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许是在中途下的车。

车门关上，程佳梦恨恨盯着车窗外人影很久，直到车子启动，才一拳头猛地捶打到座椅垫子上。

“嘶！”

她紧紧皱起眉，低眼一看才发现是刚才攥拳太用力，长美甲劈了。

“程小姐，接下来是——”

“回家！”

她捂着无名指渗血的甲缘，整张脸都因怒气而涨红。

白跑一趟，热闹没看成，程许还是那副要死不死的样子，张嘴就说了那么几句话，偏偏句句都那么故意让她犯恶心。

一直到遥遥见自家灯火，程佳梦才收敛了情绪，由司机给她撑伞下了车。

新买的高跟鞋一脚踩上门口污水地，程佳梦皱了皱眉，程家如今越发落败，佣人都不比她幼时细心，她心里记挂着这事儿，跨过庭院进门，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程父没在家，只留林青安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往常开着的电视机黑着屏幕，程佳梦正要喊声妈，林青安便听见脚步声回过了头。

“佳梦，”林青安起身走到她面前，“你姐姐呢？她没跟你一块儿回来？”

程佳梦今天出门说的就是去接姐姐。

“程许回她那破出租屋了吧。”程佳梦听见林青安张嘴就问程许，不满的翻了个白眼，抬步就要往楼上去。

“等一下，佳梦，”林青安拦住她，咬着拇指在原地渡了两步，呐呐着，“我想想，这可怎么办......”

“到底怎么了啊！”程佳梦烦了。

“小点儿声，”林青安用气声喊她，指了指楼上，“徐家人过来了，说要见程许。”

“章之泽？”程佳梦简直莫名其妙，章之泽就是即将和程许订婚的那位，林青安又不是没见过他，至于这么紧张？程佳梦冷笑一声就要上楼，“给我擦鞋都不配的货色。”

“不是，”林青安挡在她眼前，“是徐家那个......那个亲生的孩子，他叫，他叫——”

“徐月时？”程佳梦下意识接上这个名字，睁大眼看向她，“你说，是徐月时过来了？”

林青安对她点了下头。

这下，呆愣的人倒成了程佳梦。

不怪她反应夸张。

爱玩如程佳梦，北市名流圈的人十个有八个都认识她，交友广泛到跟娱乐圈喊得上名的明星们都玩的开，可偏偏，徐家在北市扎根，她却一回都没见过徐月时。

而有关于徐月时的传闻，也没几个人知道多少。

“他......徐月时，他见程许又是要做什么......？”

“谁知道，”林青安跟她一样紧张，好似楼上来了尊大佛，根本没办法将这么个人当成小辈，“我让他在楼上会客厅等着，这都等了有半个多钟头了。”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等半个多钟头，已算是出奇的有诚意了。

“那怎么办？”程佳梦皱着眉头，“您上楼去跟他说一声吧，程许没来。”

林青安却没动。

好半晌，就在程佳梦耐心即将耗尽的最后，林青安忽然攥住了她的手。

“佳梦，你上去，”她捋了捋女儿的碎发，“你上去跟他说。”

程佳梦上楼前，在一楼仔细照了照镜子，补了下口红。

但她走过会客厅时，却发现会客厅的门是开着的。

里头空无一人。

她眼睛转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到一点亮光上，程许那本该紧闭的房门此时竟半开着，点点灯光自半掩的屋门渗透而落。

她脚步过去。

“徐......”

先生两个字，在喉咙里卡了壳。

程佳梦第一眼，看见的是男人身上穿着的黑色风衣，听见有人来，他在暖黄色的灯线下举着手机转过了头。

“程许呢？”

话语，好似是从男人那双过于清浅的棕色眼瞳中流露而出的。

就好像同程许早已认识一般。

程佳梦看见他举着的手机，高抬的方向正对着的，是墙上程许的照片。

他刚才难道是在用手机拍......程许的照片？

“我......程、我我姐姐她没回来，我妈喊我上来，通知您一声。”程佳梦不知道为什么，张口与他说的第一句话磕巴的厉害。

“想见她一面真困难啊，”他收起手机，也没问人去哪里做什么了，像是根本就不好奇，说话都散着股淡漠气息，“你姐姐的电话，可以给我一下吧？”

