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意外的是锦高并不是免费的公立学校，甚至并不是下城区的学校，而是富丽堂皇的私立高中。落座在街道宽阔干净、高楼林立、橱窗明亮的上城区。

只有步入上城区，原渚才有一种自己确实身处在宇宙时代的感觉。

与下城区的脏乱、陈旧、混乱、无处不在的滞后感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甚至是另一个时代。

这里到处都是悬浮的全息大屏，各个眼熟悉的流量明星的脸轮流出现，半空中有悬浮车一闪而过。

路上的行人面带笑容，衣着整洁。带着孩子或者牵着宠物，三三两两十分惬意。似乎世界上没有什么事需要着急去做。随处可见绿意盎然的草坪，路边还有免费的瓶装水或饮料。方便人们随时取用。

站在这里，会让人感觉，自己已经来到了天堂，这世界仿佛已经实现了基本物资共享，成为了完美社会的典范。

锦高看上去不像学校，而像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原渚到的时候，正巧快到放学时间，学校门口停满了各种各样的内域飞行器，每一辆上都有昂贵的品牌标志。司机们端坐其中，穿着定制西装，等着小主人放学，相互并不交谈。

原渚这辆烂机动车与一切都格格不入。才来停一会儿，立刻有街上的巡警过来板着脸查看他的证件。不客气地询问他为什么到这里来。让他在限制时间内立刻离开。那嘴脸到是让他有一种从美丽幻境中惊醒，回到了现实的感觉。

他在离开上城区回到店里的路上，忍不住觉得也许关于Pink这个人的事，比自己想的更复杂。

等他到店时，腿子正在休息室翘着腿用脑关玩游戏。扭头看到原渚进来，催他：“快快快，联网进组。”

原渚问那对夫妻怎么处理的。

腿子不以为意：“欠钱还钱，没钱就用值钱的东西抵帐呗。”打断他的话：“哎呀，你快过来啊，我又被人打死了。”

原渚笑一笑坐到他旁边：“我用通讯器，不用脑关的。”

腿子这才想起来：“乡巴佬。”郁闷地继续孤军奋战，屡战屡败气得切断链接退出来。气恼地拿起原渚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原渚转身接过酒保递过来的酒，像是无意似地问：“那天那个赚最多的Pink，你认得吗？感觉Pink应该不是真名字吧。”

腿子并没有多想，小弟们对女拳手感兴趣不是什么奇事，只是露出一个我懂你的猥琐笑容：“哦~~~你喜欢这种啊。改天给你多介绍几个。”

原渚原本打算反驳的，话原本要出口，出口时却换了一句：“看了一眼，还行。我不喜欢别的。”

腿子笑得很鸡贼：“好好好，纯情大佬。”

但从腿子这里，原渚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关于Pink，腿子知道的很少。

店里的拳手流动量太大，他不会费心去了解太多。甚至连原渚都比腿子知道的还要多一些，起码他见过Pink取下面具的样子，腿子可完全没见过，他只知道Pink来报名的时候，声称自己十八岁，本地人。

这只Pink猫总是直接就戴着面具进来。到离开时为止全程戴着面具，也不太可与人说话。

在酒吧打了一共三场拳。

那天夜里大丰收是最后一场，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那份是怎么给她的？”原渚问。

那么大笔钱，她走的时候，袋子可是小得很，装不下那么多钱。

“大部分现金换成了电子货币，用的是不记名卡片钱包”

这种卡很少见，但非常可靠，算是一种不记名的存款形式。薄薄的一张金属，只需要将它与另一张卡片相互一靠，用声纹验证后就能完成转帐。资金查不到来源，也查不到去向。

腿子警觉：“你可别动歪心思。”

虽然干的不是正行，但他们从上到下出奇地讲信用。是她的钱就给她拿走。决不会坑人。

猴哥的说法是，要是没信用，谁还敢到这里来赚钱，也会影响到整个‘企业’的信誉和口碑。

至于Pink之后怎么样了？

谁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也不关心她到哪去了。

她就像一个年轻漂亮而缥缈的幽灵，无声地走入黑夜之中。

抽着烟的原渚看自己面前的腿子。

这个戴着猪头面具的人在说个不停。

可却像是被人按了慢放键，动作越来越慢。脸越来越大，面容扭曲而怪异。嘴却还在不停地开合，仿佛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的怪物。

