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1(1 / 1)

三人不行 晏南光 2080 字 7个月前

chapter 1

七月末,天气渐凉,屋外下起了濛濛小雨。

房间里没开灯,窗帘紧闭,黢黑一片,几只温热的香烟倒插在烟灰缸里,水被泡成了恶心的土黄。

舒令秋躺在沙发椅里,身上什么也没盖。

素白的小脸缩成一团,鬓角流下细密的冷汗。

一旁的男人带着耳机,噼里啪啦按个不停,屏幕里的小人也在同频跳跃。

咚咚咚。

有人在很用力地敲门。

本就睡得浅,舒令秋霎时便被这两声给吵醒。

她迷糊着翻了个身,向温遇冬踹去一脚:“去开门。”

温遇冬不情不愿地放下手柄,起身开门。

刚一开门便撞上李芳华凶神恶煞的脸,但看到对方并不是自己的女儿,李芳华又一瞬变换为笑脸。

她笑盈盈道:“没事阿冬,你继续玩,我找秋秋。”

“秋秋,去叫你温伯伯和周阿姨下来吃饭。”

舒令秋刚坐了一个多小时的飞机,头还疼着,没动。

她不耐烦地又踢了脚一旁的温遇冬,“你去。”

温遇冬小心翼翼地瞥了她眼,又看看李芳华。

李芳华气不打一处来,先给温遇冬赔礼道歉,转头又对她一通教育:“怎么跟阿冬说话的?叫的是你,又不是阿冬,快点去。”

舒令秋气息奄奄,“……知道了。”

她拖着身子走到楼梯口,回头瞪了眼温遇冬。

餐桌上嘉肴美馔,格外诱人。

李芳华回到原位,夹了只长江蟹给温遇冬。

“来,阿冬,多吃点,阿姨今天特意为你准备了你最爱的大闸蟹。”

“谢谢阿姨。”

温遇冬笑了笑,慢慢剥开麻绳。

温家和舒家是多年好友,与两家人而言,对方的孩子也就是自己的孩子。

更何况十年前舒家出事,一度陷入财务危机,多亏温家鼎力相助才得以走出困境。

李芳华自然待温遇冬格外上心。

李芳华打开一瓶牛奶,倒入玻璃杯,分发给二人。

“是啊,为了那画室,这丫头忙了好几天了。”

舒令秋今年刚从南宜大学的油画系毕业,大二那年闲着没事,在网上发了些平时画的小插画,没想到受到不少人的青睐,声明鹊起。

她也为此攒下不菲积蓄和不错人脉,在就业和创业中,果断选择了后者。

周慈姝:“那也是秋秋有本事,小小年纪就有自己的事业了。”

李芳华摆了摆手,调笑,“什么事业不事业的,也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好。”

“比不上我们的大明星阿冬啦。”

“阿姨这是哪儿的话。”

温遇冬微笑自谦着,身体倒是格外诚实地凑过去讨赏,结果周慈姝笑撵着他的肩膀,又推了回去。

温遇冬开玩笑道:“李姨都夸我,怎么您就老是把我往外推呢?”

“你这小子,没个正形。”

李芳华:“还是得早点成家,不然一辈子都长不大!”

餐桌上的大家一顿哄笑。

温遇冬扬起唇角,趁着仰头喝去牛奶的间隙,小心翼翼地睇去一眼,又收了回来。

舒令秋没什么特殊的反应。

电视开着,正播放近期新上的古装剧。

面孔很熟悉,除了发型与着装不同,其余与面前的人无二。

“这就是阿冬前段时间拍的戏?”李芳华啧啧称赞,“演得真好。”

这部古装剧是温遇冬的第二部作品,上一步处女作大获好评,温遇冬的人气也随之飙升。

以至于今年还没毕业便片约不断。

大家津津有味地看着,兴致不高的舒令秋也时不时地扫几眼。

剧中的男女主撞在一起,随即转起了圈圈,眼神饱含柔情,距离越来越近。

男女主角侧过脸,呈交叉状,额头相贴,一点一点靠近。

下一秒,电视黑屏。

李芳华举起双手坦白,“哎哟不好意思阿冬,阿姨刚才不小心按到遥控器了。”

“我记得还有重播,要不吃完饭再看?”

