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受罚(1 / 1)

折谋 一只芰荷 1961 字 4个月前

素珠顺着目光寻过去,惊讶出声:“天呐!那是......谢大人!”

同时,温柔的女声响起,在府门外叫住江琅:“三妹妹?”

江琅装似诧异,她在雨中施施然行礼:“二嫂。”

裴语念被侍女搀扶着,一只脚刚迈出门槛,远远地朝江琅招手:“这么大的雨,三妹妹去哪里?不如到府上避避雨吧?”

江琅微微一笑,提步向前。

谢致浑身被雨浇透了,头发衣服都滴着水,膝盖上被瓷片扎破,地上洇着血。

他神色复杂地看一眼江琅,沉默地朝江琅叩了个头,脸上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江琅要往府中去,就要从谢致身边走,擦肩而过的时候,江琅顿下脚步,抬手掩在鼻边,看着他后背冲刷而下的血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是犯了什么事儿?怎么打成这样,瞧着血淋淋的,怪吓人的。”

裴语念轻咳两声,她身边名唤若云的侍女回答道:“回殿下,昨日王妃被府中的疯犬扑伤,有人指认在院子里看到过谢致和疯犬在一处,那狗像是被他驯服过,故而王爷命人打了他板子,让他在这里静思己过。”

裴语念并没真的被狗咬到,只是没站稳,扭伤了脚。

她望着谢致,有些不忍:“其实也不能断言狗是他养的,王爷一时恼火,这才......”

这惩罚也太重了些。

昨日江放下令杖刑谢致的时候,裴语念就觉得不太妥当,毕竟她也没受什么伤,何苦这样为难手下人?

可江放是为着她受惊受伤才动怒,她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就那么驳了江放的话也甚是不妥。

裴语念知道谢致是跟着高重的,她本以为高重能帮着劝说两句,到那时候她再开口求情,斥责几句谢致,此事也就过去了。

可她不曾想,这高重杵在江放身边一言不发,竟像是对发生了什么浑然不知一般,一眼都不看跪在碎石上的谢致。

裴语念静默须臾,还要再说什么,就听门内传来呼唤:“语念啊,怎么到这儿来了?”

裴语念循声转身,江琅往门内看了一眼,停下脚步,仍旧撑伞站在雨中,没再往前。

“贵妃。”

“母妃。”

二人同时出声,款款施礼。

沈贵妃身后还跟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姑娘,她看到江琅的一瞬露出诧异的神色,旋即那惊愕被厌恶取代,她朝裴语念行过礼,就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雨里的江琅。

沈贵妃扶起裴语念,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又淡淡扫过江琅,轻哼一声:“明昭公主是来看望王妃的?”

江琅的裙摆全部被溅湿,她安静的垂首,斜雨扑打在她面颊,鬓边的碎发被打湿,略显狼狈的模样和王府的华贵格格不入。

像是她和谢致一起受罚于雨中,都是旁人喜怒嗔痴随意打发的消遣。

裴语念温声说:“昨日谢大人受罚,我心里过意不去,就想着来看看。”

昨日的事情沈贵妃已经听府上的下人说过,她冷漠地瞥向谢致:“你心底好,见不得这些腌臜血腥的东西。但治下需严,就算那畜生和他没关系,可那畜生扑上来时,他没能及时护主,也是他无用。”

谢致静静听着一席人刻薄地给他加着罪行,他双目紧闭着,垂下头。

可江琅依稀感觉到,谢致那低垂的目光,时不时会投向自己,落在她溅脏淋湿的天青色裙摆上。

裴语念不忍地偏过头,小声求着沈贵妃:“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传出去对王爷也不好。母妃开恩,饶他这一次吧。”

沈贵妃看看谢致,毕竟是江放罚他跪在这里的,一个锦衣卫百户而已,她也不愿意为此拂了江放的面子。

场面一下陷入僵局,江琅突然侧过身,望着谢致打量片刻,轻声说:“你抬头。”