程许下车后顺路去吃了个晚饭，再回到出租屋时，雨已经渐小了。

这些日子她白天不是去大学，要么就是待在姜雅住着的病房里，出租屋挺多天没好好收拾，进来都觉得没什么人味儿了。

修剪了一半的旗袍布料瘫在工作台上，程许先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出来时顺手拿过躺在桌柜上的手机。

消息近乎是挤着落进她视线，程许习惯性点击一键清除。她手机跟手机卡都用了挺多年，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被路边开健身房的拉着填过几次手机号的缘故，旧手机里时常会蹦出不少垃圾短信，发的她手机都偶尔卡顿。

她切换到微信。

因工作需要，每晚检查一遍微信消息是她一定要做的，但是今天单主没催，程许微微抿起唇，是林青安在一个小时前给她发的消息，什么话也没说，只给她发了一笔一千元的转账。

这笔钱，是用来填补姜雅医药费和住院费的。

程许穷学生一个，哪怕拼了命做衣服赚钱也负担不起北市中心医院的高昂医药费跟住院费，更别提姜雅的病时不时需要做透析，眼看无路可走，最后是程家人知道了这个消息，出面帮了她一把。

再往前翻，母女的对话基本也仅仅止步于此，林青安给她汇钱一直像这样一点点撕碎了掰扯着给她，为的是让她忘不掉程家对她有恩，她知道。

但今夜，林青安在发给她转账的半个小时后，又撤回了一条消息。

程许没问，装没看见，她也不好奇，只领了钱，在消息栏里输入了谢谢两个字发了过去。

但她也知道，程家给她钱，要的可不仅仅只是她的一声道谢。

这一夜，程许做了整晚的噩梦，再醒过来时梦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余太阳穴一阵阵刺痛，浑身都没精神，才留意到是昨夜忘了关窗户，都有些冻感冒了。

她下床冲了碗麦片吃，正准备下单感冒药，留意到昨夜忽然入睡没来得及看到的微信消息。

朋友赵枝乐问她近况怎么样，需不需要出来跟她一起散散心。

再看时间，半夜十二点多给她发的消息。

程许笑笑，知道赵枝乐是担心她，回了句【那时候我都睡着了，放心吧，一切都好。】

消息发出去，赵枝乐没回，她习惯熬夜，这个时间应该还没醒呢。

程许切出去，点进林青安的聊天页面里。

昨夜她说完那句谢谢之后就上床睡觉去了，没看到林青安在十几分钟后给她发的消息。

【后天要跟徐家聚餐，明天十点我带你跟你妹妹去买两套礼裙，当日不可着装妖艳，妆容也该以清淡得体为主，谨记，勿要弄巧成拙，丢家人脸面。】

程许看着这条消息，上头紧压着的就是林青安发给她的转账，程许嘴里干巴巴的咀嚼着麦片，漆黑眼珠显得格外麻木。

【知道了。】

她在打字栏里输入这三个字发过去。

上午十点，程家的车准时出现在小区门口。

程许为一会儿换衣方便，穿了身墨蓝色半裙，上衣只一件无任何花样的白T，长发绑了低马尾，她轻感冒，打喷嚏，就戴了个口罩，到车门旁时，隔着车窗玻璃，程许清晰地发现后座坐着三个人。

“你过来了。”

后车位的车窗玻璃降下来，露出林青安带着墨镜的脸，她跟程佳梦坐在一块儿，程佳梦另一头还坐着个年轻男人，五官端正好看，穿一身名牌，头发染成棕色，烫了卷。

看岁数，跟她差不多大。

“快打声招呼吧，”林青安冲她笑着说，“这是——”

“我叫章之泽。”

章之泽毫不避讳的从里探过身子从下往上瞅着程许，女人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低垂凤眼，看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显得沉闷又没主见，是他最不喜欢的类型。

只占个皮肤白，身材看上去也还凑合，估计摘下口罩来算好看，不然他妈也不至于能看上她。

过年赴宴那天章之泽没去，他妈去的，章之泽在这之前就跟程佳梦认识，听他妈说看上了程家姑娘，还以为是程佳梦，他挺高兴的，他们这种家族联姻，就那么回事儿，婚是结了，各玩儿各的也一点不耽误，程佳梦爱打扮性格又热辣，之前就抓不住她，结果谁能想到，他妈看上的是程佳梦她姐，那个他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过的程许。

此时见着人了，章之泽瞬间一点儿兴趣都没了，跟打听来的传闻一模一样，性子闷又没劲，他最烦这样的，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章之泽瞅着她意味不明哼笑了两声，坐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