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深，冷风从无法关紧的窗户灌入，呜咽着将书本连翻几页。狭窄房间内的温度不断下降，冻得人直打哆嗦。
牧鱼中止思索，把铅笔盒放回书包，冷风却没有停歇。她继续收拾文具，突然注意到翻开的书页上写了一个人名。
陶故。
副本原身的字迹和牧鱼一样，工工整整的楷体，很有辨识度，“陶故”二字偏偏模糊又潦草，几乎扭曲成其他汉字。牧鱼伸手按住这一页，发现上面还有很多红笔圈画的痕迹，无一例外是课文里出现的“陶”与“故”；再翻看其他书页，琳琅满目的红圈一般无二。
整整两本皆是如此，所指十分确定。
陶故。
陶故。
谁？
副本原身能笔笔刻画，想来对陶故这个人感情极深。但任凭牧鱼绞尽脑汁，才勉强找出一些模糊的记忆片段，能概括的竟只有一句。
【沉默寡言，肤色异常苍白，不爱与人接触，成绩优异，是个男生】
其他诸如陶故什么时候来到班级，什么时候与她成为同桌，他的容貌如何……一概不知。
仿佛有某种力量一直迫使原身遗忘他的信息。
他会是铅笔盒的原主人吗？
呜——
冷风吹得更急，紧接着是三声熟悉的高跟鞋叩地板脆响。
“嗒，嗒，嗒。”
风停了。
“彭姐姐？”
彭媛昕没应声，隔着房门听不见呼吸。
牧鱼本以为，彭媛昕是心怀某种执念才留存世间、拥有记忆的鬼魂，谈不上厉鬼。可刚刚阴气躁动，对方身上气质陡然从平和变化为血色凌厉，威慑感十足。类似转换可不是什么鬼魂都能做到的，其能力打破了她的预想。
“……彭姐姐？”
“我在。”
彭媛昕吐字慢悠悠，隐约带点僵硬。“那个铅笔盒，你收好。明天把高跟鞋带到学校去。”
“好、好的。”
彭媛昕很少吩咐原身做事，而一旦需要离家，总会叫她把高跟鞋带到指定地方。眼下这要求简直是想瞌睡马上送枕头，牧鱼刚答应下来，系统通知随之响起。
【公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彭家姐姐与陶家弟弟感情深厚，奈何家庭变故匆匆搬离，音讯渺茫。后彭家姐姐意外冤死，惦记着一块波板糖的情谊，多年徘徊不去，伺机打探陶家弟弟的下落。】
【公告：厉鬼彭媛昕即将登场。】
【恭喜玩家解锁厉鬼彭媛昕的帮助（1/1）】
系统通知播放完，彭媛昕踩着高跟鞋重新消失。虽然乍看之下像自己平白得了大助力，牧鱼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只是时间太晚，明天要早起上学，她清空思绪，躺在床上闭了眼睛。
不知从何而来的琴声渐渐清晰。
……
“Do、Re、Mi，Do、Re、Mi。”
“Do、Re、Mi、Fa、Sol、La、Si、Do！”
“Do！”
睁眼闭眼只在一瞬，又像跨越无数光年，天翻地覆。周围一片幽暗的黑，并不纯粹，寒意刺骨。反复跳跃的音符穿越重重迷雾而来，构成新的指引。深陷混沌的意识猛然惊醒，开始不断催促她朝声源方向前行。
另类情景回忆？
牧鱼不动声色，顺从了这种冲动。她如同常年居于深海的小美人鱼，闻声好奇，于是“顶着压力”“奋力上游”，“浮到海面”。
哗啦！
浪花四溅，牧鱼探出头来。按照她现在的面向，不远处正好有一栋装修精致的海边别墅，三楼阳台趴着个小男孩。以她现在完全不科学的视力，可以看见小男孩背后的房间里放置了一架钢琴。
又是钢琴。
自从系统播报这副本名字叫夜半琴音，她对钢琴的存在就格外敏.感。平阳高中唯一的钢琴在小大厅，今晚为了掩人耳目不进行接触，后面仍要找机会去看看。没想一转眼，梦里——姑且当梦里，出现了第二架钢琴。
无论梦境亦或者幻境，既然拉人进入，不可能全无意义。加上钢琴这个明示，牧鱼怀疑小男孩就是幼年陶故，但同时，所谓“青梅竹马彭家姐姐”的彭媛昕呢？自己现在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这栋别墅看上去有些孤零零，附近并没有其他别墅存在。
“嘭！”
衣着华贵、肤色苍白的妇人突然扭开门把，将门边重重磕在墙上。她动作迅猛，大步跨至阳台边缘，神情厌恶。“看大海，看大海，天天就知道看大海。大海有什么好看的，能让你弹琴功底学习成绩更上一层楼？”
“总不抓紧练习，真以为你时间很多吗？长这么大个，结果连你弟弟都不如，白养你了！”
