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1 / 1)

流水潺潺,春意复苏,正是万物肆意冒头的时候。

如今地里被裴淮料理得差不多了,施肥翻耕后,便只需要播种,这会人才真正能闲下些来。

他旧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如今只剩下七七八八的疤痕,虽不美观,可好在并不影响发力。

下地这一件大事办好,接下来便该考虑旁的营生了,季菡那边的脆皮烤五花刚有了主意,自己也不能闲着,裴淮计划着做些捕猎用的器械,空了便上山。

在做清苦县衙的那几年,他早已享京城子弟们不敢想的磨砺,上官们结党营私,剩他一个清流末官,用俸禄来填补空缺,几箱从京城带来的白银,眨眼间便吞噬到不见底的地方,可百姓们的日子还是那么苦。

那时年少,裴淮还正是激昂热血的岁数,即使祖母娘家有意帮衬回京,他也言辞拒绝,誓要守在那吃人不见骨头的地。

有时穷到尽头了,便学会了自己种菜,偏僻陋地的山野里有各样特色的猎物,日积月累下,原本精壮的身子也变得硬邦邦结实了起来。

前些日子忙着田间的事,他便没有怎么锻炼身形,如今日子松泛些了,裴淮便宽了外衫打算松松筋骨,抬抬重物。反正是在和霖哥儿住的屋子里,只穿单衣也没人瞧见。

裴家院子小,自从豆花的营生不做了以后,季菡便嫌那方石磨太过占地,提进了兄弟二人的屋里。

刚巧,裴淮便将那方石磨拆分开来,偶尔搬搬用来练力气正是再好不过。

“呼——”

裴淮深吸了一口气,这石磨笨重不好着力,先头是需要攒好劲的。

鼻腔中也是跟随着手臂的运作,重重发出几声闷哼。

此时正是晨间,人也才刚起身,裴淮嗓子有些干涸,兴许是夜间被霖哥儿踢了被儿,吹了许久的风才导致的。

“一……啊……”

他嗓音喑哑,因着要用力搬那石磨,喉咙里总会不自觉发出些动静。

“起……嗯……”

不多时,裴淮便觉着没刚开始那么费力,清俊的额头上才泛出涔涔细汗,声音也带着些喘息来。

等到这么提拉上几十个回合,裴淮觉着这动作练得有些烦了,便把这方石磨放回了地上。

“哈……”

才刚这么一放,裴淮似乎听见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是大脑中突兀传来的惊天动地——

【卧草草草草草!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啊!也不知道害臊!】

【表面上装的这么正经,背地里居然玩得这么花?】

【真是寡廉鲜耻啊,寡廉鲜耻!】

裴淮愣了愣,浮着潮红的面上明显有几分迷茫。

他竟不知,在季菡眼里,何时锻炼身子也是寡廉鲜耻了?

难不成是门没关好,自个只穿件单衣,被她瞥见了?

【里面怎么没声了,不会发现我了吧?】

【好可惜啊……本来还想装作不小心闯进去看几眼的……】

【天天放这么个长相身材都不错的在我眼前晃悠……这不是考验干部吗!】

片刻后,门外没了动静,裴淮耳边也清净下来,可他蹙着眉想了半天也没想清楚,为何强身健体要害臊?

裴淮向来是个刻苦琢磨的人,他自幼如此,求学上若有一事想不明白,便喜欢日思夜想,总将未解的事萦绕在脑中。

眼下他正沐浴完,热气苒苒,水雾沾上眼睫,穿衣时也依旧想着这事。

关于季菡到底为何要害臊……

裴淮系上腰环的手突然一顿。

他琢磨明白季菡的话了。

下一秒,裴淮那双向来冷静自持的眸子,宛若一湾被石子惊破的深潭,耳根倏地发烫。

“无耻……”

王土村的田埂难行,季菡小心翼翼的保持着平衡,离前头的男人远远的,偶尔飞快抬起眼皮瞥他一眼,瞧见那张臭脸,赶忙又低下头。

今日去那摊位主人家里商议转租,不是她非要叫上这死人脸,而是不得不叫。

也不知是不是吴家发现了,是自己给了旬家酒楼原版的方子,现如今吴二虎成天晃悠在裴家外头,贼眉鼠眼的模样一看就没安个好心!

毕竟她还是个女儿家,总得防着点。

只是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裴淮,这一路上被瞪了好几眼了。

好在这裴淮还没完全丧失神智,遇上淤泥地,还会伸出手扶她一把。

拿着梁屠户那要来的住址,季菡与裴淮到了镇上只是随口一问,便问到了方位。

“刁妈妈……是这家吗?”