谢致微顿,缓缓抬起头,他垂着眸,没看江琅:“殿下。”

他伤得不轻,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江琅蹙了蹙眉,但转瞬神色如旧。

“本宫看你面熟。”

谢致仍旧垂着头,他没立刻回答,斟酌用词后,才无力地开口:“大牢外——”

江琅恍然大悟,闷笑一声:“是你?怪不得本宫总觉得见过你,如此,你跪在这里受罚也不算亏了。”

沈贵妃面露困惑,她身后跟着的那姑娘立刻在她耳边低语几句,沈贵妃冷笑道:“锦衣卫的粗汉子们,下手都没个分寸,无心之失罢了。明昭公主素有贤名,怎么?在雪地里摔了一次,竟然记到如今吗?”

江琅转过身,又撑着伞离谢致远些,才柔声说:“贵妃娘娘说笑了。那日二哥亲自来接我出狱,我满心感念二哥关怀,哪敢把这一点小事放在心里。不过娘娘常说有罪当罚,他既然办事不力,自当领罪认罚的。”

裴语念见江琅转身要走,又叫住她:“阿琅妹妹,雨势这样大,不如等等再走吧。”

说话间,若云就撑伞走进雨中,将江琅请到檐下。

沈贵妃原本是来看望裴语念,听说裴语念来了偏门上,才追出来,怕她脚伤未愈,雨天路滑,万一脚下不留神,再摔一跤更添新伤。

但江琅一走入檐下,沈贵妃看向身后的姑娘,突然不打算回府去了。

四人并肩而立,江琅和她们无话,只听那姑娘忽然话锋一转:“贵妃娘娘,可信命吗?”

沈贵妃一笑会意,顺势接话:“在宫里久了,命这种东西,谁说的清楚呢?你年纪轻轻,怎么想这些?”

那姑娘讽刺地说:“臣女的兄长年轻早亡,彻夜难眠时,难免多思多想。”

沈贵妃不动声色地瞥向江琅,挽着裴语念往后一步。

赵倩如自嘲地笑笑,扬声问道:“公主信命吗?”

赵倩如的兄长,正是当初皇帝为江琅挑选的那位驸马。

可消息刚传出来,赐婚的圣旨还没下,这赵公子就突然暴毙,一命呜呼了。

沈贵妃最爱给江琅下绊子找麻烦,这赵倩如自幼丧母,跟兄长一同长大,有这样好的机会,能给江琅找不自在,沈贵妃怎么会放过?

从赵家公子死后,沈贵妃就待赵倩如格外亲近,成日里讲些什么克夫煞星的话,赵倩如早就视江琅为仇敌。

江琅心知赵倩如来者不善,不想同她多说:“信与不信,又有什么两样呢?”

“若信命,就当知道有些人天生就是煞星,不管谁靠近她,都没什么好下场。”赵倩如恨恨地说,“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阴沟里好好趴着,非要跑出来祸害旁人?”

沈贵妃掩唇笑道:“又不是所有人都有自知之明,生来卑贱,还妄图稳站高位,殊不知就是站在云端,风一吹,也要摔个粉碎。”

裴语念担忧地看向江琅,她似乎想说什么,但被沈贵妃给按了回去。

“明昭公主觉得呢?”

江琅抬眼,沈贵妃目光阴冷,赵倩如满是恨意怒视她。

她张唇,顿了顿,涩声道:“倩如妹妹,你兄长的死,与我无关。”

赵倩如被这句话激怒,兄长的死是她心中不能触及的痛,她悲怒无处宣泄,满腔恨意都堆积在江琅身上。

她兄长一向身体强健,她固执地认为,若不是江琅命中带煞,她兄长又怎会突然身亡?

皇帝偏袒江琅,不许瑄京中人议论此事,凭什么?

就因为她是公主,他兄长命丧黄泉,她凭什么好好地在公主府苟活?