“没事的阿姨。”温遇冬笑道,“说来我还要谢谢您呢。”

“要不是您帮我关了这修罗场,秋秋指不定更生我气。”

李芳华皱眉,“怎么了?秋秋,你们最近吵架了吗?”

突然被点名的舒令秋纤手略顿。

他这是在……报复?

她没想到温遇冬会在长辈面前翻起旧账。

似是察觉到方才失言,温遇冬立刻直起身,捻了只新碗多给舒令秋舀几勺蟹黄。

“没有阿姨,我们好着呢。”温遇冬亲昵而久违地拉过她的肩膀,二人亲密无间,看起来很像一对恩爱的情侣。

就像刚刚电视里演的那样。

“……”

熟悉的触感再度袭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地暖坏掉的缘故,舒令秋感觉骨头里像钉入生锈钉子。

冰凉凉的。

冷得她透不过气。

为了安抚父母,舒令秋也勉强地笑了笑。

她编辑了条短信发给旁边的人。

【舒令秋】:毛病?好端端的在你爹妈面前说这个干嘛?

温遇冬手机调成静音,保持原来的轨迹,丝毫没有察觉到异常。

舒令秋放下跷着的腿,踩在他的鞋面上。

温遇冬小声嘶了声,循着她的目光,打开手机。

【温遇冬】:不好意思宝贝,我不是故意的。

【温遇冬】:原谅我嘛,别生气了。

舒令秋无声地冷哼,没再理他。

气氛暂时冷却。

温父温国荣接到了一通电话,表情渐渐严肃。

他嗯了几声,以一句“好”结尾。

“阿珣今天刚从国外回来了。”温国荣说,“慈姝,你一会上去把三楼那间房收拾出来。”

周慈姝颔首,手心压上李芳华的手背,“芳华你陪我一起吧。”

李芳华点点头,算作答应。

温国荣继续分配任务:“阿冬,你拿上遥控器去一趟车库。”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车库门感应坏了,你二叔的车停不进来。”

温遇冬从茶几上的收纳盒里翻找,头也不抬道:“二叔生意忙完了?”

温国荣:“早得很,他们那个研究很复杂,还有得忙。”

“也是,科学家嘛。”温遇冬翻出一枚黑色的遥控器,向上抛,落下又接住。

“知道就多向你二叔学习学习。”温国荣抱手环胸,“演戏也上点心,多看看书。”

“知道了爸。”

电话又响了起来,原来是修地暖的工人被拦在了别墅区外,需要人去接。

温国荣陷入两难,李芳华插口:“阿冬熟路,去接工人吧。”

“秋秋。”李芳华叫她的名字,“你去接二叔吧。”

舒令秋微愣,随即嗯了声。

走出屋外,寒风过境。

雨停了,沉甸甸的叶子向下坠,大脑渐渐清醒。

走到半路,远见李芳华从偏楼下来。

“怎么又和阿冬吵架了?”李芳华说完后又瞥了几眼正楼,声音压得很低,“还在为刚才的事儿生气?”

舒令秋也没否认,她吸了吸鼻子,踹开脚边的小石子。

“妈咪,明明是他先惹我的。”

她抬头看了眼又打开的电视,脸色又难看两分。

李芳华也猜到了其中的原委,她叹了口气,手压在舒令秋的肩头“好了,不管是谁的错,总之,这件事现在翻篇了,你也别和阿冬闹了。”

“快去快回,小心说话。”

舒令秋不再回了,快步离开。

停歇的雨复萌,走到半路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两边的松竹颤抖不止,她颦蹙乌眉,束紧白色奶白贝雷帽,绕开水塘快步往车库方向去。

石板路上黑漆漆的,像无尽的夜,一眼望不到头。

一束淡黄射光忽然从针叶罅隙中渗出,映在漩涡里,反射入眼。

伴随而来的还有些许异样的光芒。

针叶深处,仿佛有一双黑瞳正秘密地盯着她。

舒令秋有些畏惧,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

视线越发清晰,一辆幽黑乌鲁斯在眼前渐渐明朗。

旁边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身穿黑色西服,鹤立在冷光里,他侧着脸,五官隐去大半。

隔着朦胧雨雾望去,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

他就是温遇冬的二叔,温珣。

树叶动了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只小猫从枝桠上跳下来,躲进树丛里消失不见。

原来他是在看猫。

仿佛察觉到有人靠近,温珣戴着无框眼镜,视线慢慢移至她的方向。

“秋秋?”

