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二开始，体育课就被调整为一周两节了。

与此同时，继续实行了模块班的决策。

这节上体育课的班级全部集中在操场主席台前的跑道上，等待音乐响起，一齐跑操。

热浪层层叠叠地侵袭，晒得人肌肤发烫。在炽热的骄阳之下，操场周围的桂树、榕树，以及一排排低矮绿植都像是呈现在了过曝的镜头下，色彩刺眼。

女生们大多穿的是学校发的白色长袖衬衫，既可以遮阳，又非常好看。

孟繁翊穿着红色的秋装外套，在人群中格格不入。她的长袖换下来洗了，今日里面只有短袖的白色衬衫。

“小孟，把外套脱下来吧，等下跑起来会很热的。”林可媛和孟繁翊身高差不多，因此排在一起。

两人实在有缘，前几天那样的排座位都没让两个人分开。

孟繁翊摇摇头。

比起晒，她宁可热。

莫允淮就站在她的正后方，她现在一句话都不太愿意说。

沉默是应付紧张的最好武器。

男生们不如女生精致，他们基本上都没撑伞，此时都用手掌撑起一个小凉棚，搭在眉骨处望着主席台上总指挥的那位体育老师。不少人都开始抱怨：“怎么还不开始……再不开始都要被晒干了。”

主席台上终于传来一声指令：“所有同学都把雨伞放下来！都给我排好位置！”

孟繁翊把伞合上，整张脸暴露在阳光下，白里透红。她转过身子往后右方的主席台上看去，眼睛因为光的刺激而不由自主地眯了一下。

莫允淮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了握。他没有多看，只是有些慌张地附和着周围男生抱怨的话，但很快又住嘴不敢多说一句。

抱怨是会惹人烦的。他想。

孟繁翊的脖颈上已经浮出了汗珠。

跑操的音乐终于被放出，七个班的人群也终于开始跑起来，每个人都像是被晒蔫儿了的白菜，半晌说不出什么嬉笑的话，只是机械地跑着。

孟繁翊跑了一圈，实在热得不行，她迅速地拉下拉链，在经过自己班前的那一块位置时，将衣服抛到中央的一大块草地上。

衣服别着校牌，校牌上的孟繁翊笑容清甜而自然，只不过会反光。

她一边跑一边将自己别扭地压在前面人的影子里，要么是将胳膊塞在自己侧面的阴影里，一路上跟自己较劲儿比较多。

她不知道自己的小动作全都被后面的人看见了。

莫允淮倏然撞撞左边人的胳膊，左边的男生有气无力地看着他：“？”

“换个位置，我拿个东西。”莫允淮言简意赅。

男生低声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跑内圈哈。”

“……”莫允淮一边跑，一边努力真诚地望向对方，“我真不是这个意思，我真要拿个东西。”

莫允淮在阳光底下的帅气指数更上一层楼，被盯着看的男生没忍住搓了搓自己手上的鸡皮疙瘩，强忍着不适跟他换了个位子：“擦，你放电别对我啊，怪让人难受的。”

“嘿嘿，谢了兄弟。”莫允淮拍拍男生的肩膀，在第二圈跑完经过班级前面位置的时候看准了目标，忽然捞起了一把伞。

在男生震惊的目光中，他又挪回原位，深吸一口气，声如洪钟：“前排和我这排，以及我后排的同学们，你们快来我的伞下！”

登时，前后左右的同学眼神震惊无比地望着他手里猝不及防被撑开的伞。

是孟繁翊的伞，她很喜欢买很大把的伞。

伞的内侧则是两行毛笔字体：

“志之所趋，无远弗届；穷山距海，不能限也。”

伞的外侧是白色的，只有一句英文，而这句英文是他非常熟悉的。

莫允淮把伞转了一圈，刚好拢住了他正前方的那个女孩子。

林可媛厚着脸皮，将孟繁翊一把完全拉进了伞中，欢呼一声：“真是不错！”

因为在高速跑动着，所以有些人其实没能完全被遮住，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快乐。

后排的男生鬼叫：“哦，莫哥，往后挪一挪，不然你就遮不住我们了！”

莫允淮撑着伞跑，还要说话，往前迈的步子又被限制住了，这下有点累。

尽管如此，孟繁翊还是听到了他轻笑了一声，然后毫不客气地拒绝了那个男生：“不可以。你一大老爷儿们撑什么伞。”

