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草书(1 / 1)

折谋 一只芰荷 1796 字 4个月前

江琅将鬓边碎发挽在耳后,浅笑道:“自然,裴大人请。”

裴玉今日是来回禀差事,穿着青色的官服,上面饰以白鹇纹样,衬得他愈发身姿挺拔,清俊逸然。

御花园来往的宫女见江琅的仪仗在此,都不敢靠近,但远远瞧见一抹青色的身影穿行在红花绿叶间,都忍不住驻足低语。

江琅见状笑道:“不怪瑄京的姑娘们倾心裴大人,玉树临风,气度翩翩,走到哪里都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裴玉气定神闲:“她们是仰慕殿下风姿,下官只是跟着沾光罢了。”

江琅放缓脚步,垂眸笑道:“裴大人谬赞,不过素日里没人愿意与本宫同行的,这样的话本宫确实是第一次听。”

“殿下天人之姿,不过被身世拖累罢了。”

江琅微微侧过头,静了片刻,声音放低些,像是十分小心谨慎:“裴大人不知道冷宫的事情在宫里是个禁忌吗?”

裴玉却畅然笑道:“大家都不敢提,所以成了禁忌。下官却不觉得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管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冷宫那位是不是被冤屈的,殿下当时尚未出世,这些罪名都不该连坐到殿下身上。”

江琅停下脚步,目光透露出错愕:“裴大人竟是这样想的吗?”

裴玉耸肩:“瑄京中的传闻过于偏颇,殿下莫要放在心上。”

“那裴大人觉得当年的事情应该是怎么样的呢?”

江琅的母亲是江宁人,她家道没落,寄养在远方的叔叔家。

她模样生得好,在临川是远近闻名的美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为人静默温柔,方一及笄,提亲的人都要把门槛给踏破了。

好在她的叔叔并不是贪慕虚荣钱财之辈,他仔仔细细地为这个算不上多亲近的侄女挑选夫婿,好不容易挑到了一位品貌俱佳的公子。

彼时启成帝正巧道南郡巡游,在婚事还没定下来的时候,偶然遇到江琅的母亲,坚持要把她带回瑄京皇城。

可沈贵妃把持着后宫,怎么会容忍这样的女子在后宫和她争权。

“下官并不认得冷宫的那位贵人,不敢随意置评。不过她是殿下的母亲,若要下官评判,那下官只能凭对殿下的了解去推断她的为人。”

裴玉环臂笑笑:“若是如此,下官更愿意相信当年的事情实属污蔑。”

江琅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掩唇笑出声:“裴大人一向这么会哄人开心吗?”

“倒是常有人这样称赞下官。”裴玉弯唇笑道,“可也不是什么人都值得下官费心思的,更何况下官只是如实说出心中所想,不算刻意哄殿下开心。”

江琅回头,素珠会意地停住脚,一众宫人没再跟着二人前行。

二人走出一段距离,江琅停住脚步,试探地问道:“裴大人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裴玉随手揪下一片叶,捏在手里把玩:“殿下何出此言啊?下官不是和殿下寻春赏景的吗?哪里还有什么别的话要说?”

江琅会心一笑:“裴大人从御书房绕远路来御花园,皇城外何处没有春景,裴大人舍近求远了吧?”

“我这人一向如此。”裴玉意味深长道:“下官若是心中想着什么事,再难再险也要做成它,何况区区几步路呢?”

江琅轻笑道:“如此,倒是本宫误会裴大人了。不过裴大人来得不巧,本宫今日奉旨入宫,不便在御花园久留。裴大人自便,恕难相陪了。”

江琅抬脚往后走,裴玉的声音慢悠悠地在身后追来:“前些日子,吏部程长宴突然调任户部,殿下认得这个人吗?”

江琅驻足,她回首,云淡风轻地望着裴玉,坦然道:“他同淮王相识,本宫也见过一次。”

裴玉晃着手中的叶子:“我曾看到有一顶软轿从公主府后门出来,在街上转了半晌,去了程长宴的府邸。殿下不知此事吗?”

江琅露出茫然的神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本宫竟然没听说过。不过程长宴曾对淮王多有关照,或许是淮王念及旧情又怕招惹是非,悄悄去程府看望。”

江琅说着,像是想到什么,声音都弱了下来,小声怯弱地问了一句:“难不成此事也有违礼制,是礼部的大人们上奏弹劾了吗?”

“殿下说笑了,礼部不管这些。”裴玉笑道,“只是下官遇事若想不明白,便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有一件事要问过殿下,方能解心头疑惑。”

江琅听他这样讲,长松一口气,俨然一副久在深闺,唯恐招惹是非的姑娘模样,忙说:“裴大人请讲。”

“这软轿之上,当真只有淮王殿下一人吗?”

“这......本宫要回去问过府中的人,才能得知。”

裴玉却悠然道:“倒也不必这么麻烦,今日见到殿下,这软轿上坐的是谁,下官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那大人这是?”江琅茫然道。

“下官看准了程长宴在户部任职必定不会长久,恰巧下官堂兄在户部当差,说话倒也有些分量,若是下官这位堂兄一时糊涂,不肯放程长宴走,殿下说,这可如何是好呢?”

