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挑拨(1 / 1)

折谋 一只芰荷 1928 字 4个月前

六科直房内灯火通明,陈林运疲惫地睁开眼,有人挑帘而入,他看到来人后松了一口气:“是你啊。”

“首辅大人。”程长宴又向另一人颔首,“张大人。”

张伯阳回礼:“程侍郎客气。”

“这么晚了,首辅大人怎么在直房?”程长宴恭敬地问。

陈林运冷笑一声,摆摆手。

张伯阳是陈林运的门生,现任兵部给事中,见状苦笑道:“还不是裴家那位,这么大的事就这么捅了出来,皇上把沈令革职查办,关在锦衣卫诏狱里,却迟迟不让人审他。”

“上书的言官见不到皇上,就都堵在首辅大人家门口,说来可笑,堂堂内阁首辅,竟然要到这六科直房躲清净。”

陈林运长叹一口气:“也不怪裴玉,他公事公办,这件事现在不上不下地搁在这,关键还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是因为锦衣卫?”程长宴迟疑地说,“严陵下了诏狱,大可从锦衣卫里再提一个人做指挥使啊。”

张伯阳气不打一处来:“那严陵刻薄毒辣,有本事的都被他排挤出锦衣卫了,锦衣卫里面早就烂透了,平日狐假虎威地办差还行,真到用人的时候,哼......”

陈林运拍案叹息:“我来这里躲清静,程大人怎么也来了?”

程长宴尴尬地笑笑,面露难色。

“程大人有话直说。”陈林运焦急地问,“是六部里又出什么岔子了?”

程长宴连连摆手:“内阁和六部都乱成一团了,哪还能再有什么岔子?只是怕说了惹首辅大人不悦,小事而已,不提也罢。”

“我现在就是冲到牢里去把沈令千刀万剐,堵在我家门口的人还是不会离开,还能有什么事让我不高兴?程大人但说无妨。”

程长宴吞吞吐吐道:“是今日下官来直房的时候,落了一本书在这里。”

张伯阳诧异道:“一本书而已,何必深夜来取?”

“实不相瞒,近日首辅和裴侍郎都公务缠身,淮王对所读文章有些不解之处,不敢叨扰首辅,便来请教下官,下官忘在直房的书,正是淮王殿下送来的。”

陈林运一愣:“这是我的过失,近日事多繁忙,都没能顾得上淮王殿下。”

“可不嘛,屋漏偏逢连夜雨,首辅大人的孙子又同家里置气,不知道跑哪去了。”张伯阳叹息道,“外面正乱着呢,可别往沧州去了。”

陈林运咳嗽一声,张伯阳方知自己说错了话,忙识趣地闭嘴。

陈林运接过程长宴递来的书:“殿下哪里不明白?”

“郑伯克段于鄢。”

陈林运皱起眉:“这篇文章我早已为殿下讲过,殿下近日应当在诵读此文啊。”

“是。”程长宴颔首道,“淮王殿下不明白,既然早有父母偏心导致兄弟反目的先例,天下因父母偏心导致的祸事仍屡见不鲜呢?”

陈林运握着书本陷入沉默,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殿下还说什么了?”

“殿下说,明昭公主曾教导他要守正清白,不管外物如何,都要上无愧君父,下无愧黎庶。”

程长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陈林运的神情:“武姜昏聩糊涂,共叔段贪得无厌,庄公薄情虚伪,若共叔段与庄公怀有宽厚仁爱之心,臣下有耿介进谏之志,不计个人得失,便不会闹到如此境地。”

程长宴余光瞥过去,陈林运正握着书本沉思,他继续说:“首辅大人教导殿下要以史为鉴,此三人行迹都与殿下所受教导相悖,殿下不愿再看这般兄弟阋墙、骨肉相残的文章,不明白首辅大人为何要让他诵读。”

张伯阳愣了好大一会儿,才不禁赞叹道:“淮王殿下虽年幼,却有一颗仁爱之心,当真难得啊!”

“这话是明昭公主教导淮王的?”陈林运问。

“正是。”程长宴说,“皇上抱病,明昭公主近日常带淮王殿下去亲尝汤药,侍奉君父,这话下官也曾亲耳听到。”

陈林运合上书本,递还给程长宴,在房内踱步许久后,独自在窗前枯坐到天明。

张伯阳一夜没合眼,天亮时刚想打个盹,就见陈林运霍然起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首辅大人,这是去哪啊?”

陈林运沧桑悲怆的声音在张伯阳耳边回荡:“进谏君主,匡正时弊!”

桌案上的汤药冒着热气,启成帝面前奏折堆积如山,掌印高洪和几个秉笔太监在旁侍立。

高洪给离得近的秉笔太监使了个眼色,秉笔太监上前要扶起陈林运:“哎哟,阁老这是干什么,快快请起......”

陈林运挥手甩开他,嫌恶地掸袖。

“先生年事已高,有话起来......”

启成帝又断断续续地咳起来,他挥着手,高洪会意地上前,还没碰到陈林运的袖子,陈林运就俯首叩下去。

“皇上,臣有事要奏!”

“阁老,今日不早朝。”高洪脸上堆着笑,“陛下还病着呢,有事不如......”

“你大胆!”陈林运厉声呵斥,“我乃一朝首辅,为君进言是职责所在,你一个宦官,怎么敢阻我进谏!”

启成帝咳得面红耳赤,他手抵在唇边,虚弱地说:“先生何必和他们一般见识,有话请起来说吧。”

陈林运怒目瞪着高洪。

启成帝无奈地说:“都出去吧。”

等房内的宦官都退出去,陈林运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皇上不见臣下,可沈令一案事关军情,是一日也拖不得了。”

“沈令已经在诏狱了。”

“可皇上却迟迟没有下令审问沈令,沧州打仗,李奕既要银子又要粮食,江州接连受灾,沈令又闯下如此弥天大祸,皇上圣意不明,文官们已经在臣府门前堵了两天了!”

