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联句(1 / 1)

明明是热闹的诗会,秦施然站在人堆儿里,却感到周身一片寒凉。

定定扫视了一圈,每个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戏弄的,揶揄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他们从来都没有看得起她过,仿佛秦施然这样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人,生来就只该是他们手里的玩意儿。

就算有人起了恻隐之心,也不会为了她去得罪昭平郡主。至于秦施然么,受点委屈也不是什么坏事,左右她没有反抗和报复的能力,还能在美人心碎之后体贴安慰,正好趁虚而入。

崔毓婉是知道秦施华性子的,就算她看不上这个庶妹,也会为了国公府的颜面为秦施然说话,所以一早找事支开了她。

她就看现在还有谁会为秦施然出头。

微微昂头,睨着底下止不住轻颤的秦施然,眼中满是倨傲和不屑。

看,她只需要几句话,便能让秦施然泥足深陷,翻身不得。

她如何能与她相争?

见秦施然不为所动,正准备出言催促,今天这个舞,她不想跳也得跳,人群中却突然挤出来一个人,连声道:“抱歉,借过。”,在周遭凝滞的气氛中掀起一丝波动,一路从最后面走到人前。

“既是诗会,如此岂不是喧宾夺主?昭平郡主可别让秦姑娘为难了。”

将秦施然的停顿当作礼数,又暗暗点了崔毓婉别再咄咄逼人。

贺言齐褪去怯意,站在那里也是翩翩书生,温文尔雅。

他之前一向与人为善,甚少掺和京城各种冲突。想必他也清楚自己本是根基薄弱之人,要生存就更需小心翼翼。

冲冠一怒为红颜啊……没想到他第一次打破怯懦避事作风,竟是为了给秦三姑娘出头。

贺言齐不善攀援,正直磊落,想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成就,但毕竟有新科状元郎的身份,也许哪天想开了,就扶摇直上了,故而也没人敢轻视他。

他当了出头鸟,两边都不好得罪,周围的人自然又做起了和事佬,寒暄几句便打算将此事当作玩笑揭过。

崔毓婉视线转到贺言齐身上,轻声冷笑。

她讨厌的人可算是聚一窝儿了。

非他江南人士,竟也高中状元。不过是朝廷看不惯他们江南人才辈出,垄断了几年的状元,着急忙慌选出个北方人,便想着制衡他们了?怎么可能。

靠着户籍高中,能有多大的本事,想英雄救美,也要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

“那就依贺公子所言,我们以诗会友,今日不如就以品茗为题,作一联句?让各位见识一下状元之才。”说着随手拿起石桌上的茶杯,示意贺言齐开始。

崔毓婉有意为难,只是她小看了贺言齐。他的功名,是实打实自己考中的,唯一感谢的,是头回落榜之后,给了他第二次机会的秦施然。

秦施然的资助,可能对这些贵族小姐来说不值一提,对当时的贺言齐却是雪中送炭。

一次上京赶考已是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不回乡种田,便只有饿死一个下场,任他满腹才学,寒窗苦读也无用。

低头沉吟片刻,合上的折扇不轻不重落在手心,抬头便道:“泛花邀坐客,代饮引情言。”几个志趣相投的友人相聚,品茗谈心跃然纸上,清新脱俗,淡雅逸趣。

反复踱步,又继续,“醒酒宜华席,留僧想独园。”

言落,人群中骚动,窃窃私语,细品之后交口称赞。

“妙啊,果真不愧是状元。”

反而帮贺言齐洗清了身上的流言蜚语,崔毓婉还想为难,但毕竟是诗会,有人已被他精妙绝伦的前两联吸引了兴致。

及时赶回的秦施华,刚刚已经想出面为秦施然解围。就算是与崔毓婉不快,她也不会让自家人受欺负。只是看贺言齐出头,才止了脚步。现在自然现身,接过他的句,“不须攀月桂,何假树庭萱。御史秋风劲,尚书北斗尊。”

意象之豪迈,文辞也丝毫不输前言。

所有的目光才是终于转移到了诗词上,纷纷朝秦施然点头,“秦大小姐亦是女中豪杰啊。”

秦施然惊讶望去,没想到长姐也站出来帮她。

其实贺言齐解围之后,秦施华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但她没有。在她眼里,家人远比权势更重要。即使在这样的家庭,她依旧有自己想要坚持的温情。

看懂秦施然眼里的感激,秦施华坚定走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

丝丝暖意从她手中传给秦施然,仿佛是在给她力量。

一副保护的姿态,反而显得崔毓婉在欺负人。她迅速转了策略,也加入了联句。

“流华净肌骨,疏沦涤心原。”

场上众人还在等她的下文,崔毓婉目光灼灼落在秦施然身上,却道:“我才疏学浅,下一联,便让给长宁郡主来作。”

