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1 / 1)

大艺术家 Krantz 1711 字 8个月前

尹泽川说附近就有一家德国餐厅很正宗。华灯初上之时,藤木座椅两端,冰镇啤酒隔空相碰。李寒露抿了一口泡沫,绵密醇香,伸出舌尖舔舔嘴唇,惬意叹道:“好久没喝啤的了。”

尹泽川放下杯子,看着她笑,“从前你不肯喝啤酒,说啤酒是苦的。”

“那是小时候不懂事。”李寒露抄起餐刀切猪肘,外皮酥脆,肉质紧实,“哪个脑回路正常的人去德国会不喝啤酒?”

在李寒露心中,德国一直是个特别的国度。在这个世人心中严肃刻板的国家里,李寒露遇见了她此生所见过最灵动、博学、风趣又浪漫的男人。他们谈论教堂中的彩绘玻璃窗,吟游诗人歌唱十字军的流血与死亡;他们说起宗教与童话,举起镰刀的死神在耶路撒冷聆听钟声,朱庇特神庙将荣光与衰败见证;他们讲到鹦鹉螺号穿过洋与地中海,弗兰肯斯坦注视怪物睁开沉睡的眼睛。他们提及太阳、恒星、黑洞及永恒:我们的诞生是入睡、是忘却;共我们升起的魂灵,我们生命的辰星。*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在得知李寒露学导演后,话题就变成了约翰·纳什天才与疯癫间的一线之隔、纳粹集中营中拯救犹太人的长长名单、DMC-12拉风咆哮、安妮公主在街边睡着。他们在午夜进入街边的一家小小影院,盲人男主角开着法拉利纵声大笑,当那首经典小提琴曲响起,李寒露拉尹泽川起身跳一曲探戈。李寒露穿着一件艳红长裙,裙摆随舞步飘逸出优美弧线,屏幕投射光线,照亮放映厅的狭小空间。

一切好像无比久远。

李寒露从猪肘里抬起头来,话题忽然跑偏,“你护照给我看看。身份证也行。”

“我没带在身上。”尹泽川从容优雅捻起餐刀,“为什么要看我护照?”

“你看过我的,为什么我不能看你的?”

“你如果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

“那可不行!”李寒露瞪大眼睛,脊背挺直,拿餐巾擦擦嘴角油渍,振振有词道:“万一你骗我怎么办?”

“你骗过我,所以就觉得我也会骗你?”尹泽川听来好笑,趁李寒露没注意,忽然伸手在她腮边轻轻捏了两下,“你怎么还是那么好玩?”

“不许捏我脸!”李寒露打开尹泽川的手,不情不愿撅嘴抱怨,“我又不是小孩!”

眼前的人相比八年前确实成长许多,可一撅嘴总是带着点稚气。尹泽川收敛笑容,正色道:“要说年龄,我确实比你大一点——好吧,大很多。结过一次婚,有一个儿子,十三年前离婚了,现在身边没有情人。这些就是你想知道的吗?”

李寒露确实对作为社会个体的尹泽川十分好奇,可尹泽川如此简单直接地坦白,李寒露反而不自在起来,别扭地托腮望天,“谁要听这些。是你自己要说的。”

尹泽川笑,顺着她的话哄她,“好,不是你问的,是我自己想说。”

这话的尾音显然没有后续,李寒露忽地不甘心,“你就不想问我什么吗?比如——我是什么时候回国的,现在做什么工作?”

“你大学毕业四年,所以回国时间不会超四年。至于工作,我听明澈说起过你,昨天刚把你去年制作的纪录片看完——所以相比于问你做什么工作,我更想知道的是,你如今去做纪录片究竟开不开心。”

李寒露差点被土豆泥噎住嗓子,“你认识明澈?”

明澈是为《大检察官》提供素材与专业意见的检察官顾问之一,明眸皓齿灵气逼人,好看得让人不舍得上交给国家,以至于李寒露知道她结了婚后纳闷好久什么样的男人能搞得定她。

“她先生是我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你也见过,派出所接你出来的那个律师。”

李寒露猛灌啤酒顺土豆泥,“纪录片什么水平我不敢说,但我还是把明澈拍得挺好看的。”

“那么,”尹泽川难得追根究底,“拍纪录片,你开心吗?”

叉子一抖,在盘中划出明显声响。李寒露打印过好几百份电影策划书,至今仍有厚厚一摞堆在住处,却莫名不想将其中任何一份交给尹泽川,这会让她显得弱势而无能。

“谈不上开心不开心。用心做出来的,都是我的作品。”李寒露放下叉子,深吸一口气,“我想认识秦凯,你能不能介绍我们认识?”

那晚在party上李寒露见到过尹泽川与这位知名电影投资人相谈甚欢。虽然李寒露也想过以追车或者堵电梯的方式强行搭讪,可当今社会玩儿的就是个人际关系,与其在被评判作品前就被对方将印象分踩在脚底,不如借个东风省力省心。

尹泽川自怀中取出一张卡片,放在桌上,推到李寒露眼前。

“这是……?”

