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鬼杀队的蛇柱(1 / 1)

穿着羽织西装的体面先生坐在灯光明黄的电车上,望着街边卖报擦鞋的灰衣服小孩一闪而过,便被抛在后面。

这是变革着的社会,新兴的事物撞在人类脑内已有的认知思想上,让人充满对未来的不确定性与期待。

一切都是如此的新奇,可这其实只是又一个寻常的夏日而已。

蝉鸣,大雨,烈日,树荫。

孩童将会成长。

是让他们像祖辈一样学习种地,还是咬咬牙,在城里找个学堂送他们学几个字,进工厂做活呢?

大人又有着大人的烦恼。

生活的担子,古往今来,哪个算得上轻松呢?

林田元树苦闷地将玻璃工艺杯里的清酒一饮而尽。

京都的月桂冠,只用精米作吟酿,入口浓而甜,风味最好。

这种近两年流行起的酒具上宽下窄,看着典雅漂亮得不得了,装不了多少酒水,尤其适合这些贪婪的店家坑钱。

可谁又能说他们不可以呢?

玻璃杯的花纹映照着梦幻的光彩变化,乳白色的纹样柔和温暖,是在调制玻璃原料时掺入了洁白的牛骨粉末……那厂家吹得这工艺珍贵繁复,技术配方在他们手里,自然大赚特赚……

喝酒好啊,喝了酒,烦恼就都飘飘然,不至于让自己腐烂在俗世里了。

芹惠温柔地望着这位客人。

“林田先生,不如吃一些小食吧,只喝酒的话胃不好受。”

不同于新来的牧绪,她这样的人并没有花魁一般十足十的好样貌,却足够温柔,体贴,会为她的每一位客人写情书,让他们如同看着妻子一样看待自己。

林田元树摆了摆手,“不……不。”

他高声道,“没有必要!”

他眼神虚蒙地望着女子,“我知道你们、你们靠卖身钱和卖酒钱活下去,但我现在只想喝酒——嗝!”

芹惠有些意外,倒也没有很吃惊偶尔会有男人看破她们的小伎俩。

她只好将身躯依偎了上去,汲取他的温度。

多么温暖啊,她想。

只是如果现在不主动一些的话,明天从烂醉如泥醒来,若是发现自己买了的东西没有使用,有些客人要闹事的。

“咿!”她因意外发出短促的气音。

男人站直了身体!

颇有技巧让力气虚弱的男子也不至于感到疲累的亲密姿势被撅起,游女被无情地抛下,斜着流到地上,没来得及收力的脚丫翘到天上去。

她目光呆滞,什么美人依英雄的姿势都没拦得住醉酒之人的榆木脑袋。

忽然站起来的林田元树将手伸到衣襟里,把抓到的纸币硬币都掏出来,像是证明什么似的拍到桌上!

“给你!都给你!”

芹惠头疼,这已经不是醉鬼的问题了。

他的衣服是经典的商人打扮。

买醉而非买|春,只自己喝闷酒而非压着女人也跟着喝烈酒,看她们一杯接一杯后酩酊大醉的可怜丑态。

未婚,体面,苦闷抑郁的男人出现在这里,只会是因为投资失败,而来温柔乡里如果不是寻找安慰的——那就是闹事的呀。

他站在桌子上,高声道,“我!三岁没爹五岁没娘,六岁遇到贵人进了工厂!”

她带着心疼担忧,却崇拜期待的倾听姿态等着他讲下去。

“我就得很努力很努力才能看到别人的生活。”

游郭是集中管理的区域,最外围是围墙,围墙之外是深深的水沟。

“他们看不起人啊!我编花环给心爱的姑娘,她看都不看一眼!”

围墙里每个月都有被抓回的出逃游女,水沟里每个月都有鲜活的尸体。

芹惠逐渐感到无聊。

他打了个嗝,嘿嘿一笑,像是说什么大秘密地低声说,“后来我倒腾扔掉的花材赚了一笔。”

“他们不要的蔫花蔫叶,我收拾收拾,就又新鲜了——”

“……老爷……倒腾、倒……司……”醉鬼的碎末嘟囔听清的只有响亮的最后一句。

“我就阔起来了!”

