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棉回乔家把衣服换下，去浴室洗了个澡，一直到吹干头发出来，对面的灯都没动静。

陈屿川今晚估计不会回来。

她合上窗帘，去书架前继续收拾昨晚残局。

高中课本和笔记都在毕业的时候转赠给了学妹，余下不过是些课外读物。

她的东西一向摆放整齐。

纪棉随意抽出其中一本。

嘉平一中擅将学生优秀作文装订成册，分发到各年级同学手里供人学习。

每学期人手一本。

她拿出来的那册，正好是她高三学年的，名字叫《一朵午荷》。

纪棉翻开。

她对书本一向爱惜，尤其是课外书，上面不会有一点勾画痕迹。

但这本不同，纪棉清楚记得在最后一篇上，她曾有意无意地用标注笔勾出句话。

纪棉那时候住在乔家，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双重压力让她成绩一落千丈。

从小没考出过班级前十名的她在升学考试上直接栽了个大跟头，险些没考上一中。

初来乍到，她有很多心事不知道找谁说，日常沉默寡言，跟同学们也不太合群。高中老师不了解她从前，只当纪棉人如其名，就是这棉花性子。

她就这么自我封闭，直到在《一朵午荷》上看到这句话——

“只有经历过埋葬的种子，才会焕发生机。缝隙里的光，也能映在我们身上。”

纪棉握住书脊，飞快翻到最后几页，坐下来，准备再读一遍。

泛黄的纸张句句透着年少轻狂。

她不自觉抚摸上那道标黄的痕迹，视线下移停在作者那栏，忽然惊诧地睁大眼。

身子前倾凑到纸质读物前，然后缓慢地合上书，盯着书封看了半晌，没忍住笑起来。

暗道，这个人最近出现频率高得有点过分。

她珍惜地把这本读物抱在胸口，往后仰头靠在椅背上。

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就像是一个她原本准备丢掉的书包，忽然在里面发现了两百块钱。

又像是吃到了少时喜欢但没得到的糖果。

在街头听了一首曾经很爱却被遗忘的歌。

空寂的心填充得满满当当。

纪棉庆幸此刻没有开窗，不然她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快乐得像充满氢气的球一样直冲天空。

–

第二天纪棉直接拖着行李箱搭高铁到了淮序。

给外公的普洱茶没了，她没胆量投靠，只好连人带行李一起打车到青江大厦。

到楼下和南桉联系。

万盛科技不愧是和嘉州科技比肩的企业，竟能在寸土寸金的淮序市中心买下一整栋写字楼办公。

从高铁站一路过来，她还看见了好几个线下实体店。

和普通写字楼不同，万盛科技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一股高科技产物的气息，连灯光都比其它地方更亮些。

就算下一秒这栋楼里冲出来一个外星人，纪棉多半也是毫不意外的，甚至会淡定地帮工作人员把人捉回去。

她看了眼南桉发来的办公室楼层号，抬脚进去。

工作一年，她自认自己接触到的智能产品已经不少，但看到万盛科技内部依旧咋舌。

大堂空无一人，纪棉向门口的机器人说明来意，它立刻带着纪棉往电梯口走。

【人力资源办公室-25A，请进！】

纪棉走进电梯，机器人缓慢回头继续回到大厦门口站岗。

能用人工智能代替的岗位万盛科技都已经替换成了机器人站岗。

纪棉从电梯出来，面前是半堵墙宽的玻璃门。

南桉等在里面，用员工卡帮她把门刷开。

紧接着冲上来就是一个熊抱。

“班长我可想死你了！”

纪棉本来还握着行李箱，被冲得踉跄，忙抬手把人抓住。

南桉身上穿着白衬工装，脚踩黑皮红底细高跟，站纪棉面前比她高出一整个头，胸前波涛汹涌。

她就这么被压到一片绵软上，鼻尖香气四溢。

纪棉把人扒拉开，朝她露出个官方的笑：“好久不见，桉桉！”

南桉没忍住又抱了她一下。

不怪她过度热情，实在是纪棉五官小巧眉眼精致。

顶着个乖乖女模样，说话做事偏一本正经，这种反差感让人该死的无法抗拒，一见面就想逗她玩。

不过小姑娘看上去又瘦又小，抱起来却意外的舒服，软哒哒一团像猫一样，脾气还好。

南桉喜滋滋地拉她进门，帮她找地方把行李箱放好。

路过一大片办公区域，纪棉在会议室坐下。

她坐的位置可以一眼望到休息区。

那里宽广一片，东侧一方深灰色长桌紧挨墙面，榨汁机、咖啡机整齐摆放。另一侧是整面落地窗，窗前桌椅沙发洒满阳光。

角落绿植青翠，桌上亦放有鲜花。

环境比宜科好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刚刚坐下，就有机器人给她端来一杯清水，紧接着人事经理出现，会议室大门合上。