原渚惊醒猛地坐起身。

是梦。

大楼的温度调节机还没有修好，屋里闷热，他身上起了一层汗，黏黏的。外面的太阳还是那么大。

他回过神，摸索着点了只烟，倒回床上。

Pink这个词，其实也很适合她的。

她看上去就像一颗水果糖，色彩缤纷，透明又漂亮，但要是毫无防备地一口咬下去，肯定要崩掉一口牙。

重新回味着往事的时候，他发现一切都充满了疑点，只是那时候的他并未察觉。

又或者早就察觉到了，但觉得并不重要。

惊醒之后就再睡不着了，他看了一下时间，躺了一会儿，才起床洗漱。关于要不要应邀去办公室，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值得犹豫。

原渚出现在办公室并没有引起轩然大波。

同一层的干员几乎都是新来的，完全不认识他。

他没有穿制服胡子巴渣的样子，也与悬挂在办公室门上的登记照不大一样。

当他穿着常服走过走道时，甚至还有一个小年轻以为他是新来的同事，提醒他着装有误。

女干员们表面无动于衷，等他走过，便立刻听到身后压抑兴奋地窃窃私语。

“好帅啊。”

“啧，这腿。”

原渚将属于他那间办公室门推开，里面干净整洁得像从来没有用过。

想想，本来就从来没有用过。

书架空的，桌面一张纸都没有，沙发的透明塑封还在，椅子也一样。感觉到有人进入，办公室的灯自己亮起来。人工智能询问是否需要调整室内温度。

他办公室隔壁就是宋志明的办公室，但那边似乎没人在。

小年轻过来探头探脑，犹犹豫豫的样子，问：“是原……科长吗？”

他应了一声，表情有些生人勿近的厌倦。

小年轻缩头缩脑地走了。不一会儿从没有关严的门缝传来打电话的声音，“喂？宋秘书吗，原科长到办公室来了……”

原渚是本署传奇人物。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军部部长的亲儿子，对军部下属部门的职工来说，无异于微服私访体察民情的太子爷。

但后来渐渐的，发现他常年神龙不见首也不见尾之后，有些人从入职就压根没见过真人。于是流传出了一些奇怪的故事。

比如他因为有隐疾被他爸放逐。

比如因不肯与同性情人分手而与父亲决裂。

比如有精神疾病需要静养。

比如他其实不是亲生的，是私生子，曾有过一段非常不堪的过去，最后以‘遗弃生养自己的母亲’为代价，改抱部长大腿才有今天。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署里放的关于他的照片，用的都是他上学时的登记照。短发、精神抖擞面目身份证气与现在的他大相径庭，这张照片和其他人一起排列在荣誉墙上。

所谓荣誉墙，就是所有在职人员破获案件的数量公千栏。每个人照片下面，都有一个头大的红色数字。

原渚名字下面的破案数量十分磕碜，因为他参与的案件实在不多，一共就只有两件。连临时来的实习生都比他的数字大。

两件，积分就够做到科长。说没有内幕谁信？

但谁叫人家是太子呢。

一身黑袍的神使出现的时候，办公区域的大家正就这个话题交头接耳。

不知道话题发散到哪里去了，最后个个都一脸古怪的笑容。

时不时能有宋志明这三个字从他们嘴里飘出来。仿佛原渚和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神使无声息走到荣誉墙的时候停了一下。身边跟着穿黑西装带无框眼镜的侍人，以谦卑的姿态陪同在侧，也随之驻步。

