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道、孜然烤全小羊羔

鄂州三霸的聚会散场之后，胡鹏故意慢吞吞落在后面，见另外两人走远，赶紧一把拉住季耽，担忧道：“三郎已决定履行婚约与人成亲，那我们之前为破坏婚事，四处张扬他是断袖的事情会不会……”

话还没说完就被季耽连忙打断：“嘘！”

季耽看向他满脸凝重道：“老胡，千万记住，这件事我们两个都必须烂在肚子里面，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三郎被传为断袖的事情是你我所为，否则……后果很严重。”

胡鹏同样凝重地点了点头，道：“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定不会有第三人知晓，如有违背，胖三百斤，以我爹的体重起誓。”

姑且稳住了作案同伙，季耽仍忧心忡忡，概因他心里还装着另一件大事。

席家虽将行代嫁之举，但席家女儿得知他与朱从寒相识多年交情颇深，席虹诗便允他做了牛郎织女间那牵线搭桥的跑腿喜鹊，让他代替双方碰面交流，大家商议成亲条件，讲清要求，签订契约，约法三章，日后按章执行。

成亲条件？

季耽觉得席三小姐席初雪真真是个想法与众不同的人。

唐人不好男风，甚而引以为耻，没有哪个女子会愿意嫁给一个断袖，毁掉自己的终生幸福，让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可席初雪不知为何，不仅毫不介意，愿意出嫁，甚至还让季耽帮忙给朱从寒带话：

“等我们成亲以后，你在我面前大可不用再伪装顾忌压抑自己的天性，放心，长辈方面我会为你掩饰，所以，勇敢敞开心扉吧，作为你的妻子，我会全力支持你去大胆追求自己的真爱哒！”

成亲以后，请你放心大胆地去追求真爱……个鬼咧！这种话，他怎么可能转述得出口！

悔不当初啊！

季耽扶额长叹，十分懊恼当初散播消息时，抓阄选择了写有“断袖”二字的纸条，而放弃了那张“不举”。

————————

因为自小在庄子里长大，席初雪虽然读过几年私塾，识文懂字，但没受过正经世家贵女教育，琴棋书画，焚香点茶，挂画插花是一概不懂。

如今要成亲嫁人，为对得起席家书香门第的名声，席初雪被迫重新学习，研修起四书礼仪，以偿还小时候无忧无虑的债。

也顺带了解了些都鄂伯爵府朱家的背景。

朱家祖上出身自前朝乱世的绿林义军，在天下快要统一时果断投奔了大唐皇族李氏，赚得半个开国功勋。

乱世结束之后，大唐北方边境受到游牧民族北原的严重威胁。

北地草原辽阔，北原人擅养战马，全民皆兵，人人骁勇善战，信奉强者为尊，骑兵天下一绝。北原骑兵时常南下侵犯边境，一度是中原最头疼最强大的敌人。

好在唐高祖手下英豪齐聚，人才济济，加上大唐儿郎英勇无畏，三番两次也击退了北原的野心，保卫住了大唐的国土与安平。

朱家先祖随开国大将军多次北上讨伐北原，挣得不少军功，封有爵位高官，是大唐轻骑精锐疾翅营的一军统领。

后来，京中大人之间各种权谋宫斗，大将军败下阵来，失却恩宠被拉下马，朱家先祖受牵连也被赶出京城，驱离朝堂，被变相放逐到大唐腹地鄂州平原之上，勉强保住了一个不参战事的驻军统领之职。

朱家在京中的人脉日渐淡薄，慢慢变成了鄂州本地的世家。

几代下来，传承到朱从寒祖父这一代时，朱家仅剩个伯爵的爵位。

朱家的老对手北原自大败于大唐数次后，王族渐渐没落，又因内部遵循部落制度，各部落之间传承混乱，有的父死子继，有的兄终弟及，今日你与我有仇，明日我看他不顺眼，部族之间常年混战，内部动荡不安。

故北原虽然地土庞大，战力卓越，此后多年却始终都不是大唐的对手。

直到三十多年前，羸弱权微的北原王族里出现了一位惊艳绝伦的人物，名为羊高。

羊高见到故乡四分五裂的悲惨情景，心中唏嘘，立誓要统一北原，带领族人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他花费数年时间整合了北原各部，重新竖起王旗，将北原再次组成了一个强大的部落联盟。

随后，羊高将目光放到南方安定、平和、富饶的大唐上，亲领二十万骁勇善战的北原骑兵南下掠夺侵扰。

当时，大唐久享安逸，朝中文臣武将多贪图享乐不思进取，失却了锐意拼搏之心，妄图求和，无人敢战。

一时之间，风雨欲来，大唐危矣。

唐帝大怒，向天下军士急发三道诏令连问：出征御敌，谁敢为帅？！

接下诏令的便是当时已年过花甲的朱老伯爵。

那是一场旷世奇战，朱老伯爵率领疾翅营的大唐儿郎英勇奋战，不仅将北原人赶出大唐领土，还一路北上长驱直入，攻进草原腹地，直抵北原王庭幽城，大败羊高及其部众。

逼迫北原王帐西迁数百里，割地，赔款，送质子，北原从此一蹶不振，复不足为患。

唐帝大喜，欲给朱老伯爵晋升爵位，被辞谢，便封赏朱家为世袭罔替的传世伯，都督鄂州军事，赐为“都鄂伯爵”。

也是朱家近些年来尊贵显赫的缘由。

朱家远离朝堂沉寂多年，如今一朝爆发，战功赫赫，本来应该继续享受荣耀辉煌，成为朝堂红人，往后年岁里大唐军中大佬般的存在。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被称为“大唐军柱”的朱老伯爵却因为一道菜，最后客死异乡。