妇人话语搁得凶狠，鞋尖顶着阳台半点不越界。小男孩闻言抿紧唇瓣，回到房间钢琴凳子上重复按键练习。由始至终，他不曾抬头看来者一眼，一言不发。
“Do”
音符在空气中飘荡，余音袅袅。妇人身形僵硬一瞬，竟像受刺激般高高扬手，把旁边盛水用的玻璃杯打翻在地。
“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有地毯铺垫，玻璃杯不至于碎裂，只有泼洒的水浸.湿一块。小男孩端坐一侧，安安静静。
“逆子……”
“呜哇——”
妇人面容愈发扭曲，楼下却传来孩童的嚎啕大哭。她慌里慌张提起裙摆匆忙下楼，一叠声心肝宝贝，与刚才冷酷态度形成鲜明对比。
“咔。”
小男孩面无表情把门关好，再次回到阳台上，和牧鱼遥遥相对。半晌，他扯开一个稚气的笑容，眨巴眨巴眼睛问: “小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我……
“我叫彭媛昕，其他的不记得了。”
牧鱼刚思索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身体已经自发行动，嘴唇上下开合，声音清晰。眼见自己面容表情不受控制，牧鱼试着操纵淹没在海水的手臂，按了按胸口。
——没有心跳。
这具“身体”应该是彭媛昕的。相对而言，小男孩是幼年陶故无疑。如果现在属于彭媛昕与陶故的初识，那么一开始她就死了。
很可能溺.死在海水中。由于时间过长，连记忆都出现缺失。
——系统提及的冤死又是怎么回事？
【后彭家姐姐意外冤死……】
正常人只有一条命，鬼魂死了（魂飞魄散）直接消失于世间。假设这则提示公告以彭媛昕视角展现，所谓“冤死”百分百是她的记忆出现问题。甚至往前推，什么青梅竹马情谊更加无稽之谈。
或许连彭媛昕陪伴，都出自他人操纵，并非本意。溺.死.者如无意外会永生永世囚禁在水流之中，无法脱身。幼年陶故就能以一支钢琴曲将彭媛昕从沉睡状态唤醒，未必不懂得篡改鬼魂记忆，误导所有人。
再者，孩童外表真的等于他此刻的内在吗？目睹鬼魂，他的态度未免太冷静，也太奇怪了。
彭媛昕的身体能够自发对答，重现过去。牧鱼干脆放弃动作，专心观察。
居住在别墅里有一家四口，男人，妇人，陶故，弟弟。没有管家，仆役若干。他们极少出门，每日固定晒太阳的只有陶故一个。
固定弹钢琴的也只有陶故一个。
妇人会在不出门的日子里定时出现，大吼大叫，砸碎房间能砸碎的东西，除了触碰钢琴。每次她砸完，琴声一响，楼下弟弟必定哭得声嘶力竭，没听过任何笑语。而男人是家中出门最多的，身穿一成不变的黑色大衣，每次回来都会给陶故带礼物。
不知隔音效果还是其他，牧鱼能听见看见的就这么多，循环往复。直到某一天，陶故弹奏了一首熟悉完整的钢琴曲，莫名牵引促使牧鱼突破最后一层屏障，抵达别墅下方。他第一次打开门缝，递出一块巴掌大的波板糖，尚且稚嫩的童音诡异幽深。
“记得，要来找我。”
波板糖色泽艳丽，赤橙黄绿青蓝紫一应俱全，乍看活像有毒食物。牧鱼接过后正想研究研究，晴朗蓝天风云骤变，暴雨倾盆。
别墅消失了。
与此同时，她感觉身体灌铅般异常沉重，不断往深海坠落。海洋越深越冷，唯独手中波板糖似有余温，在某天融化她僵硬的躯体，指挥她二次苏醒，浮上海面。
已经过去了多久？现在又是什么时候？
牧鱼一概不知。只像上次一样，她把视线投向不远处：破碎船只的木板正趴着一个憔悴的女人，看见她出现，神情惊恐又绝望。
“你有什么心愿未了？”
女人说: “女儿，我还有一个女儿。我……”
“那么，你愿意代替我长眠深海，换我护你女儿一世安康吗？”
“我愿意！我愿意！”
……是了。
溺.死.鬼想要离开，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寻找替身，用道具做媒介一命换一命。而鬼魂的承诺没有任何约束力，执行程度只看自身想法。
当初“牧鱼”母亲海上出事，濒死之际接受了那块波板糖，同意交易，于是有了后来彭媛昕乔装成钟点工的情况。又因为寻找一个不知名字之人宛如大海捞针，冥冥中有声音告诉她需要等待，彭媛昕就一边照顾“牧鱼”，一边暗中打听。
一晃又是数年，她终于——
“啪。”
灯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