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1 / 1)

午后阮绵儿便收到阮菁菁送来的一百两银子,她收下之后,三言两语把人打发走了。

她早知晓拔毛没这么容易,日后有的是机会一一清算。

已是十一月,到了夜里,外头又刮起风雪,很快在窗棂花雕之上留下一层雪白痕迹。

这样冷的天,明日还要早早起来做准备,赶在巳时之前到长公主府。

阮绵儿裹着狐毛大氅,本打算早些睡下,没想到母亲梁晚英会这时候带着妹妹阮茹儿过来。

细细回忆,才想起上辈子似乎也有这么一遭,只是那会儿她不如这般悠闲,一心想着次日的赏梅宴,一遍遍将那首早已烂熟于心的《神化引》反复练习至深夜。

她母亲梁晚英本就寡言,见她分不出心神,没坐多久便回去了。

出神间,梁晚英已到了廊下,洁白的落雪从伞面扑簌簌落下,她脱下斗篷,牵着小女儿进来。

目光扫过一旁的七弦琴,掠过那幅花好月圆绣图,最后望向女儿。

梁晚英出身三品武将之家,脾性冷淡,做不惯高门主母,嫁入阮家,算是低嫁,好在有底气又自在。

她虽只有两个女儿,然地位之稳固,府中无人能轻易撼动。

哪怕府中孙姨娘与李姨娘最受宠时,也知晓要看这位主母脸色讨生活——虽说梁晚英她总是冷着脸,甚少有多余表情。

这也是为何阮绵儿今日一黑脸,阮菁菁母女也只有顺着她的份。

梁晚英不爱与人寒暄客套,作为女儿,阮绵儿亦是骨子里极其独立的女子,自小学习琴棋书画、女红厨艺,从未喊过一句累。

因而母女二人,心虽亲近,相处起来却总有些拘束。

梁晚英进来,先一句问:“可打扰到你了?”

一时旧事齐齐涌上心头,三皇子府凄清寒冷的那些个日子里,她不知想家想了多少回。

阮绵儿鼻子一酸,说出口的话便变了调:“没……”

梁晚英一愣,印象中,她这女儿人前要强得很,便是在她面前,也总是从容得体,何曾如这般一开口便要哭了似的,倒像是孩子在外头受了欺负。

她便抚了抚阮绵儿的背,摸着那一点纤薄的肉,轻轻叹气:“虽不知你是受了什么,但母亲总归不是外人,你一出生便在我面前哇哇大哭,如今我又岂会笑话你?”

阮绵儿再忍不住,眼泪珠儿似的滚滚下落,最后是伏在她肩头狠狠哭了一顿。

上一世的艰辛不平、苦楚怨怼,尽数消散在梁晚英三言两语之中。

阮绵儿哭了快两刻钟才停住,抬起脸时,眼眶红得像是在热水里滚了两圈,睫羽稍微一颤,便又落下细碎的泪光。

梁晚英不知是否因为自己是她娘亲,所以瞧着心疼怜爱极了,抽出软帕,犹豫片刻,还是塞进小女儿手心里。

“给你姐姐擦擦。”

阮茹儿九岁,已是亭亭玉立的小美人,青涩稚气的大眼睛眨了眨,将软帕轻轻抚在姐姐脸上,将眼泪一点点擦掉。

阮绵儿看着妹妹,便又想起上辈子的事,慢慢将情绪收敛,按了按胀痛的眼角,问:“对了母亲,你可知父亲最近在和哪些人来往?”

梁晚英还没从她忽然的哭泣之中回过神,就又听她调转了话题,只好道:“我不常过问他的事……若是你想知道,我找时间问问。”

阮绵儿就喜欢她娘说话做事这股果断的劲,抽噎着点点头。

上辈子她困在三皇子府,阮父出事得蹊跷突然,其中细节未能探究,这次是定要防患于未然的。

梁晚英又坐了一会儿,却愣是从头到尾不问她为何哭的事,这样阮绵儿倒也省了编瞎话的功夫。

临走前,梁晚英又想起什么似的:“明日就是赏梅宴了吧?”

“是,母亲怎么问起这个?”

“你自小有自己的目标,我也教导不了你什么。”梁晚英望着外头纷纷扬扬的大雪,似有感而发,“我活了三四十载,深知这世道女子的不易,许多事总是身不由己。”

“因而你想做什么,想过怎样的日子,我都不会阻拦。”

“我希望我的女儿,至少在我这里,她是自由自在的。”

下人撑开伞,替她遮住夜里风雪。

正在系斗篷的阮茹儿却偷偷瞟了阮绵儿几眼,最后终于鼓起勇气跑了过来,一下扑进她怀里。

小姑娘的脸叫斗篷的毛边裹了起来,粉嫩圆润,她凑到阮绵儿耳边,小声而郑重地道:“姐姐不要哭,我很快就长大了。”