碎金一般的底色上,是一片银白星光。

“永久门票。你会在合适的时候遇见想遇见的人。”

纪录片进入后期阶段,李寒露却比拍摄时还忙——剪辑人手不够,导演和副导只能亲自上阵。李寒露对有限的时间精打细算,喝口咖啡眼睛都不离开电脑屏幕,推掉同事吃喝玩乐的邀请,尽量空出晚上与尹泽川约会。

不同于在欧洲时目不暇接地欣赏艺术珍品,这段时日两人更多只是在傍晚碌碌无为地牵手散步,要是李寒露工作累了只想躺着,就窝在酒店看电影,从陈旧而无声的默片,到这方寸之间有了声音与色彩。梦境坠落破碎,眼泪融在雨中,当公路上赛车疾驰而过,发动机发出巨大轰鸣,尹泽川说:“飙车危险。以后不要这样了。”

自打尹泽川把李寒露捞出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重提这事。李寒露枕着尹泽川肩膀,头发在他下巴蹭了两下,“我赢了呢。我可厉害了。”

“听话。”

“……好吧。”

尹泽川听出李寒露妥协得憋屈,手指绕着她的一束长发,微低着头,轻声哄她,“你要是喜欢,我带你去赛车场。”

李寒露立刻坐直,眼巴巴抬头瞅着尹泽川,又忽然泄气,恢复之前的姿势倚靠回去,“要玩就玩拉力,我不喜欢赛道。”

李寒露的车技纯属野路子,在美国gap的两年四处流离硬生生练出来的。后来重回学校,开车开得少了,车技和习惯却保留下来,直到现在李寒露也经常无所事事地一脚油门在城市中飞驰。但要真说正儿八经搞赛车,她又不是猫有九条命,估摸拉力赛开不完第一赛段,F1开不完第一圈。

头发梢儿忽地扫到下巴,痒痒的。尹泽川低头与李寒露接了个吻,悠然道:“先把赛道玩明白再说。”

难得今日收工早,躲在屋里纯属犯懒,前有长夜漫漫,李寒露心荡神驰,伸出手臂圈住尹泽川脖颈,与他贴着鼻子亲亲蹭蹭。尹泽川低笑,轻轻在李寒露下唇咬了一下。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李寒露收到暗示,张开嘴唇,迎接对方入侵。

手机忽然震动。李寒露正想按断,一眼瞄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伸出手指抵住尹泽川的下巴,“接个电话。”

秦凯。

尹泽川也看见了这名字,无奈笑道:“看来他比我重要。”

尹泽川确实如李寒露所求,促成了她与秦凯相识。秦凯乔迁新居,打算挑幅画作装饰,李寒露适时出现在展厅,顶替尹泽川的位置担任讲解。这工作李寒露并不擅长,幸好有尹泽川背地里替她打小抄,然而馆中作品繁多,李寒露临时抱佛脚,只在波普展厅能勉强对付两下,秦凯一说换展厅李寒露立马露怯。

秦凯早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笑说李小姐其实不必如此,泽川告诉过我你手里有个策划案想拿给我看,不如我们以后有空详谈。

电话接通,李寒露迅速调整出精力充沛的活泼嗓音。秦凯原本今晚约了他人吃饭,奈何客人临时有事,秦凯被放鸽子,这才想起来找李寒露替补。李寒露当即欢快应允,挂断电话后顷刻换了张脸,可怜兮兮对尹泽川眨眼,泫然欲泣,“我可能要出门一趟,怎么办呀?”

尹泽川抱着李寒露不撒手,“不许去。”

“可是我都已经答应人家了。”

“不许去。”

“那我亲亲你好不好?”李寒露说捧起尹泽川的脸,在他左右两边嘴角各亲一下。

尹泽川眼中含笑,故意逗她,“不好,除非再亲一下。”

李寒露就乖乖地又亲一下。尹泽川这才放手,“好吧,去吧。快结束时告诉我,我去接你。”

“不用。”李寒露从沙发里爬起来,小跑着进洗手间整理头发。

“那你要是喝酒怎么办?”

吹风机一通狂吹,李寒露又跑回沙发,俯身在尹泽川嘴唇上快速一啄,“打车去打车回。等我回来。”

秦凯订的餐厅距离酒店不远。毕竟是工作日,李寒露身上是件像模像样的衬衫,打着浅灰色细条领带,就这么去见秦凯也不算失礼。餐桌两端落座,李寒露将在酒店刚打印的策划书交给秦凯。秦凯随意翻动两页,快速浏览,“公路电影?”

“是。”

“中国公路电影不多,偶尔出来几部也都是喜剧……预算1850万,这么低?”

李寒露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如果提高预算,资方一定会拿多出来的那部分预算另聘更有经验的导演。我初出茅庐,没有太大的野心。”

翻动纸页的手指在大纲那页停住,“为什么你想拍这样一部电影?你的灵感来自哪里?”

许久沉默。李寒露仰头喝尽杯中红酒,当放下高脚杯,目光重新变得平静而深湛。

“因为我前男友。”

作者有话要说:*华兹华斯《不朽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