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错认(1 / 1)

“你要去青楼?!”

陆清宴尖细的声音响彻暗夜中的都护府。

一贯威严的府邸跟着震了三震,显出轻佻之意。

裴叙把从街上拎回来的陆清宴放下,漫不经心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两人一同入了寝房。

陆清宴还是不太相信,绕着裴叙转了一周,“你真要去青楼,还要穿的我衣服?”

裴叙看他一身粉衣在眼前晃来晃去,太阳穴跳了跳,“你以为我想?”

“知道知道,为了帮你小青梅报仇,穿件华丽些的衣服又有什么打紧?可是你这模样……”

陆清宴上下打量他坚硬笔直的身板,有种糖拌辣椒无从下咽的感觉。

他索性脱下粉色长衫,披在裴叙肩头,“嗯……你见过发情的雄狮吗?”

裴叙不解其意,茫然不语。

陆清宴直接将他推到了铜镜前。

昏黄的镜面映出裴叙猿臂蜂腰的高大身躯,缩在一件颜色靓丽绣着蝴蝶花的长衫里。

偏那张脸在看到铜镜中的自己时,容色越来越僵,黑如锅底,与阎王殿上那位无异。

武生扮花旦,画面实在太过诡异。

陆清宴实在憋不住,噗呲笑出声来,“不是,你这样去青楼,会吓坏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们的!”

“稍微面带笑容,嗯?”陆清宴给他示范了个标准又温柔的美男笑。

裴叙很不适,但不得不艰涩都勾了勾嘴角。

陆清宴的笑脸却立刻蔫了下来,走到窗前,敲了敲窗棂,“沈姑娘,你进来一下。”

沈棠正坐在回廊下等待,回过头正撞上陆清宴见了鬼似的表情,还当发生了什么大事,提着裙摆,匆匆进屋。

夜幕已临,房间里点着蜡烛。

裴叙站在烛台旁,一身粉衣,嘴角凝着僵硬不变的笑。

昏黄的光自下而上照在他脸上,忽明忽灭,俨然地狱里的判官,随时手起刀落。

沈棠后背发凉,“噗通”跪在地上,膝盖差点被撞碎,“裴、裴将军!”

“民女不知何错之有,请将军明示!”沈棠诚惶诚恐伏下,肩膀战栗不已。

陆清宴扶额,“裴延之啊裴延之,你还是别笑了!”

笑起来,比哭还吓人。

这般模样去青楼,一看就是去查案的,姑娘们不得作鸟兽散?

陆清宴为难地挠着头,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路过沈棠身边时,忽而顿住了脚步。

沈棠察觉一束怪异的目光盯着她,抬起头来。

陆清宴朝她露出过于灿烂的笑,一拍脑袋对着裴叙道:“我想到办法了!你这铁面阎王一时半会想学得风流倜傥只怕是难,但若身边还有个千娇百媚的姑娘帮衬,一样也能避人耳目不是?”

“此话何意?”裴叙感觉陆清宴没安好心。

陆清宴朝他暧昧挑眉,抬手示意沈棠起身,商量道:“是这样的,姑娘,裴叙这般模样出入青楼肯定一眼被人拆穿。姑娘愿不愿意牺牲一下,扮作舞姬陪他一起去?”

以沈棠察言观色的本事,避人耳目混入青楼,应不是难事。

“民女没问题!”

“此事不妥!”裴叙与沈棠同时开口,对视一眼,各自尴尬。

陆清宴颇为恨铁不成钢,轻嗤:“人家姑娘都答应了,你到底扭捏什么嘛?”

陆清宴当然也知道裴叙是怕与沈棠扮作恩客舞姬,难免逢场作戏,做出过于亲密的举动。

裴叙可是想做一辈子“鳏夫”的男人。

陆清宴摊手,“这也不行那也不妥,那咱就不查了,万事皆了!”

裴叙张了张嘴。

他已查证数十年,好不容易找到养蛇人的线索,怎能放弃?

他负在身后的手指轻轻碾磨着,沉吟半晌,对着沈棠颔首示意,“此次事成,裴某许姑娘一个愿望以做回报。”

“什么愿望都行?”沈棠眼中顿时闪出精光,那是对银子的痴迷。

可她迷恋的眼神一瞬不瞬望他,着实让人想入非非,望而却步。

裴叙耳垂一烫,拳头抵着唇,清了清嗓子,“不可太过火。”

“绝对不会!”

沈棠张望四周无外人,走到裴叙身边,踮起脚尖,附耳道:“只要将军有心,咱们合作,必然是天作之合!”