木门被咚咚咚地敲响!

还没等里边的人反应过来,就被大力拉开!

“吵死了你有完没完!”

裸着上身的肥壮男人指着他鼻子骂,身后的游女声如蚊呐地赔着罪,艳红指甲的柔白手指可怜地搭着他的胳膊,让男人表情软了下来。

荻本屋的老板娘急匆匆地跑过来,剜了一眼芹惠,带着甜腻可亲的笑容对客人道着歉,又扭头劝说着这个吵闹的客人,想要把他劝进屋里去。

什么承您喜爱真是这丫头的福气啊,什么进屋坐下来我们陪您喝到高兴啊,什么不能耽误您明天的行程啊……

游郭醉酒闹事的男人多了去了,她们处理这个很有一套。

可不知是哪一句刺痛了他,他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没有了……没有明天了……全都没有了!”

“融资撤走,还要倒赔那位大人钱,混蛋西川不会等我……亏他还是个狗屁学者……来不及了……什么纯黑重瓣玫瑰,什么黄色鼠尾草,什么青色彼岸花,都没希望了!”

他卑微扭曲地祈求着面前的每一个人,“您能做我的投资人吗?您呢?不会很多的——只要一点也可以!”

周遭的表情冷漠,看着他,就像看着不属于这个华美欲望世界的人。

或者他们只是遵循着世界的规则,对挣扎的败者予以基本的无视。

他倒提着华丽昂贵的酒瓶,把最后一点酒液在舌头上反复的沾。

他摇摇晃晃地扯开公文包,把再也没用的资料丢在地上,把蜡烛往上一扔,疯癫地笑了出来!

嗝!都付之一炬吧!

老板娘惊得脸色煞白!

一个客人眼疾手快地冲上来,用衣服拍灭了只开始烧掉文件边缘的火苗。

江户年间的大火烧没了半个游郭的人!木制的联排房屋里——这人是白痴吗!

她终于忍无可忍,叫来看门人,把他丢出去!

一众看热闹的目光中,他在阴暗的墙角微微动了动,没爬起来,滑了下去,像一滩烂泥。

感谢着这位第一次来消费却好心肠的客人,扭过头,老板娘撇了撇嘴,只觉得晦气。

冬天在街上冻死他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欲望熙熙攘攘的花街,灯红酒绿,散发着女人柔美的气味。

盛开至腐烂的气味,绝望至颓靡的气味。

她们可以抽烟管,装饰华美,衣食|精致,美貌有才华者更能享受男人的追捧。

伊黑小芭内望着一栏一栏的张见世,恍惚了一瞬。

只是……那栅栏关牲畜也是可以的。

在里面,她们只能供人挑选。

是商品。

有几个商品能被讶然地看到灵魂呢?

有几个商品能被怜惜地购买独断呢?

她们说话甜腻,满嘴谎言,让曾到来的他几乎反射性恐惧地战栗,又非要看到底。

她们知道自己很可能终其一生也不得见这方天空以外的自由,所以有些人很早就聪明地学会了欺骗自己。

她是“爱”着客人的。

每一个客人都热烈地爱着,每一个客人的温暖都是可贵的。

不这样劝说自己的话,迟早有一天,会成为水沟里或房间里,另一具愚蠢的尸体。

这世上的一些人被蛮不讲理地食用,另一些人被缓慢地屠杀灵魂。

比较苦难是一种荒诞而无意义的愚蠢行为,可他却也觉得,自己已经要幸运得多。

盛夏也冰凉的镝丸安静地贴了贴他的脖颈。

城市的野鸦落在欲望世界里的猎者阴影边,梳理自己的羽毛。

它完全不惧怕那只可怖的白蛇。

阴暗的地底,粉红的绸带窃窃私语。

乌鸦的鸟喙张合间,那道凝视世界的身影,无可抑制地按住日轮刀,似是极微小地颤抖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