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程赌上仅此一次的求生机会，这着实是一个称得上壮烈的选择，研究部门也非常有人文关怀意识，在意识上传的实验真正开始前给了江云霏三次反悔的机会。上次来当说客的江初翠才刚刚离开，第二天紧接着来病房拜访的就是江云霏团队里的所有成员。

“老师……”叫着老师的小女孩眼泪汪汪，她是团队里年级最小的成员，感情丰富、泪腺发达，她正为自己的老师即将逝去这一不可挽回的事实悲伤哭泣，还有老师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要为了科学事业而献身的精神感动不已。

江云霏笑着安慰她说：“行啦行啦，挂科的时候也没见你那么伤心过。”他们这个团队都是脑科学方向的，细致分类有些许不同，但都做着一些在外人看来可以打上邪恶疯狂科学家标签的工作，一向不为人理解。

张小华有时候为了团队里的课题会翘一些她认为不重要的选修课甚至是专业课，一些老师是结合出勤率给最后成绩的，张小华每每得知自己挂科后就会在实验室里嚎啕大哭，可是她哭完也不改，照样逃课做实验。

听江云霏这么一说，张小华丝毫没有被安慰到，哭声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江云霏只能无奈岔开话题，问剩下的几个学生：“张老师呢，他怎么没过来？”

张鑫是脑科学方面的大拿，也是意识上传的极力推崇者，不过自从那一次严重事故发生之后，他就宣布退休，从此隐于人前，没有重要事情不会出山。其他人也很体谅他悲痛欲绝的心情，若非必要不会去打扰老人家，这么些年来只有江云霏还有他的几个学生会去探望。

一个男生上前说道：“我们没有跟张教授说这件事，老人家这几十年间命运多舛，我们也不想让他再一次面对亲近之人的逝去。”

几十年前那次重大意外实验事故的受害者，就是张教授的亲生儿子，他人到中年，本来正处在人生的巅峰，一次实验失败了，还有大把的精力和时间来尝试下一次。江云霏总觉得章教授没到年纪就退休也是受了亲生儿子死亡的影响，他作为实验的领导者，会有一种自己亲手害了儿子的愧疚和后悔。

江云霏点点头，赞同了学生们的做法，强迫老人家再一次面对死亡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发生的好。

两人说话间张小华也稳定住了情绪，她止住了哭泣，能正常地跟江云霏讲上那么几句话。剩下的学生们虽然心中都是一样的悲伤，但也竭尽全力在老师面前说说笑笑，营造一个轻松欢乐的氛围。

他们加入这个团队，也是认同意识上传这个课题的可行性，但是老师的这份勇气，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扪心自问，当来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你是更愿意在亲朋好友的围绕下坦然接受死亡呢，还是贴上各种冰冰冷冷的仪器去做最后一次的实验，更别提还有极大的失败风险，可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要遭受巨大的痛苦。

江云霏知道学生们的任务就是来说服她拒绝实验，见众人都停下声音不说话了，她一个个看过去：“怎么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是想说服我放弃实验，将自己的生存希望寄托冰封身体上面？”

众人面面相觑，又听见江云霏声音坚定地说道：“我们不是第一批来做这个课题的人，在我们之前有那么多的前辈们做过这个项目，其中不乏惊才绝艳之人。他们讨论上传意识的可行性，发表了种种理论上的猜想，可是根据这些猜想而做的实验至今没有一个是成功的。选择是相互的，你们选择了我的团队这代表了你们认同了它的可行性，而我选择你们，也是在你们身上看到了那么一丝科学家的疯狂。我问你们，如果现在要做选择的人是你们自己，你真的能拒绝这个诱惑吗？”

“古往今来关于灵魂的理解众说纷谈，甚至还有灵魂的重量是21克的说法。在我们看来，灵魂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意识，意识和身体似乎是一体的，不可能分开存在，几千年下来，这已经成为人们的共识。而我们走的是另一条偏僻的道路，一条注定得不到大多数人认同的小路，可是难道得不到大多数人的认同我们就要放弃了吗？”

江云霏顿了顿，像以往在课堂上教书育人那样继续说到：“我们并不需要多数人的认同，我们只要坚定心中的信念，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足够了。”她声音坚定，学生们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不再彷徨了。