一道孜然烤全小羊羔。

相传，朱老伯爵率大军将北原骑兵赶出大唐后，本来打算班师回朝。

临近的北原某贵族听闻退兵风声后大喜过望，以为自己就此安全，为表投诚心意，他特意设宴宴请唐军主帅朱老伯爵，希望从此两军修好，封刀不再战。

宴会上的主菜便是这道极具北原特色的烤全羊。

选取周岁以内的肥羊羔，灌入泻药，清洁胃脏；

大葱、大姜、八角、丁香、桂皮、陈皮加清水抓挤出味，制成料水；

剃去羊毛，囚于炉火屋内，待羊干渴，喂其料水，饱饮数次后，宰杀；

开水烧烫全身，煺毛，去除内脏、头、蹄，刮洗干净，内侧肉厚处用刀划开小口，料水浸泡一个时辰，沥干；

细盐搓擦羊身入味，羊腹内放入葱段、姜片、花椒、八角、小茴香，封口，取长木棍，从羊头至尾由胸腔穿过，挂住四肢，固定；

孜然磨细，加热油出香，点松木燃明火，刷孜然油，匀速翻烤，烤至变色，待六七分熟时，改刀，刷油，继续翻烤；

待羊皮黄红酥脆，肉质嫩熟时，启刀直接从整只羊上切片切条，依个人口味沾盐、孜然、辣椒，径直食用。

烤全羊通身金黄油亮，外皮焦香酥脆，肉质鲜嫩肥美，孜然回味悠长，羊肉清香扑鼻，肥而不腻，酥香可口，风味独特，别具一格，与大唐人常吃的羊肉味道完全不一样。

结果，因为这道烤全羊太过美味好吃就被朱老伯爵惦记上了。

经调查得知，孜然作为烤全羊这道菜的灵魂所在，在大唐国内并没有种植，仅在北原王庭附近才有少许。

所以，啥也别说了，为取得孜然草种，以后随时都能吃到这道孜然烤全小羊羔，大唐大军一路打了过去，直接占领了北原王庭幽城和王城附近的孜然产地。

这场被后世称为“幽城大捷”的战争是大唐的全面胜利，同时，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一只羊引发的战争。

北原也因此被笑为是“被一只羊毁灭的国家”。

幽城大战之后，北原迫不得已迁都、割地、赔款、送质子，可是对于北原而言，那场败战失去的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土地，不是财富，不是王族尊严，而是北原人吃了几百年的，从祖先那里传承下来的，却被大唐抢走的一道菜，一道孜然烤全小羊羔。

这道菜浓缩着北原人几百年来的艰辛与回甘，坎坷与幸福，那不仅仅是道菜，更是祖先的奇迹，是家的味道，是北原人身体里面的魂。

然而唐军夺走了所有孜然草种，北原人再也吃不到这道菜了。

他们愤怒，他们哭喊，他们向长生天怨声诅咒：“去死！”

万万没想到，身为唐军主帅的朱老伯爵就真的死掉了。

死在了北原王庭外的草原上，死在了唐军庆功的篝火宴里，死在了全军将士的众目睽睽下，死前手里还一直抓着他念念不忘的烤全羊。

外界对于朱老伯爵的死因众说纷纭。

有人说烤全羊这道菜，哪怕只是小羊羔，一只也有一二十斤，朱老伯爵每餐却必不可少吃得干净，由此可见，他是撑死的；

有人说北原少盐，北原贵族常以细盐炫富，烤全羊作为北原贵族菜式，又为特意犒劳唐军主帅，烹制时必定放了极多的盐，所以，朱老伯爵是齁死的；

还有人说，朱老伯爵年龄偏大，牙口不好，听闻他啃羊排时被羊骨头硌到牙齿，不小心崩掉了嘴里的最后一颗门牙，牙床血流不止，他定然是因此惹外邪入体，伤口化脓，得了毒血的不治之症，这才一命呜呼。

然后，信誓旦旦说这话的人就被撑死派和齁死派联手暴打了一顿。

说到此处时，为席初雪讲授礼仪的严嬷嬷神秘兮兮道：“依我看呐他们说得都不对。朱老伯爵爱吃那道烤全羊，从两国边境一路吃到了北原王城，不知道吃掉了多少只羊。”

“我听说羊肉大热，烤羊肉吃多是要便秘的，他肯定是因为便秘而亡。”

便秘而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撑死的，没想到严嬷嬷居然是撑死派，席初雪心道。

她不同，她看过那道孜然烤全小羊羔的菜谱，腌制、烘烤、蘸料，一道菜放三遍盐，不齁咸才怪。

席大厨师敢拍着胸脯用自己的专业经验保证，朱老伯爵肯定是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