赵倩如气急了,扯着嗓子喊:“你怎么敢说与你无关!”

过路之人面面相觑,虽不认得贵妃公主,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但从只言片语中,勉强解读出江琅是个克夫不详之人。

鄙夷奚落的目光悉数落在江琅身上,谢致微微抬起头,眉心微攒,望着江琅紧抿的唇线和苍白的侧脸。

赵倩如步步紧逼,她骤然上前推搡江琅:“你在冷宫克死你母亲,你为什么不死在冷宫,你为什么要出来?我兄长死了,你凭什么还好好活着!”

江琅步步后退,被她逼进雨里。

赵家的婚事是她最不愿意提起的过往。

赵倩如咄咄逼人,素珠想挡在两人之间,护住江琅,却被赵倩如一把推在地上。

你为什么要出来?

你凭什么好好活着?

话如利刃刺进江琅心间。

残颓的宫墙内,母亲临死前眺望着江州的方向,她至死都不能洗刷冤屈,都不能重返故乡,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远离纷争,安康喜乐地活下去。

她为什么不能好好活下去?为什么她就该卑贱如蝼蚁?

这门亲事从始至终,她都是被强迫的。

没人问她愿不愿意嫁给赵家公子,没人在乎她,赵家公子死后她该怎么自处?

“你母亲到死都没名分,你算哪门子的公主!”

“赵倩如!”江琅忍无可忍,脱口而出,“你......”

“明昭公主。”

沈贵妃不疾不徐地走上前,江琅的话被强行打断。

“明昭公主放肆了,赵姑娘是本宫请来的客人,她年纪小,说话失了分寸,本宫自会说教她,还轮不到你插手。”

沈贵妃把赵倩如拉到身后,嘲讽道:“不过,赵姑娘有些话也没说错,有些人、有些事不怪别人说嘴,无风不起浪。你还没进门,赵家公子就没了命,这赵家公子究竟是病死的,还是被克死的,你说得清楚吗?”

雨势转小,宫女们撑起伞,沈贵妃三人转身要往府中去。

“不过明昭公主方才说的话,有一句不错,有罪当罚。明昭公主言行无状,就在这站半个时辰,吹吹风,好好反思反思自己的过失。”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远,江琅捏紧拳,伫立在原地。

她天青色的裙角被雨水染成深色,鞋袜在雨中浸透,素珠眼含泪光,她仓促地给江琅擦着脸上的雨水。

“殿下......贵妃她素来刻薄,殿下你别难过,皇上知道了,会斥责贵妃的。”

“不会。”江琅仰起头,闭上眼睛,自嘲地笑道,“我差点死在大牢,父皇都没惩治江放,只杀了一个刑部侍郎了事。这么不痛不痒的几句话,算得了什么?”

“可......”素珠想劝江琅,却想不出合适的说辞,“可皇上还是力排众议,把殿下从冷宫接出来了啊。”

“不一样的,你不明白。”

江琅听着两侧行人窃窃私语,她揉干净眼睛边的雨水,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谢致跪坐在地上,青紫的脸上雨水流淌,那双微挑的眼睛正注视着她,目光复杂。

雨幕中,有一人冒雨前来。

“贵妃娘娘有旨,免去锦衣卫百户谢致的刑罚,自去休养。”

传口谕的人就站在江琅身后,谢致朝江琅的方向叩首。

他跌跌撞撞地起身,膝盖处血肉模糊,扶着墙勉强站立住,回首朝江琅的方向颔首。

江琅目光聚集在谢致脸上,他忽然朝江琅微微一笑,江琅张口欲言,却只见谢致扶着墙壁向前走入雨中。

雨水冲刷在他身上,流下来的都是血水。

来传口谕的宫女也于心不忍,小声嘀咕道:“给人打成这样,也太过了些......”

话音未落,谢致双膝一软,摔进雨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