季菡望着面前这座狭小破旧的宅院,有些怀疑梁屠户那话的真实性。

梁屠户明明说,这家人要搬去京城里头了,按理来说,这家底应该比较丰厚才对,怎么连个带宽敞院落的宅子都买不起。

裴淮也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扣了扣门,等着主人家来。

年久失修的大门被拉开时还伴随着一声尖锐的撕拉声,一位骨瘦嶙峋的婆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您二位是……”

季菡不动声色的打量过她带着满身补丁的衣服和节俭的头饰,和善笑道:“您可是刁妈妈?咱们是听猪肉铺上的梁大哥说,您要转让摊位?”

刁妈妈迷茫的眼神马上便清明了过来,立刻喜笑颜开:“原来是贵人上门了!诶哟,快请进,请进。”

走进刁妈妈家的狭小宅院,季菡觉着这地不过也只比裴家好上那么一点点。

就连刁妈妈上来待客的热茶,也不过是茶末星子泡出来的,上头还有浮灰。

【这刁妈妈家的亲戚得是升了多大的官啊……居然连这么穷的亲戚也能提拔着去京城里住。】

裴淮敛了敛眉,也有疑虑。

寻常百姓遇上亲戚升官的,大多都是沾了近缘的血亲,这刁妈妈一家若是和那官员血缘颇深,那早应该离那官员住得近了才是,如今这样更像是被一朝提携到高位,这才连着远亲也鸡犬升天。

“昨日听梁大说了,有位季娘子看上了咱们家的摊,这几日要上门来说说话,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刁妈妈为人爽赖,一边说着话,一边掏上了早就备好的转租契约,递到了季菡面前。

“季娘子好生看看,咱这摊位还剩上一年的时间,当初租的时候本也是交一年十五两的银子,咱家要走得急,就免了您五两银子,只要十两银子。”

裴淮目光一条条扫过,倒确实毫无漏洞,条例都写得明白清楚。

这摊位费是二人早就知道的,季菡今日也带足了银子,双方成交的都很顺心爽利。

按了画押,再将十两银子亲手交到刁妈妈手上,转让租契到手,季菡便算是真正拥有了自己第一份正经营生。

她捏着那张薄纸,心中实在是喜悦。

这张纸寄托着对人生未来的美好期盼,她离躺在摇椅,被帅哥们簇拥喂着吃水果的路又近了一步。

裴淮的声音在耳畔突然冒起,他似是不经意间对刁妈妈提起:“您在芦洲镇住着应该也挺久了吧,瞧您身子骨也还硬朗,可毕竟上了年纪,平日还是要多注意的。”

刁妈妈惊奇的眨了眨眼,全然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

方才一番观察,瞧这两人郎才女貌的样,应当是一对夫妻,这季娘子自是不用多说,是位娇滴滴的美娘子。

可她身边这位,却是个更吸人的。她都这个岁数了,瞧见这位风姿勃发的俊年,还是忍不住把他的话听进心里,觉得甜滋滋的。

刁妈妈点着头:“诶诶诶,是,是要注意身子。”

裴淮话锋一转:“要我说,您一家到故乡度过晚年,不比去那陌生的京城要来得自在?”

季菡皱了皱眉头,有些摸不准他说这些话的意思。

刁妈妈被他看得害羞,挥了挥手:“我本也是这么想的,可我家老头子偏说我蠢,说那亲戚当了个什么厉害的官,咱们一家若是搬去了京城,两个孙儿今后可是能进最好的书院呢。”

裴淮面上好像被勾起了兴趣:“京城的书院?想必您那位亲戚应当也是顶厉害的人物了。”

刁妈妈颇为自夸的扬了扬下巴:“那是,听我家老头子说,好像是……是什么三品的大官呢!听闻他以前还在地方上做事,进不了京城,是什么王爷提拔,这才连带着咱们这些穷亲戚都沾了光。”

裴淮脸色一变,眼神晦暗不明。

季菡也听出了他这是在探人家的话,虽心中也有疑虑,但还是给他当下明显出神的反应给打着掩护。

“刁妈妈,您一看就是个有福的,咱也承您的福气,好好在您这摊位上做红火营生。”

刁妈妈被喜庆话奉承的高兴,便也没发觉裴淮的不对劲,与季菡客套互相恭贺了几句,便热情的将人给送走了。

路上,裴淮眉间忧愁不减,看得季菡愈发好奇。

刁妈妈那番话,到底是有什么不对?

似乎是看出了自己的疑惑,裴淮徐徐道:“我们被流放至此地,还不过三月。”

裴淮手指攥了攥。

“可现如今,雍王过去安插的党羽,都已经被提拔进了朝堂里。”

简短两句话,季菡便也发觉了事情的严重性,心中略有些不安。

“朝廷要开始乱了,这天下……”

他紧缩眉头:“也快要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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