阳光在前方不断跳动，孟繁翊跑得有点难受。因为她不想跑出伞遮盖的范围，因此会被局限。

她没法控制自己匀速前行。

但她无论怎么跑，始终都没有被太阳晒到过。她跑得稍微快一些，就会发现大伞往前倾了倾；跑慢一点，伞柄又会小心翼翼地变成笔直，似乎是怕她磕到伞柄。

今天真的好热啊。她想。

她一定脸红了。不过肯定是跑红的。

才不会因为他离她如此之近。

前面的同学超级羡慕，但是没人敢效仿莫允淮。有人已经看到总指挥的那位体育老师站在主席台的阴影中，神色似乎颇为阴晴不定。

莫允淮也看到了。第三圈马上要跑完了，他把几个男生轰了出伞，又伸出一根指头轻轻戳了戳孟繁翊的肩膀。

对方猝然抬头，莫允淮的声音掺杂在巨大的音乐声中，有点模糊：“快点出伞，老师在前面。”

孟繁翊一把拉住林可媛的手，把她扯出了伞外。

跑出伞外的时候，恰好进入了主席台巨大的阴影遮蔽范围内，不远处就是他们班站的那块地。

一千二百米终于跑完，总指挥拿着话筒道：“停下来。”

每个人都拖着无力的步伐在阳光下暴晒。孟繁翊顺势捡起自己的外套，不顾背后的汗珠，一把穿在了身上。

“刚才高二（7）班撑伞的那个男生留下来，其他人都可以走了。”

不断有好奇的眼神落在七班的方向，但没有一个人找得到究竟是谁。

而莫允淮走向主席台之前，用只有七班同学能听到的音量道：“大家放心，罚只罚我，不会供出你们来的。”

孟繁翊随着大流走远，林可媛跟她一起看向了主席台下被训斥的莫允淮，随后见对方无奈地笑一笑，好像在道歉，态度颇为诚恳。

又过了一会儿，莫允淮被迫又在操场上开始跑。

“唔，虽然我很感谢他……不过真的好奇怪啊，他刚才居然公然打伞诶，用的还是你的伞。”林可媛吐槽一句。

孟繁翊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几乎是有些慌张的抬头，重新撑起来的伞伞顶就是那串英文。

他一定是看到了。

他应该没发现什么吧？

这把伞是孟繁翊定制的。定制的时候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这把伞会被莫允淮撑起。

“没关系。”她把自己的目光从远处奔跑的莫允淮身上拉下来，“多亏了他，我才能够不被晒到。实在是，太热了。”

她和林可媛往体育馆内部走，两人都选了乒乓球的模块班。

几样球类的模块班中，只有乒乓球是男女混着上课的。

体育馆内很闷热，但比起馆外暴晒的环境，实在好上许多。体育老师在点名，她漫不经心地应和了一声。

“莫允淮！”

她下意识抬头。

体育老师点了三次：“有谁认识这个叫莫允淮的同学？”

她完全是无意识地举手，在她举手的同时，身后一个七班的男生也应了一声“我”。

因为孟繁翊站的离体育老师很近，所以老师率先问她：“他干什么去了？”

孟繁翊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地发着疼：“……他被罚跑步了。”

“哦，就是那个跑步撑伞的啊。”体育老师点点头，“等下他过来的时候再给他分配队友。……真是的，一个大男生，好端端的撑什么伞，晒晒多健康啊。他这样一搞，我还得等他。我要是总指挥，我肯定觉得这小子在跟我对着干……”

孟繁翊鼓起勇气道：“我可以跟他一组。老师你可以现在分队了。”

林可媛立时哀怨地望着她。

一个原本想和莫允淮一组的男生：“……？”

体育老师一愣，不过很快又道：“那行那行，你出列吧，你们在第一张乒乓球桌好了，他回来了你跟他说一下。其他人跟我过来继续分队伍。”

林可媛用眼神谴责，孟繁翊心虚地低头。

她高一的时候就选过乒乓球模块班，这次再选本来是打算摸鱼写作业的。

毕竟每个学期都基本上是新的一批人，像她一样如此不愿意改变的人真是少之又少。

不过她最诧异的还是莫允淮居然选了乒乓球。

他高一的两个学期选的都是篮球，听传闻说，他会继续选篮球。

莫允淮进馆的时候，额上全是汗。

他拎着书包，从包里抽出几张纸胡乱地抹一抹。当眼神扫到原定的好哥们儿跟林可媛正在打乒乓球的时候，他内心涌上来一种不可思议。

他正打算冲上去拍一拍那位兄弟的肩问他为什么背叛组织，抛弃了他选择了另外一位姑娘，一只白皙的胳膊就小心地伸到他面前。

他注意到她的皓腕上有一只表。

两人的气氛无端地黏稠起来，原本就觉得闷热的莫允淮觉得更加透不过气。他难得结巴了一下：“你，你有事找我？”

孟繁翊依然格外平静地注视着他，好听的声音慢慢浮起，像是细细密密的亲吻一样，落在他的耳畔：“你跟我一队。”

“还有，”她别开眼，“刚才跑步的事情，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志之所趋，无远弗届；穷山距海，不能限也。”

——《格言联璧》

英文就是上章那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