他的声音浸透雨夜寒意。

舒令秋稍怔,狼狈地扬起湿漉漉眼睫,“二叔好。”

黑伞落在头顶,身后拉出一双长长的影子。

温珣递去一张藏蓝色手帕,“怎么没带伞?”

他顿了顿,“温遇冬呢?”

舒令秋轻轻掸去羊绒外套上多余的水花,一字一句认真答:“他有事,我出来的时候没下雨,就忘带了。”

温珣缄默,深黑瞳孔滞在她脸上片刻。

他的双眼皮偏窄,抬眼时几乎看不见,丹凤眼,薄而利,长睫虚掩着,看不清情绪。

舒令秋从包里翻取遥控器,后背一沉,温珣剥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裸-露的雪白肩头。

温暖来得猝不及防,舒令秋的手指刚一接触到冰冷空气,掌心里的物什便被掠去。

“等等。”温珣将伞交给她,很快将车停好。

灯光熄灭,伞面漆黑。

他们原路返回。

一路上并不太平。

舒令秋其实挺害怕这位长辈的。

温珣是温国荣唯一的亲弟弟,事业有成,目前从事脑机相关工作。

今年三十岁,比舒令秋和温遇冬大了八岁。

年纪差得不多,可温珣的脾气并不类温国荣和周慈姝那般和煦。

相反,冷冷的。

不说话也就算了,愔声时周遭也笼罩着一层怖云。

头顶屋檐正在滴水,温珣绕到露天的一边。

“毕业了?”

“嗯。”

“在哪家公司上班?”

“创业。”舒令秋说,“我自己开了个工作室。”

伞有些歪斜,温珣顺手攀上舒令秋的手背,将伞套回手心。

他戴了双羊毛手套,片面还泛起了几缕毛球,尖刺轻轻擦过发红肌肤,如砂砾一般摩挲。

伞面很小,他们步步靠近。

温珣高挺鼻梁上的镜片折射微光,光线如蛇一般逡巡而去。

他们靠得很近,近到舒令秋能清晰地闻到淡淡的苦艾香。

温珣:“方便告诉我名字吗?”

舒令秋莞尔一笑,脚尖移向旁边的空地:“还没想好呢二叔,连地都才刚刚确定。”

温珣轻霎黑眸,“还是以前那个地方?”

“什么?”舒令秋没懂他的意思。

温珣沉声,没再多说什么。

绕过花园,走到偏楼楼梯口。

面前的石板路越来越炅亮。

再往前走十米,便抵达温暖的室内。

苦艾香探颈而下,伸进冰冷脊梁。

温珣忽然顿住。

舒令秋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她不解地望着他。

温珣平静地凝着她:“我的公文包落在了车上。”

“那我去帮你拿吧,二叔。”

“没关系。”温珣的肩膀擦过她的鬓角,“一起。”

刚走的路算是白费,他们又原路折返。

“秋秋——”

旁边一支路上传来熟悉男声,温遇冬小跑着赶过来。

他走到他们面前,挤进小小的黑伞里。

温遇冬乐呵呵道:“二叔,您回来啦。”

“嗯。”

“不进屋吗?您的房间我妈都收拾好了。”

舒令秋替他解释:“东西落车里了,我们现在要回去一趟。”

“哦这样啊。”温遇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要不我和秋秋去拿,您舟车劳顿,先上去休息?”

温遇冬一边说,一边熟络地将手放在舒令秋的肩头。

他的视线停在那只手上两秒,转瞬又收回。

温珣:“好。”

他把伞交给了温遇冬。

渺小的伞底地盘被瓜分成三瓣。

空间狭隘,总要有人退出成全。

他走进屋檐下,苦艾香在原地打旋。

忽明忽暗的灯光闪烁,落拓背影亮了起来,又熄灭。

万斛黑暗在长夜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