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子带着那两个女学生下来，刚看到孟歧川远去的背影，上车好奇地问：“谁啊？”

原渚回答：“问路的。”

随着车子的启动，挡风玻璃上出现红色的区域内安全警示。提醒市民小心个人安全。霸占了整个屏幕，让人不得不等它滚动播出完才能起步。

腿子嫌它碍事，脱口而出，“你们这儿老这样吗？”

女生说：“不是啊，最近才这样。”

“出了什么事吗？”

“不知道。新闻里没见有什么事发生。总之就是注意安全嘛。大概是迎什么检吧。”

并感到不解：“你不知道吗？所有区域内机器仪器在启动后必弹出安全警示，都已经好几个月了。”

腿子含糊地说：“我们刚从别的星舰渡假回来。所以不清楚。”

引得学生妹一阵羡慕：“我还没有去过别的星舰。”

原渚打着方向盘，随口似地问了一句：“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个女生很为难的表情。看来是不清楚。

另一个脱口而出了一个时间。

7月11日。

她说：“那天我爸送我去学校，屏幕突然弹出安全警示，搞得玻璃屏过载崩裂了，那天刚好月考我迟到，总分足足少了一科成绩。”

就因为这件事，她一直担心期末的时候成绩会比较难看。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同伴安慰她：“算了月考而已。”

时光令画面定格、褪色。一切隐去。

宋志明推门进去的时候，被坐在客厅的人影吓了一跳。

原渚没开灯，窗帘也全部放下。房间像动物的巢穴那么昏暗、闷热。

“这日子没法过了。楼里的温度调节器还没修好啊。一会儿我去催催他们。”宋志明绕开他，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明亮的光线瞬间洒满了房间，原渚侧头眯着眼睛。

“昨天你去办公室了？早上吃饭了吗？”宋志明嘴里说个不停：“我给你买了豆浆。”

转身过来，把手里提的餐盒放在茶几上。

“难得你主动联系我叫我过来。更难得的是，你居然有行程。怎么样，打算去哪儿透透气？您开口，我麻溜给您安排好。”宋志明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

原渚打开豆浆杯盖，“一会儿我要去锦高，神使也去，你跟着我过去。”

宋志明有些意外：“锦高。”

“她说要查旧案。我对署里的案子都不了解，你跟着保险些。”

宋志明问：“多旧？”

原渚摇头。

“查旧案，为什么非得征用Boss你呢？”

原渚手上动作停滞片刻，这也是他的疑问。

喝了口豆浆后他才再开口：“其一么，凡是重查旧案，都很难得到原单位的配合。毕竟当年与案人员，不是已经高升，就是现在徒孙满地。她一个外人，一开口就要重新梳理，怎么听都有些不怀好意。大概想找个后盾。”

宋志明深以为然：“那本星舰可没有比Boss您更适合的人了。那其二呢？”

“我不知道。”原渚仰口灌完豆浆，起身去洗漱。

宋志明坐在客厅隔着敞开的卫生间门，看着他的背影。

犹豫着还是问了一句：“真去锦高？要不，我去就行了吧。反正神使那边也只是需要你表个态。让署里知道，你支持她就行了。”

可能是卫生间水流声太大，原渚没听见，所以没有回应。

但宋志明没勇气把‘锦高’这两个字再说第二遍。

去锦高的路上，宋志明全程心不在焉。

刚才原渚说了其一，并没有说出其二。

但他并不觉得，原渚是真的没有别的猜测。跟着原渚这么多年，不敢说对原渚有百分之百的了解，百分之五十是有的。

原渚很可能有些别的怀疑，但不想告诉别人。

宋志明企图搞清楚：“教廷到底是什么意思？不会是想陷害你吧？”完全是无理由信口胡说。

正说着，突然传来响彻云霄的警报。

三声尖锐得让人脑仁痛的啸叫，从每个可发出声响的仪器中传来。通讯器、车载音响、路边店铺的音箱都在响着同一个声音“敌袭！敌袭！敌袭！”

随后是突如其来的能源切断。

所有仪器都停止了运转，不论是车辆这样大型的，还是通讯器这样小型的。

所有的灯都暗了下去，甚至是天上的太阳。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地面上没有任何光，但在短暂的混乱后，人们就安静了下来。

路上的行人都站在原地仰头看向天空。能源停供后，被锁死在车内的人们，也趴到挡风玻璃向天空看去。

虚假的星空早已经消失，露出来的是真实的星空。

它像一幅诡异的画。

所有可见的星辰，都拖着尾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匀速向某个方向而去，这应该就是星舰在前行所导致的。

