了形态后，克里斯有着更多可能性。
最重要的是，他的意志积攒了非常多。
红鹿不言语，目光里却是嘲弄的杀意。
他誓死要把她拖死在这里。
优雅血红的蹄子踏下！
大魔法师目光冰冷，再次撕下一片灵魂的力量，她一向会忍痛，来啊！看看谁先顶不住！
漫天的刀锋搅进了红鹿的躯体。
如果时间是她致命的弱点，那么数量就是克里斯的致命弱点——虽然看着庞大而凝实，这些意志却是用一点少一点的。
水已经淹没了口鼻，她最多有四分钟——
刀光剑影在红鹿的残忍践踏下分毫不让地回敬。
每造成一次伤害，红鹿便几不可察地虚化一点。
巨大的杀意席卷全身，心跳加速，让她的灵魂更加坚韧，却增加了氧气的消耗。
要找到那个平衡，不能追求攻击的强度而加速陷入缺氧的困境。
罗巴切夫公理系统，哈里森转化方程，贝肯斯坦-斯马尔空间定律，米勒拉宾素数判定算法……
无数定理闪过，真理被一小部分人类窥见的碎片被她刻在脑子里，越念越冷静。
澄澈通达的念头产生，整个灵魂都变得轻盈起来，威力依然不减。
这就是知识的力量！
她和红鹿的缠斗间，平缓了些许的洪水涌过，杂乱的水草缠住她的脚踝，将她拖在水中央。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她的攻击始终没有断过。
红鹿已经虚幻了起来，反扑得愈加疯狂。
然而缺氧导致的头昏眼花反映到灵魂上，灵魂的反应迟滞，攻击的力速开始减小。
身体和灵魂仿佛被分割开来，躯壳沉重濒死，灵魂却极端冷静。
她的魔力所剩无几，即将耗光。
这最后一单位的魔力，是用来增强灵魂抗衡克里斯，还是移走注意力到肉|体置换氧气？
如果抗衡克里斯，她很可能因为缺氧而失去割开水草的力气。
如果置换氧气，这一瞬间给克里斯的可乘之机，打破了身体控制权的僵持状态怎么办？
没有更多时间给她思考，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增强灵魂！
灵魂像被打了一剂强心针，辉光最后一次爆发，击穿了克里斯的意志聚合体。
红鹿发出绝望不甘的哀嚎！
在他的女儿直面内心的深渊之后，克里斯就明白自己再也无法撼动他最优秀的造物的想法，假意失望沉睡，实则准备后手。
他自以为是，大错特错，他以为天光是最符合深渊要求的子嗣，但她不想活在规则下，她要做规则的玩弄者——她分明是要成为另一个深渊。
他不寒而栗。
必须，必须想办法取而代之，或者至少不留后患。
可最终克里斯的意志绝望疯狂地散去。
封印内的血脉躁动，深渊意志想要将一切传给祂的女儿，祂的胜者。
天光手握血红的鹿角，在癫狂的月色与浑水中央。
这不是一个选白塔还是选深渊的问题，她哪个都不想选，谁逼她做选择，她就杀了谁。
任何职业的战力都不是只算攻击力的。战力是攻击、速度、耐力的总和。
随着进阶，魔力的回复速度会增加。更强力的魔法使用后，魔法师也可以很快地回复到使用前的状态。
大魔法师，本该可以无间隙地进行高强度战斗。
然而世界意志压制了她的魔力恢复速度，她的确可以使用更强力的魔法，但使用过后，无法快速回复魔力，会比别人更快地失去战力。
这也是为什么时至今日，在外出猎鬼的任务里，仍需要有柱保护她。
在塔内她就没有这样的担忧，法师塔的存在弥补了她现阶段的短板——然而她回不了黑塔。她的确是有空间传送，但那个限制距离是三公里，只能用在提前布置的战场跑路。
这里足够远。
于是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克里斯的残存意志忽然发难。
老师说过，与人的相遇只会在不经意间增加杀死她的几率。
黑潮的魔力池允许她使用一次大魔导士级别的强力魔法，而她却放弃了这一底牌，用其建造了黑塔。
黑塔里，克里斯会受到天然的压制，与此同时，她给克里斯制造了她极偶尔才会离开黑塔的印象，这次，离开了黑塔足够远，支开了炼狱杏寿郎，制造了——给他反扑的机会。
克里斯不想接触感知敏锐的鬼杀队，炼狱杏寿郎不在她身边，意味着抢夺了她身体的克里斯可以第一时间跑路。
她竖立黑塔，养了学生，谈了恋爱，会放松警惕。
他没有绝对的把握，所以只会非常，非常，小心。
非常小心地，只可能在她陷入无解的危险时，突然发难。
终于。
这个机会，她恭候多时。
她一直在怀疑一件事情——克里斯在白塔的逃离。
官方的说法是，克里斯的忠心追随者，女巫莉卡，袭击了路加·叶茨导致其伤重不治，封印破裂，深渊秩序者克里斯转生逃离。
莉卡的确是堕落者，哪怕有职阶压制，也能和大魔导士打个五五开，代价是她被围剿战死，根本没有撤退的想法。
克里斯的忠心小狗。
有趣的是，白塔的人禁止她观看路加·叶茨的尸身。
理由是，他们厌恶克里斯的女儿接近因他而死的人。
这是一个乍一听没什么错的借口，但她发现法师学院那个自卑的学徒，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却不被禁止悼念路加·叶茨。
白塔为了培养他的愧疚感，让他看了。
这就很有意思了——他们只禁止深渊秩序者继承人接近上一任深渊秩序者封印主阵人死后的尸身。
那路加·叶茨……真的是死于莉卡的袭击吗？
从那时起，她便怀疑女巫莉卡不是克里斯逃脱的真正原因。
克里斯本该是比任何一代都要强大的恶魔领主，哪怕被白塔拿着未来的命运压制，他怎么可能真的那么废？
被白塔封印九年，他在封印里得到了向外突破的手段。
被隔绝了与魔力的连接。
被隔绝了与深渊的连接。
被隔绝了灵魂恢复的可能。
他是怎么做到的？
她非常，非常，想要那个手段。
她看着手中的血红鹿角笑了，这是她的战利品。
她向来是个好学生。
用安吉洛普洛斯老师最后的价值换掉一个克里斯，这不亏。
她学会了，从他们身上学得一切，然后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天光这种心性非常适合在无限流的世界里生存，也非常适合杀穿全是反派的养蛊局
但那太苦了
她本该无忧无虑地活一辈子，不必把年幼时的梦做成夏尔马的白骨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