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爆发(二)(1 / 1)

绮丽街区的一条窄巷里,拉风的星摩已经熄火,停在一旁。

修长的双腿交叠,迟弥雪靠在星摩上,不疾不徐地抽着烟。

两旁的房子已经格外老旧,隔音很差,传出各种靡丽的叫声,有的甚至破碎地叫着“姐姐,快点,再快点”……

黎弃站在墙根下,攥紧手里的衣服,面色惨白。

“说说吧,为什么写那篇帖子?”

嫣红的嘴唇张阖,声音沉冷得像冬日的寒夜,她眯着眼,轻飘飘吐出一个烟圈。

话落在黎弃耳朵里,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拧皱了衣角,也只能磕磕绊绊地说,“你是……因为我那天说错了话,所以、所以你才来找我吗?”

顾左右而言他。

迟弥雪抬眼。

指尖松开,细长的烟卷落在地面上,黑色短靴踩了上去,碾灭。

她直起身,突出最后一个烟圈,说,“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为什么背刺贺承流?”

黎弃瞳孔骤然放大。

他紧紧地揪着衣角,别过脸不敢看她,“什么、什么背刺?”

迟弥雪彻底没了耐心。

黎弃只觉得面前一阵厉风袭来。

巨大的力量骤然冲击肩膀,让他不受控制地失衡,身体往后摔了出去,狠狠撞到墙壁上,震落一层尘埃。

她的脚步声慢而响,修利的身影慢条斯理地走近,俯身。

冷俏的脸上写满漠然,冰寒的眸光让人胆颤。

黎弃的心被无形的力量握紧,他顾不上肩膀的伤,蜷缩成一团。

呼吸不过来,瑟瑟发抖。

他觉得自己像蝼蚁。

死亡的恐惧狠狠笼罩着他。

如果说他先前对“她会动手杀他”这件事半信半疑,那现在,他深信不疑了,她真的会杀任何她想杀的人。

可为什么!

为什么被欺负的总是他!

为什么他总是刀俎上的鱼肉!

过去多年的委屈和屈辱迅速堆积,他胸腔发胀,在让人心惊的凝视下,突然就有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勇气。

他猛然抬起头,迎着迟弥雪的视线,大叫着狠狠推了她一把。

“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拿钱干事的走狗!帖子是我写的又怎么样,我不想每次都去贺承流那儿摇尾乞怜,怎么了?!我用我自己的能力换点钱花怎么了!只要他们点进帖子,就能看到我放在帖子里的广告!我只是想用广告赚点钱,我需要流量!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我正当赚钱,我只是想活着!他受伤害了吗?他有受到一点点不好的影响吗?他的名声原本就够不好了,多这一点不好又怎么样?”

他赤红着眼,眼泪流了满面。

“我不像他那么好命,我连我妈是谁都不知道,我爸又……”他捂住脸,发出绝望的哀鸣,“我不想当绮丽人!!你不会懂,我只是想活着,好好活着。”

黎弃抖着唇,强忍哭声,眼泪却流得更多。

脏脏的手抹了把脸,他说,“他自带流量,有他的事,都有一堆人凑热闹,学校里每个人都好奇他和你的事情,我只是把我知道的告诉大家,他们要是点进广告,我就能赚到钱,仅此而已!如果我自己能有流量,我也会写我自己的事情!”

两边的楼里,靡丽的声音一刻未曾停歇,有人因为哭声探出了脑袋,却不是要伸出什么援手,而是把这当成别样的意趣,仿佛有了悲惨的哭声,血脉就能更加紧绷,因此叫得更加张扬,窗边全是肉和肉的碰撞声。

日暮,狂风卷过,窄小的巷子发出悲鸣,掩盖堕落的一切。

地上的粉尘随风而起,扑了人满脸满身。

黎弃见迟弥雪的面色没有丝毫回暖的迹象,自嘲地笑了。

他擦擦脸,“你说吧,想怎么处理我?”

迟弥雪双手收进兜里,微微弯下身,“最后一个问题,论坛账号谁给你的?”

她淡漠极了,仿佛没听见黎弃方才的嘶吼。

她不为别人的哭喊嚎叫动容。曾经她撕心裂肺的时候,也没有人垂怜。走到现在,她已经很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从头到尾都没有被他可怜的遭遇带偏主题。

她真的没有心。

黎弃从那双凉薄的眼眸里看穿这点,湿漉漉的眼里才露出真正的恐惧。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迟弥雪的声音仍是淡淡,理性分析,“你不是首都星大学的学生,不会有账号,所以你背后应该有个首都星大学的学生……或者教师。贺承流得罪了太多人,找起来费劲,我需要这个答案。”

黎弃感到绝望。他头皮发紧,颤抖着双唇,警惕地盯着她,却是始终都没有吐露一星半点。

迟弥雪猜测着说,“姓闫,是吧?”