而在那些星光之间，突然爆发出如烟火一样的炫光。像是什么东西在星舰附近发生激烈碰撞。

偶尔会有体量惊人的战机穿过大气层带着火光像死掉的鸟一样，坠向大地。

黑暗中有小孩在低声哭泣，大人们虽然麻木了，但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向女王祷告。

很快，声音便汇聚在一起。

像是黑夜中的梦呓。

宋志明这样声称自己是科技派的人，也加入了其中。

原渚听到他在念的是颂歌的片段。

——星辰在上，宇宙的统治者、星系的拯救者、来自永恒黑暗的女王请赐福于这片土地。

而与此同时，身边的一切都在发出微微的嗡鸣，似乎整个星球都在微微振动，又像是什么东西正低沉地发出呜咽声。

在持续了一个小时之后，警报解除。

太阳重新亮了起来，地面有光从远而近而来。代表着本星舰又安全渡过了一次敌袭。

在身边的一切重新亮起来的时候，原渚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

红绿灯继续工作，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宋志明松了好大一口气，说：“我就知道不会有事。我们这星舰虽然是外围，但存在了几千年都没事”。又嘻嘻哈哈起来。仿佛之前不过是杞人忧天。

原渚没吱声。

他想到孟歧川说的话。

她说：其他已经被毁灭的上百艘星舰在没出事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你说，人是不是很奇怪。有时候自我欺骗的能力超一流。不肯面对自己随时可能死掉的现实。我可不呆在这儿做这样的人了。我的志向在星空之上。我们一起去。

原渚和宋志明两人到锦高的时候，神使已经在了。

黑色的身影静静站在爬满了藤蔓的石拱门下，侍从跟在她身后，两人眼前是一片雄伟而荒芜的废弃建筑。

不过三年过去，这里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一街之隔的高楼、街道还是热闹如初，而原本金碧辉煌的校舍，却长满了绿苔，满目疮痍。

深处有寄居在这里的乞丐身影一闪而过。大约害怕是来驱散自己的人。

原渚虽然早就听说，锦高已经撤校，但此时亲眼看到荒废成这样还是受到震撼。

“原科长。”神使转身，看向刚从车上下来的原渚。她身后侍从一丝不苟地向原渚行礼。

“你久等了。”原渚说。

“没有，我也才刚来。”神使转身，示意他跟上自己，并没有提到敌袭。似乎那只是一件小事。

两人绕开倾倒的石柱，顺着满是腐叶的旧道向里去。宋志明和侍人远远跟在后面。

“来之前我收集了一点关于锦高的信息。”神使说着，很随意地抬了抬手，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跪拜她，她高高在上地免去跪礼一般。

而就在她抬手之间，几人身周一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些青苔无声褪去、被腐蚀的墙面恢复了原样、倒塌的高柱缓慢地重新竖立起来，甚至是已经枯死被藤蔓束缚的路荫树也一点一点地恢复了生机。

脚下的枯叶融入地面，原本的石道浮现并稳定下来。

不过瞬间，荒废的学校就完全恢复了当年的风采。

而她似乎并没有费吹灰之力。

起码是S级以上的神使，才能做到这样轻易地将已改变的地貌、建筑复原。

宋志明深受震撼，不动声色地看向自己Boss，原渚对此并没有太多表情。只是扭头看了看四周，说：“看来神使过谦了，收集‘一点’信息可没办法恢复到这个程度。看来神使做足了功课，不知道这样志在必得，到底是关于哪个大案呢？”

神使顺着路弯进办公室，最后停在一扇门前，门上有一个金属牌，写着‘副校长室’。

她伸手推开门，示意原渚进去。

里面一切都很整洁，摊开的书还放在办公室上，取掉笔帽的钢笔随便放在一边，好像主人只是离开一会儿，马上会回来。整排的书架里面不乏珍本或孤本，墙上挂着的《星空》是几个纪元以前最有名的画家真迹。

房间科技的痕迹很少，一切看上去都很原始

这种原始，向所有进来的人宣告自己的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是昂贵的。

办公桌上摆着的那个水晶铭牌上写着两个字“郑春”。

原渚没搞错的话，本星舰的舰长就姓郑。

“你知道郑春吗？”神使问。

“姓郑的我只知道郑关，以前在家里曾经见过一面。他是本星舰长。郑春和他有关系吗？”