张小华读过这么一句话，大意是科学家们都是疯子的代名词，骨子里面都有偏执狂的基因，她本来不以为然，现在觉得这句话真的是有道理。看老师现在的表情就知道了，虽然她神色淡然跟平常没有什么两样，但是眼睛里面好像有一丛永不熄灭的火焰，可能正是这种孤注一掷的赌徒心理才造就了如今的江云霏吧。

“所以啊，你们要是想着报答我这个做老师的，就对实验多上点心，不要出差错，咱们争取一次成功。”江云霏用一句轻松的玩笑话结束了这个沉重的话题。

说了许久，江云霏也感到疲惫了，她正是生病的时候，精神本来就不好，学生们看到她这个样子，也就知情知趣地告别了。江云霏坐在病床上目送他们离开，突然想到天天来自己病床前报道的姐姐今天怎么还没来。

“你们来病房的路上没看到我姐吗？”她问学生们。

走到最后的张小华下意识地回答：“初翠姐吗？没看到呀。”

看来姐姐今天工作有点忙啊，都没时间来数落自己了。江云霏送走学生，继续躺在病床上，光明正大地用光脑投影出上传意识要用到的仪器，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改动的地方。

四楼的配药室内，被江云霏以为在忙着救死扶伤的江初翠正在里面忙活，她神情严肃，拿起玻璃瓶子的手稳如磐石，一举一动尽显从容。

江初翠今天早上专门找理由请了假，可谁也不知道本该在休假的她竟然依旧来到医院里。

江初翠此时心神激荡，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做下去，可是想到妹妹从小小一个只会在自己背后撒娇的人，到现在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女科学家，难道姐妹两人的所有缘分，只有短短几十年时间吗？

不，不可能！江初翠下定决心，继续执行先前的计划。

她动作娴熟，毕竟是名经验丰富的医生，很快就配好了所需要的药，随手放进兜里就要往外边走，突然间门被开了一条小缝，有个人闪身走了进来，江初翠被这个变故吓了一跳。

“你是不是还不死心？”来人面容严肃，身上有一种枪林弹雨历练过的的硝烟味。

江初翠看清来人才放松下来，满不在乎地就要往外面走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唐毅不给她离开的机会，握住她的手从衣兜里掏出药瓶，“这个是什么？。”

唐毅：“我今天下楼的时候遇见潘院长，他跟我说‘冰封舱已经准备好了，最佳冰冻时间就在这几天，要早点把患者送过来才行。’你什么时候重新预约了冰封舱？我以为在云霏拒绝后就已经取消了！”

江初翠知道今天这事情没办法按照计划进行，唐毅一定会追究到底的，她只能说实话：“没什么，只是一些安定药物而已。”

多年夫妻相处下来，转瞬间唐毅就已经明白妻子来这里配药的来意，又惊又怒：“你这是想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给云霏注射药物，再把她送入冰封舱？”

等到事情尘埃落定，就算其他人有异议也没法做什么了，不愧是跟江云霏一母同胞的姐姐，两人在疯狂自我这方面还是有一些共同性的。

江初翠没有反驳，唐毅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你疯了！如果我不是今天休假来医院看云霏的路上恰好碰上了潘主任，上楼的途中又碰到小李跟我说你今天请假，是不是要等事情结束了我才知道？”

江初翠见事情被揭穿，也毫无惧意，坦然地跟唐毅对视，双眼中明明白白地透漏出“这次被你发现了，我下次还敢”的意味。

唐毅知道自己阻止得了一次阻止不了下次，只能好心好气地跟她讲道理：“我知道翠翠你很伤心，但这是云霏做下的决定，我们作为家人要尊重她的决定，你无权越过她的意愿强行送她入冰封舱，你这是在犯法知道吗？”

唐毅暗暗决定，在接下里的这段时间，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江初翠，直到江云霏意识上传的实验成功。

正在病房里看论文的江云霏毫不知情，自己实验路上的最大绊脚石，不是没预测到的失误，也不是第三方的故意破坏，而是救妹心切的亲姐姐。

不过幸好，这次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姐夫唐毅为她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