这篇联句调子起得如此之高,句句都是文采斐然,若是秦施然作不出来,或是作得不好,可是辜负了前几联的用心。

贺言齐和秦施华也没想到她搞这么一出,只是他们刚刚才作过一句,现下也不能再替秦施然写,在场更不可能再站出来一个人替她作诗,

面色一变,拧眉看着崔毓婉,最终转成对秦施然的担忧。

眼见秦施然陷入困境,拈墨连忙报给依旧在后面淡定喝茶的谢怀卿,“主子,这次可没人能帮秦三姑娘了。”

言下之意是,他家世子要不要站出来帮帮。

谢怀卿却不以为意,甚至又给自己添了杯新茶,不紧不慢回:“这点小事,她能应付。”

她是不是花瓶,他比她自己都清楚。

如此聪慧而机敏的人,怎么会空有美貌,只是世人肤浅,只能看到她的美貌罢了。

果真秦施然不能再躲在贺言齐和秦施华身后,迅速在脑中重新过了一遍方才几联,而今情况只能尽力而为。在两人担忧的目光中缓声接道:“不似春醪醉,何辞绿菽繁。 ”

不算拉低了全篇的格调。完全想不到秦施然也能写出这样的句子,崔毓婉的笑容渐渐冷下。

本来一场诗会,搞得如此刀光剑影,自知才不如人,最后一联竟是无人敢作。

“素瓷传静夜,芳气满闲轩。”

谢怀卿的声音从最后响起,他终于喝完了茶站起身,声音不大,足够所有人听到,注意到他。

抚平衣摆的褶皱,谢怀卿走到人前,“在下不才,用此拙作为联句收尾,还望各位不要嫌弃。”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谢怀卿,贺言齐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哪里哪里,谢世子过谦了。”

崔毓婉知晓谢怀卿的态度,未多发一言,拂袖离去,但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气得不轻。

“没想到柳姨娘还得空教了妹妹诗词,早知妹妹有如此才学,还用我担心。”秦施然十分欣喜,拉着秦施然真心称赞,秦施然却有些心不在焉。

这是归还血玉簪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偷偷瞄过去一眼,却正好对上谢怀卿的目光,仿佛被烫到一般,秦施然连忙躲开眼。

垂眸是掩不住的心虚。

这时候贺言齐也走到秦施然身边,一字一句都是真诚,说:“我知道现在还得不到你父亲认可,但我不会放弃的,我心悦你。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我会让你的家人看到我的诚意,一直登门到他同意求娶为止。”

期期艾艾盯着秦施然,眼中完全看不到旁人。

跟在谢怀卿身后的拈墨闻言瞪大了眼,满是惊恐,他最清楚自家世子和秦三姑娘的事,但贺公子当着他家世子的面挖墙脚,偏偏当事人还不知事情可怕。

他疯了吗?

察觉到自家世子身上散发的寒意,拈墨默默为这位贺公子祈祷。

“呵,难怪秦三姑娘要拒绝我,原是早有心上人。”

谢怀卿微笑着走近,漫不经心朝平静的湖水中投入一颗惊雷。

秦施华惊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来一句话。因为她竟然从谢怀卿的语气中,品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委屈。

来不及思索秦施然是何时和谢怀卿勾搭上的,又觉得合理。

毕竟有连景和贺言齐在前,都是不知什么时候就对她情根深种,这还真像是秦施然的作风。

现在就看秦施然如何收场了。

联诗作句,她可以帮,但男女之情,她可不比秦施然一半擅长。

孰不知秦施然现在也是焦头烂额,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和谢怀卿的事,又要给贺言齐交代。

之前从未发生过如此情况,因为无论连景,还是贺言齐,都是被动地等待她的回应。

贺言齐善解人意地笑笑,先开口道:“谢世子身份尊贵,许是误会了,施然万不会行此无礼之事。”主动替秦施然开脱。

就算不是误会,他也不会追究。

因为他的怯懦是渗到骨子里的,他没有那些上位人的骄傲。他对秦施然的爱慕中掺着感激,她是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人,如果她愿意留在自己身边,他什么都可以容忍。

无论是国公府的慢待,或是现在谢怀卿的当面挑衅。

只一句话谢怀卿就知道对他,不能用和连景一般的策略。他总这样默默付出,秦施然不是无情冷心之人,就必然有朝一日会为他感动。

诗会结束,谢怀卿坐上回府的马车,单手撑着脑袋休息。

冷不丁开口:“将新科状元郎,调任到江南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出现的诗句出自《五言月夜啜茶联句》

-小剧场-

调任江南的调令在半月后……

小贺:别赶我走呀,咱们三个幸福就完了。

小谢:……

确认调令,上下打点,修改调令。

“明日就走,速速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