如兰气息将“天作之合”四个字吹进裴叙耳朵里。

轻轻柔柔,酥酥痒痒。

裴叙一个趔趄,远离了她几步,“不行!”

“那就先办完正事,再商谈?”沈棠歪着头,眼睛眨巴眨巴。

所谓吃人嘴短,只要沈棠帮了他大忙,还怕他不松口开商道?

金威郡女首富的位置在向沈棠招手。

沈棠满心雀跃,像极了馋猫儿。

裴叙第一次觉得自己像砧板鱼肉,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不行”两个字正要说出口,陆清宴一巴掌捂在他脸上,替他答道:“咱们就这么决定了!沈姑娘回去准备准备,三日后再过来?”

添香楼人多眼杂,总要伪装一番,才好进去。

沈棠也得去摸摸添香楼的底,随福了福身,“那陆大人,咱们一言为定!”

接着,目光越过陆清宴,对他身后的裴叙挥挥手,“裴大人,三日后不见不散哦!”

裴叙还想反驳。

姑娘狡黠一笑,提着裙摆跨出房门,一溜烟离开了都护府。

她是不会给裴叙任何反悔的机会的!

房间里,因为沈棠的离去,重归平静。

暧昧的气氛却久久不散。

陆清宴松开裴叙那张硬嘴,饶有兴味道:“沈姑娘是不是说……与你天作之合?”

“我与她,绝无可能!”裴叙甩了个眼刀子,负手离开了。

陆清宴耸了耸肩,倒也不跟上去劝。

只因他知道做一个雨露均沾的风流少年郎有多难,裴叙一时半会学不会。

到头来,他只能指望沈棠陪他一道去。

三日后,裴叙果然毫无进展,仍是个钢铁不入的直男。

纠结之下,他先去做了一番乔装,而后去了屏风后褪去惯穿的一身玄衣。

换上了陆清宴为他准备的天青色翠竹绣纹长袍。

他实有些怯步,不知一会儿当如何面对沈棠的热情。

他倚靠在屏风上,出神地思忖着。

清风缕缕,吹得曲屏上丝帛浮动,流光潋滟。

丝帛上画着的楼兰小姑娘也随之蹁跹,似跳着胡旋舞活了过来。

裴叙长指划过那姑娘轮廓,脸上浮出些许怅然,“此番我必须以身入局查出凶手,至于沈姑娘,她助我良多,事后我会帮她还上欠款,为她商铺提匾。”

提匾不仅仅是提几个字那么简单,是用他的名义助她在金威郡安身立命。

这样也不算亏待于沈棠,亦不会负了青梅。

裴叙的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如此这般,可妥当?”

这话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请示泉下香魂。

一阵强风忽自门外拂来,吹得屏风震颤不止。

裴叙忙扶稳屏风。

半透明的屏风上,竟浮现一抹倩影,穿着楼兰衣裙,衣袂飘飘,银丝绣纹折射出点点星光,晃了裴叙的眼。

他脑海里瞬时浮现出他奄奄一息躺在黄沙中,将死之际,那个姑娘衣袂飘飘,挡住了灼伤他的烈日。

小小的裴叙看到奴役他的楼兰女靠近,像只受伤的野兽,呲着牙,骂她:“楼兰女不得好死!全家都不得好死!”

那姑娘看着比他还小,蹲在他身边,怯生生递给他一个水囊,稚嫩的声音溢出唇缝:“对不起,我中原话不好,听不太懂你刚说什么。”

“喝……喝水!我爹娘生前留给我的。”楼兰姑娘眨巴着澄澈的大眼睛,朝他伸手:“我们可以一起走出大漠。”

……

“对不起!”裴叙讷讷出声。

十年前,他还没来得及道歉,她就香魂永散了。

裴叙的眸被星光刺得发酸,疾步走出屏风,想要抓住那一抹香魂。

门口,竟真站着一身穿鹅黄色楼兰衣裙的女子。

她逆着光朝他走来,如梦似幻。

“年年!”

他奔赴前去,在十步之遥的位置,脸上的笑意却凝固了,“你?”

“裴将军?”沈棠诧异望他。

裴叙向来脸色如冰山似的,不苟言笑,刚刚一瞬间竟有破冰的迹象。

那模样甚是温柔,甚是不同寻常。

沈棠惶恐检查了下自己周身,生怕又触了逆鳞,“我前日在成衣铺随便买的一件楼兰衣裙,我打算扮作楼兰舞姬同你去添香楼,有何不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