“朕还在斟酌。”启成帝靠在椅背,有气无力地说,“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办,民间不是有人募捐,送了一批军饷去沧州吗?”

“皇上,这不是民间募捐军粮的问题,臣是在和皇上议如何处置沈令。”陈林运字字铿锵,“皇上迟迟不肯下旨,是因为锦衣卫现下无人可差遣,更因为皇上顾及永王颜面,想着如何转圜保全沈令!”

“先生。”启成帝面色阴沉。

“皇上!”陈林运悲痛不已,“皇上不单单是永王的父亲,更是一国之君,恕臣直言,若非皇上一再纵容、处处偏袒,沈令绝不敢走到这一步!”

“先生言重了,此事与永王无关。”启成帝声音苍缓,“前朝大臣们步步紧逼,朕也并非没有退让,否则朕就不会为锦衣卫的事情烦心,而是直接让东厂介入此案了。”

“皇上也知道朝臣对这些宦官痛恨不已,若是这次让东厂插手,臣无能,只能辞去首辅一职,告老还乡了。”

启成帝缓缓起身,他双手搀起陈林运:“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呢?”

“臣在朝五十余年,辅佐君王,儿子都为国殉职,只剩下我这把老骨头和一个孙儿。今日臣拼着被皇上怪罪,有些话也不得不说......”

“先生......”启成帝张口欲言。

“皇上,永王实在不是储君的合适人选。”

陈林运紧攥启成帝的双手,老泪纵横:“皇上对永王溺爱太过,在皇上眼中,永王是至孝之子。可在朝臣眼中,永王只知享乐,骄奢淫逸,党同伐异,迫害手足......”

陈林运神色悲愤:“不论永王犯下什么错,皇上都替他瞒着藏着,才让永王和沈令肆无忌惮。上次南郡受灾,永王竟然卖官求财用赃款救灾,刑部侍郎在牢狱中对明昭公主动刑,永王苛责太医院诸人、打压渝王,臣感念皇上慈父之心,对永王沈令多有退让。”

“可就算臣老眼昏花,对这一桩桩一件件视而不见,朝臣又会如何看待皇上?将来史书上又会如何评判皇上?皇上是明君,不该在此事上犯糊涂!”

“阁老。”启成帝阖目长叹,“立储之事,还是以后再议吧。”

“立储之事还能再议,沈令罪不容诛,锦衣卫是否介入审讯,还请皇上明示。”

“锦衣卫是一定要参与三法司审问的。”启成帝说着又咳起来,“阁老......阁老有什么好对策吗?”

“臣愿举荐一人,代管锦衣卫。”

启成帝眼前一亮:“哦?阁老心中早有人选?是谁?”

陈林运脱口而出:“淮王江让。”

启成帝愣住:“阁老莫不是在和朕开玩笑?”

“臣并非玩笑。淮王虽然年幼,却心怀仁爱之心,臣主审此案,必不会使一人冤屈。”

启成帝却摇头:“就算淮王纯良和善,他也不过十岁,如何能统领锦衣卫?”

“皇上让臣和裴玉教导淮王,淮王若是遇到棘手之事,臣和裴玉自然不会冷眼旁观。明昭公主教养淮王,她临危不惧、知礼守节,也可从旁协助指点。”

启成帝犹豫道:“一个孩子,一个女子?统领锦衣卫不是儿戏,这不合规矩,明昭公主又和永王一向不和睦......”

“正因不和,朝臣都看着,明昭公主才不能处事偏颇。况且,难道我朝不合规矩的事情还少吗?单单是永王大婚时逾矩之事就数不胜数。现下最合适执掌锦衣卫的是渝王,可皇上迟迟没有下旨,不正是忌惮渝王借锦衣卫立威,威胁永王的地位吗?”

“淮王年幼,明昭公主一介女流,锦衣卫暂时交到这两人手上,对皇上百利而无一害,这不又正是皇上所期望的吗?”

御书房内鸦雀无声。

良久,启成帝将微冷的汤药一饮而尽,重重搁在桌面上。

“也罢。阁老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朕还能说什么?”

启成帝疲惫地靠坐在椅子上,“要怎么处置沈令,由三法司内阁和锦衣卫自行商定吧。只有一点,此事与永王无关,阁老若无事,就回去吧。”

启成帝已经做出了让步,陈林运知道他心意已决,一定要袒护永王,只能叹息着连连摇头,步履蹒跚地往外走。

可还没等陈林运走出御书房的大门,他就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御书房乱成一团,瑄京街道上人声鼎沸。

裴玉牵着马走在大街上,正巧迎面碰上从芳心阁走出来的江放。

“永王殿下。”

江放满身酒气,根本不用正眼看他:“你还敢来见本王?”

“下官奉旨办差,并没有僭越之处。”

江放用马鞭指着他:“你是语念的大哥,现在滚,别等本王耐心磨没了,本王这鞭子可不认人。”

裴玉却朗声笑起来。

江放脸上蔓延愠色:“你笑什么?”

“下官笑王爷记恨错了人。”

“你上书参劾本王的舅舅,本王冤枉你了吗?”

裴玉单手拨开江放的鞭子:“下官公事公办而已,沈次辅入狱下官能得到什么呢?就算是有人要陷害沈次辅,王爷应当找的,也是那些在这件事里拿到了切实好处的人。”

江放眉峰轩起:“你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