“这——”

江琅为难地说:“裴大人说的这些都是朝堂上的事情,这程长宴的去留自有内阁和吏部拟定,他能不能留在户部,本宫怎么会得知呢?”

裴玉倏地笑起来,他双手背在身后,转瞬间手中的绿叶变成了一朵粉色的杜鹃,递给江琅。

“殿下说得对,是下官思虑不周了。这程长宴的去留与殿下无关,更与下官无关了。下官心情好的时候,从来不会与人为难,松松手成全旁人,这个人情倒是做得。”

江琅接过花,似懂非懂地顺着问道:“那什么事会惹裴大人烦心呢?”

裴玉半玩笑半认真地说:“下官和渝王殿下是多年好友,渝王殿下安好,下官自然心旷神怡,大家彼此间也都能好过些。”

“如此。”江琅转身,笑容消散得一干二净,声音却如常,“四弟是皇子,早早地封了王,谁敢和四弟为难呢?裴大人尽可安心了。”

裴玉惋惜地环视御花园的初春景色:“如此甚好。只可惜沧州战事吃紧,殿下能在御花园寻春撷花,下官却不能细细地赏春景了。”

江琅将手中花抛回去,裴玉扬手接住,江琅倩然笑道:“本宫哪懂什么战事呢?时辰不早了,裴大人,本宫先行一步。”

裴玉颔首施礼,他似笑非笑地凝视着江琅远去的身影,等人消失在御花园的石子路上,他才若有所思地转身离开。

裴府里,裴玉捏着那朵杜鹃,坐在花园的秋千架上,仰望着天空出神。

江逐轻车熟路地绕过小路,径直奔裴玉而来:“如何?皇姐说了什么?”

“心思缜密,说话办事滴水不漏。”裴玉轻笑道,“殿下这位皇姐不同寻常啊。”

江逐有些失望:“白费心思了,难不成是咱们看走眼了?程长宴和皇姐真的没什么关系吗?”

裴玉低头,捏着花在手上旋转,不在意地说:“横竖牵扯不到咱们身上,坐山观虎斗,永王和明昭公主闹得越厉害,就越没有人注意到咱们,有些事就好办多了。”

江逐还是不放心:“二哥已经找人补上了吏部郎中的位置,这程长宴就算回到吏部,最多也是个五品官,又能做什么呢?”

裴玉摸着下颌,思索片刻:“吏部郎中的位置没了,不是还有吏部侍郎吗?”

“不然......”江逐犹豫道,“咱们先别动那吏部侍郎,再等等。”

裴玉却摇头:“陈阁老早就看不惯他的作风,就算咱们不动他,陈阁老也会把他换掉。考察就在眼前,就算明昭公主真的想把程长宴扶上吏部侍郎的位置,也没那么容易。”

裴玉斟酌片刻:“不管此事究竟怎样,咱们做个顺水人情,不插手就是了。”

江逐认可地点点头,他走进亭子中,给裴玉也斟了一杯茶。

裴玉心有所想,他双手接过茶盏,捧在手中没动。

“衡之?怎么了?”

“永王最近提拔了个锦衣卫百户,叫谢致的,他给永王出主意在南郡倒卖官职,又把罪证抹得干净,此人心思缜密,往后怕是不好对付。”

裴玉叹息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还要等一个时机......”

江琅前前后后折腾了十几天,最后研制胭脂的念头还是被素珠无情地扼杀了。

素珠领着几个小内官,生无可恋地控诉:“昨日他们用了殿下的胭脂,脸上都起了红疹子。”

“这......”江琅把他们的脸挨个看了一遍,她眨眼看看素珠,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小盒子,最后在素珠无声却剧烈的抗议中,不情不愿地交出了一小盒胭脂。

“拿走拿走......给他们找太医看看,内官的脸也是脸,不能因为试胭脂给毁了。再发些赏钱让他们买酒吃吧,脸成这样......”

脸被搞成这样,也真是倒霉透顶了......

江琅实在不好意思把后半句话说完,她再三叮嘱素珠,多少钱都能从公主府的账上拨,务必要找人把他们的脸治好。

素珠双手举着那盒子,跟捧着什么洪水猛兽似的,一本正经地退了出去。

春和宫的桃花开得正好,江琅郁闷地在廊下嗑着瓜子,一转脸,看到方才还愁云密布的素珠此刻眉开眼笑正地给小内官发赏钱,那盒胭脂早就不知道扔去哪了。

今日是难得的艳阳天。

素珠分完赏钱,一回头看到江琅就在廊下坐着看她,快咧到耳朵根的笑容一下裂得粉碎。

她飞快地收拾干净脸上残余的欣喜,恍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端着仪态走到江琅身边,恭恭敬敬地开口:“殿下,今日是二十七,今晚......”

前不久素珠出去为江琅采买头油,刚一出门就被一个小乞丐给撞了。

素珠刚要张口责怪,那小乞丐竟不动声色地望她掌心递了个纸团。

纸团上是字迹飘逸俊秀,用的是饱含深意的“草书”。

江琅看到纸团的时候脸都黑了。

不是谢致还能有谁?

他纸团上说,要同江琅见上一面。

今日正是谢致约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