“不知道。”神使男女难辨又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听上去给人一种沉静感。

她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锦高正校长是董事会派来的外地人，代表的是投资方，副校长郑春则是本星舰招聘来的，锦高投资方当年做这个决策有两个考虑，一，郑春有一定的学术地位，二，郑春声称和舰长的关系很近，说得上话。并且投资方也确认过，在很多方面郑春确实都能打好交道，也给学校带来了不少便利。于是聘用了他。锦高建立起来一共十年，郑春是第一任副校长，也是最后一任。四年前，也就是新纪1130年7月，他死于谋杀，当天凶手便被抓获，是治安署中级干员鲁道夫。次日，鲁道夫被定罪处刑结案。”不论从哪方面来说，这样的速度也快得有些不合理。起码程序肯定是并没有按规则走。

原渚扭头看向宋志明。表情看上去似乎是向他确认是不是确实有这个案件存在。

宋志明立刻上前来解释：“这个案件我有一定的了解。当时也觉得奇怪，所以向其他同事询问过。据说程序简化一是因为郑春的身份特别，二是因为杀人手段残忍影响极其恶劣。又涉及治安署。并且现场的证据远远足够定罪。署里还受到了来自各方面的压力，所以在确定之后，立刻移交了。刑庭那边也是向上申请得到了特批，才立刻批准处刑的。程序上虽然有所省略，但证据链坚不可破，也是有目共睹。”

又转头向神使道：“神使大人应该也拿到了案件相关资料，难道说，证据有什么问题吗？”同时在心里盘算开了。

案子是原渚还没来的时候发生的，结案的也不是他，就算案子有问题，也和他无关。

但当时这案件程序上有问题，就牵涉到了治安署和刑庭两个部门，甚至还涉及到上层给出批复的官员。

这还只是明面的，暗面的可还不知道有些什么事。

教廷来意不明，一旦真的是错案，可以是小事，也可以是地震似的大清洗。

这也就算了,反正怎么洗也洗不到原渚头上。可关键是，这一洗完，案子要重查。

本地派系为了自证，一定会请求自查。毕竟自己人重查结案，总比被外来重查面子上过得去些。

照现在治安署的情况，很大可能这件事最后会落到原渚这个鞋子一点也没湿，又背景厚重的人身上。

这不就糟了吗？

这个案子能破，当然是好。说不好能一举回到他朝思暮想的帝星呢。但案发四年过去了！

四年啊，怎么个查法？

能查的线索当年早全过滤了一遍。当年都查不到的，现在也不可能查得到了。

宋志明希望，都是误会。他表现得十分谨慎：“不如我再给神使发一份案卷资料，以免……”

神使却打断他的话：“案件没有问题。证据详实铁证如山。”

宋志明听得都有些愣了，啊？

“那……？”

“动机。”神使说：“鲁道夫为什么要杀郑春？卷宗里只提了所有证据，但为什么没有提到动机。我来是为了顺一顺一些旧案的动机因果。”

宋志明有些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寻找背后的故事？

多少有点大病的意思。

神使扭头看向原渚，重复那个问题：“鲁道夫为什么要杀郑春？”

身姿修长的原渚站在窗边，仿佛一尊完美的雕像。似乎没在听她说话。

宋志明干咳了一声，打破这尴尬：“那个，是这样啊。这个案子是1130年7月发生的。原科长当时都没在治安署工作，压根就没有参与这个案子。他哪知道呀。”

他说着打开个人终端，调出资料，重复道：“真的，您看嘛，郑春死于1130年7月12日。”

神使没有理会他，就好像他不存在，走到原渚身边认真地问他：“原科长，你对1130年7月12日有什么印象吗？在您身边，当天、迟一天或早一天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又或者在当时，有没有听说过，那几天有什么特别的事？”

宋志明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感觉不太对，立刻开启护主模式：“神使大人，这案子跟我们原科长在那一年那几天的遭遇又能有什么关系呢？”

神使说：“我不知道，但占卜的结果线索在原科长身上。所以我想，他身边应该会有答案。”

“占卜？”宋志明很想说，你也太扯。

但看看四周已经恢复往日荣光的校舍，又没底气起来。

“哎呀，神使大人或者记忆了不得，但我们是普通人，三四年前的某一天在做什么，你就是问我，我反正是想不起来的。我们原科长就更加……”

“原科长不同。”神使打断他的话：“原科长过目不忘。”。

原渚出身好，在‘基因强化可实施’名单内，更在官方有基因或能力强化记录，只要权限够就可以查看到资料。

凡是他认识过的人、经历过的事、看到过的东西，听到过、吃到过、感受过的一切，不论过去多久，重新翻阅相关记忆，便会如同又再次亲身体会那样真切详实，永远不会忘记。

“原科长？”神使又叫了一声。

原渚这时候才有所反应，他微微摇摇头：“没有。1130年7月11-13日那三天我身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也并没有从别处听说哪里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