终于不知道是谁提醒，大家发现神使的存在。

整个开放办公区域中的干员们都下意识地安静下来，直到神使唤与侍人两人进入了原渚的办公室，大家才松了口气，不自在地相互交换眼色。

神使唉！

本地不知道多久没出现过神使了。

其中一个干员好奇地走到荣誉墙前，站在神使站过的地方，抬头看了一眼。想搞清楚对方在看什么。

要说是在看原渚的照片，神使唤当时头下垂的角度有点太低，要说是在看个人资料，头又抬得太高。

总不能是在看所破案件后的那个大大又可耻的‘2’吧？

干员一脸纳闷。

办公室内，侍人已经拿着通关文牒似的文件开始向原渚说明来意。

神使则沉默坐着，像一尊雕像。

“原科长，你不用急着拒绝加入十一科。不如先听听看会给你带来的好处……”侍人声音低沉，无框眼镜让他看上去斯斯文文。

但露出来的脖颈上，有明显的黑色与金色交织的金属纹路，代表着他进行过强化。

而在他耳后，有一个明显的印记，是圣徒的标志。

圣徒是女王最忠诚的侍奉者。是教廷内部世俗权力最大的群体。历任主教就是这些人之中产生的。

有传言说，他们与女王有着别人无法理解的羁绊，在女王还未成为女王之前，他们就是女王最忠诚的仆人了。

在女王离开之后，他们建立教廷，寻找神使，在守护人类的同时，数千年如一日的期盼着女王的回归。

原渚下意识地看向墙上巨大的女王全息肖像。

肖像中的人头戴着红石整石雕刻出来的血红王冠，一只手拿着一把不起眼的断剑，一只手托着一颗蔚蓝色的星球。身上的礼服极尽奢华，镂空处也坠满了红石。虽然脸庞过于稚气，但目光无畏。

细看可以发现，因红石对人的腐蚀特性，她身上被红石接触到的地方处在快速腐化，但又不明原因地快速愈合。

世人称这为神迹。

原渚看着神使，口中对侍人说：“如果你想说的，仍然是回到帝星之类，抱歉，我并不感兴趣。”

侍人目光闪烁，正要再开口，进来之后就像雕像一样的神使抬抬手，他便垂首敛眸不再多话。

神使说：“原科长，就像我昨天所说的，这世界上，有很多事并不是人们以为的那样。”

“比如说？”

“比如说，‘死亡’这两个字。只要教廷愿意，它可以不是人们以为的那样。”

原渚没有流露太多表情。

他垂眸看着桌面，上面有一道划痕。

可能是清洁人员摆放什么东西的时候，无意留下的。

痕迹很深，表面已经陈旧。物体上的伤痕不像人身体上的伤疤会慢慢淡化，甚至在最后被自行修复，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这是新纪元人类被一代代强化导致的。

但即使科技发展到这样，死亡也仍然是永远无法攻克的。“你不会是想说，你可以承诺让孟歧川死而复生吧。”

他很久没有将孟歧川这三个字和死亡连在一起说出来。原以为已经过去很久，自己可以做得到，但话一出口，却还是忍不住手指微微颤抖。甚至有一种胃部扭曲想吐无法呼吸的感觉。

神使说：“如果你真的完全不信，今天又怎么会来呢？”

原渚将手蜷缩虚握着，冷淡地说：“哪怕是代持最高权杖的议会首席，甚至是与女王同世代的摄政王lily周，也不能逃脱寿终而逝的命运。你现在跟我讲，死而复生？即便是对教廷来说，也过于狂妄了吧。你们那位遨游于星辰之中的女王，听到了也要笑出声。”

神使在他提到女王的时候，虔诚地将右手按在心脏处，微微垂眸。随后一板一眼地更正：“那也是你的女王。全人类的女王。”

“那位从来没有真正在位的女王？甚至都没有真正参加登基大典，从来没有将权杖拿在自己手中的女王？”

“女王于星空之上庇佑着我们，她使得群星臣服于她的意愿，守护她的子民，带领着人类去往最后的伊甸园。她无所不在。不需要所谓王座来为她加持。”神使寸步不让语气严厉：“她是全人类的庇佑者，而你，就是被庇佑的其之中一。”

她身上的黑袍失重似地漂浮起来，甚至是房间中其它摆设、书桌、书柜、桌上的笔、落地灯，它们在这一 瞬间似乎得到了赦免，不再臣服于任何物理规则。

而当她抬头看向原渚，她眼前漂浮着的一切阻碍都自动自发为她让出一条路，就仿佛她是降世的神祇一般：“可能你在这穷乡僻壤呆得太久，已经忘记在教廷来使面前亵渎女王会有什么下场。”

原渚盯着她，许久之后敛眸微微颔首：“愿女王永生。”不管情不情愿，都展现自己的顺服。

神使也没有再与他计较，屋中一切缓慢地恢复原样。落回自己原本的位置上。

神使站起身：“我是来重查一些旧案的。我以我王的名义，向你许下承诺。你协理我办完我要办的事，我就会让达成你所愿。”

“复活孟歧川？”

神使身后的侍人抬眸看了原渚一样。神使沉默了一会，说：“如果到时候，你仍然想这么做的话。这全在你自己的选择。”

“我一个参与案件数量比临时实习生还少的人，又能帮你什么忙呢？”原渚不紧不慢地点烟。

神使没有回答，站起身：“明天我要去锦高。早上七点，希望原科长不要迟到。至于今天晚上……原科长或许可以提前回顾一下，当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当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自己遗漏了什么？

这也是原渚常向自己发出的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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