黎弃瞳孔里瞬间填满震惊。

迟弥雪看他的反应,点点头,“那就是了。”

得到答案,她抬手戴上头盔,“贺承流不该是你赚钱的手段,他没有受到伤害不代表他不会受到伤害,不要再做背刺他的事情,否则,下次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她瞥了眼小光头,拧动油门,轰鸣而去。

角落里,一个瘦弱的人影站了出来,望着她的背影,眼里露出浓浓的迷恋和缱绻。直到迟弥雪消失不见,目光才缓缓垂向狼狈的黎弃。

迟弥雪回到贺家,夜幕已经降临。

一进门,管家就向她迎了过来,“小迟,你回来了,少爷让你尽快去二楼会客厅一趟。”

迟弥雪闻言点点头,迈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

然而,会客厅里并不只有贺承流。

曼德正并着腿,一脸谄媚,对着他眉飞色舞地说着些什么。

迟弥雪一见他,脚步停滞了下,拧了拧眉。

管家双手交叠,恭敬地说:“少爷,小迟回来了。”

贺承流正把玩着手上的新玩具——多半是曼德贡献的,脸上兴致缺缺。显然也没兴趣听曼德那些溜须拍马的话。

闻言,他第一个抬头,见真是迟弥雪,脸上的表情才算生动起来。

他松开交叠的二郎腿,起身问,“你回来了?”

见迟弥雪的眸光落在曼德身上,面色不善,他心里偷偷乐了下,解释着说,“嗯……说是你老相识。”

迟弥雪把飞行器生物卡交给他,盯着曼德问,“你怎么来了?”

曼德说:“这不是前些天,贺少爷去萨坦星外星云娱乐区玩吗?我们发通讯做了个回访,碰巧知道你也在这里,所以我……”

所以他就顺杆上爬,借此机会来溜须拍马了。

夜幕下,星云灿烂,星河婉转。

曼德走在迟弥雪身后,望着前面桀骜的背影,紧紧捏起手,然后又强迫让自己放松下来,“小雪……”

迟弥雪没有回答。

修长的双腿缓缓交替,氙灯把她拉出长长的一条影子。

“中枢区还真是气派,”曼德环视周围,故作轻松地说,“我这是第一次来这里,托你的福。”

迟弥雪懒得和他虚与委蛇,“有话直说。”

曼德顿了顿,偷偷抬眼观察她,“你、你跟我回萨坦星吧,中枢区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迟弥雪没有回应。

见她没有反击,他提起勇气,继续说道,“贺承流少爷名声在外,不好伺候,你的脾气,要是出岔子,我也保不了你。”

“呵,”迟弥雪唇间溢出一声冷笑,她侧过脸来,嘲讽地盯着曼德,“十二年前,师母被侵犯,你龟缩在人家脚下,没有保师母;我杀了人,你跪在人家家人面前,乞求不要牵连你,也没有保我。十二年后的现在,你说你保不了我?自己不觉得可笑吗?你是怕我万一出点什么事,影响你升官发财?”

“曼德,”喊了他的名字,她把双手收进兜里,望向天边无尽的繁星,淡淡道,“厚颜无耻这个词用在你身上,可能还差了点意思。”

曼德满脸通红。

他动了动厚厚的赭色嘴唇,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长年的卑躬屈膝,磨光他的脾气。面对气势上的上位者,他剥削了自己发言的权利。

迟弥雪转身继续走。

正面的威压减弱,他陡然轻松了一些。

把原本想说的话在脑海里重新编辑整理了下,曼德迟疑着又开了口,继续说道,“这个暂且不说,还有就是,现在这个情况,和之前都不一样。”

迟弥雪:“继续说。”

曼德撇撇唇,望向她笔直的脊背,“你是成年Alpha,贺少爷是成年Omega,这其中的生理风险……要是易感期撞上发热期,有些事情是不可控的,你……贺元帅在星际的地位不可撼动,恐怕……”

“真要是易感期撞上发热期,”迟弥雪脚步不疾不徐,话音淡淡,语出却是惊人,“真撞上了,那就做吧。”

曼德顿了顿,“做?做什么?”

随后立即反应过来,她没说出来的那个字是“爱”。

“迟弥雪!!你疯了?!”

迟弥雪垂眸,俯视着冲到她面前来的曼德,淡漠地勾勾唇角,眼神晦暗难明,“你那花生米大的脑子里想的,不就是这个吗?”

她冷笑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探出,从曼德耳后摸出一枚米粒大小的芯片。

修圆的指尖把玩着它,“贺少爷,满意你听到的答案吗?”

还会联想到她和曼德的关系,这位温室花朵先生,比想象的更聪明一点。

但是,想用两性关系劝退她?

想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