直到一行人消失在风雪夜幕之中,阮绵儿才缓缓回过神,心里暖融融的。

……

次日,冬月十八。下了一夜的雪在清晨停歇时,地上早已积了寸深的白雪。

即便主路上有卫兵铲雪,然马车出行,还需格外小心,速度也比平日慢些。

阮府外一早停了两架马车,前头的明显更精致宽敞,且配饰繁多,门帘用的还是上好的双层漫金布,中间夹了沉棉,更防风抗寒。

阮菁菁盯着看了片刻,才不情不愿地上了后面的马车。

若非她没阮绵儿那样出众的才情容貌,何必还得依附在她底下委曲求全,真真是憋屈。

这边出发了足有一刻钟,阮绵儿才抱着汤婆子慢吞吞地登上马车。

尽管临更衣时,银桂自作主张将金银莲仙裙又拿了出来,她还是没有理会。

今日比昨日更冷些,阮绵儿觉得这身小袄舒服极了,既暖和,又不必时刻挺直了腰背,席上连茶水都不敢多喝一口,提心吊胆的,生怕胖了腰身。

银桂被罚到府门口扫雪,暗自气得牙痒。

她不知小姐到底是被什么猪油蒙了心,做了那样久的准备呀,说不穿就不穿了。

席上贵女千金没有一百个也有几十个,穿得这样臃肿圆润,连妆面都淡淡的,可怎么艳压群芳?三皇子能看上她吗?

银桂还想着主子飞上枝头变凤凰,自己好跟着升天呢,一时直唉声叹气。

长公主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姐姐,三皇子也要恭敬地称一声姑母,由她亲自操办此次赏梅宴,分量可想而知。

而三皇子陆谨年上面两位皇兄非死即残,本身又是皇后嫡出,大周朝嫡庶分明,他本就是东宫太子之位的热门人选。

按理说,他的亲事,本该慎之又慎,谁也没想到,会有冬月赏花这一出。

因为这个时候,陆谨年与丞相那位外室女宋娉的爱恨情仇还不曾闹得人尽皆知。

人们还不知,这位三皇子实际是个为了心上卿卿连帝位都可以弃如敝履的痴情人。

倘若早知晓他有深爱的女子,上辈子的阮绵儿又岂会答应这门亲事?

实在是皇帝与长公主认为宋娉外室女的身份过于低微,配不上尊贵的三皇子,硬是要从京城中摘一朵花,来掐断他们的姻缘。

这个三皇子妃的位置,看似风光,只有阮绵儿知道,谁接了谁倒霉。

好在这一世,她不着莲仙裙、不弹《神化引》,陆谨年此人,应当是与她无关了。

阮绵儿父亲不过四品少卿,席位不前不后,穿着鹅黄色小袄,惬意地吃着席。

长公主致辞过后,众人要一齐举杯,她手一伸,揽过近处的茶盏,一入口却是股酒味直冲脑门。

原是桌上的酒杯与茶盏叫她拿错了。

阮绵儿掩着唇,轻轻咳了几声,才将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压下去。

……

殿中一片和乐融融,席上不时有贵女毛遂自荐,要为长公主献艺。

不但书、画、舞、乐样样有,甚至还有两个舞剑的好手。

上场的人都卯足了劲,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知晓这一场是为了什么。

长公主端坐上方,若有人敬酒敬茶,身旁的侍女便会代劳。

她空闲时,偶尔不动声色往侧边的珠帘后望去,心里的惊诧至今还未落定。

那里站着位身量修长的男子,正是她的侄儿陆谨年。

从昨日起,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从前总变着法去找那宋娉,怎么也关不住。

如今却忽然沉稳通透许多,连赏梅宴这样的场合,竟都主动要过来。

这本就是为他操办的宴会,他愿意来看,自然是再好不过。

可长公主心里总觉得怪异,人总不能一夜之间变了性子。

然眼下人就安安分分地杵在珠帘后面,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甚至一晃眼,长公主似乎都瞧见这位侄儿笑了一下。

她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望向殿中如百花一般的女儿家,一时也分不清他看的是谁。

珠帘后,陆谨年始终看着的只有一人——

那是他上一世的皇妃,阮绵儿,亦是他侥幸重活之后,心里最愧对的那个人。

陆谨年上辈子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宋娉身上,但她就像个无底洞,无度索取他的爱意。

可他将所有的爱与关怀都投注在宋娉身上,最后换来的,却是冷漠的穿心一剑。

那一刻,他想自己是彻底放下了的。

他从不亏欠宋娉什么,只当爱恨两清,从始至终唯一对不起的,只有阮绵儿。

陆谨年远远瞧她,当初只听说阮家嫡女在赏梅宴上宛若天山仙子降世,却不知是这般、珠圆玉润。

呛酒之后,阮绵儿脸颊染上一抹浅红,叫鹅黄色小袄上那圈洁白兔毛一衬托,更显得娇憨可爱。

倒与旁人口中清艳温雅的三皇子妃不同。

“殿下。”忽然,一名下人从侧门匆匆跑进来,“殿下,舒亲王来了!”

“什么?”陆谨年一愣,想起上辈子后来的种种,脸色霎时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