和纪棉想象中一样，长桌一侧坐着几位面试官，另一侧坐的她自己。

对方朝她颔首，南桉‘面无表情’将她的简历递到三位面试官面前，然后在一侧找位置坐下。

会议室空前沉默。

纪棉紧张地等待对方提问。

终于，坐在最中间的人事经理在简单看了她简历两眼后抬头扫了纪棉一下，直接道：“开始吧。”

纪棉松口气，做自我介绍。

她向来准备齐全，稿子是早就写好了的，保证万无一失。

果然，对面三位面试官在听过她的自我介绍后脸上或多或少都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情。

因为她缺乏工作经验，对方问纪棉愿不愿意从工程师助理开始做起，半年转正，一年考核。

纪棉当然愿意。

紧接着双方提问，问题基本是纪棉做过笔记的，所以回答得有条不紊，既不会让人觉得太随便也不会太强势。

面试最后，人事经理问她有没有什么问题，纪棉摇头。

经理吩咐：“南桉，带她去32楼。张经理没意见周一就可以入职了。”

三位面试官同时起身，从会议室出去。

等人都走了，南桉才一脸激动地拉着纪棉的手报喜：“班长你太厉害了，两次敲开咱们万盛大门。”

纪棉长舒气，勉强露出笑容：“快别给我戴高帽了，还没正式通过呢。”

“加油，没问题的！”

南桉将桌上的空杯收走，怀里抱着她的简历朝外走。

纪棉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路上到32层。

这里的氛围和楼下一个天一个地，若说25A安静得落针可闻，那32就喧嚣宛如菜市场。

刚出电梯就能听见一阵吵闹，中间夹杂键盘噼里啪啦的声响。

南桉带着她一路畅通无阻到研发部经理办公室门口，正要敲门，就听见里面嘭一声响。

南桉收了敲门的手，拉着纪棉往休息区走。小声说：“里面有人，稍等一下。”

纪棉点头。

四周办公的人扫了南桉和纪棉一眼，对她的好奇明显抵不过看办公室热闹来得重要。

纪棉看着吵得震天响的经理办公室，暗道凉凉。

这种情况，怕是神仙面试都得被刷吧。

等了好一会儿，一直到纪棉都想说要不算了吧的时候，经理办公室门啪嗒一声，开了。

段识周慢悠悠从里面出来，单手揣兜，另一只手拿着请假条子，气定神闲地回头冲经理嚷：“一个经理算个屁！条子你要批就批，不批拉倒。这点工资想让我来当牛做马，觉没睡醒呢？”

上赶着当牛马的纪棉默默抬头。

研发部经理从办公室追出来：“你少在我面前装，说请假参加比赛，一走半个月连开大会都不回来。你真以为研发部没你不行是吧！天天吹得那么厉害，那破挑战赛还不是连名次都拿不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真把自己当大神了？”

这下不止纪棉和南桉，研发部同事基本都看了过去。

有好事者甚至假借接水的名义，悄悄朝话题中心挪了几步。

众目睽睽下，段识周果然不负众望。

即便把对面那人都气得跳脚了，他依旧气定神闲：“研发部没我什么样不清楚，但没你肯定行。我什么水平也不关你事，请个假还能拿大单子回来就是我本事。”

研发部经理被他气得一口气险些没顶上来。半晌才吼了句：“你有本事，你段识周厉害，能敲代码能卖货。你滚去营销部上班吧，我们研发部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孽缘。

上回是他看她吵架，这回她成了围观者。

接水的同事刚走过来，被张继喆这么一吓，手里的水不自觉地倒出来，刚好泼到段识周小腹部位。

“对不住对不住。”

接水同事忙放水杯，顺便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往他身上擦。

段识周嘶了一声，立马跳开。莫名朝人发了股邪火：“你碰哪儿呢。”

纪棉挑眉。

人家本来就是个男生，又在规规矩矩帮他擦水，他这么说倒像被人占了便宜一样。

那人还想帮忙去擦，被段识周一巴掌拍开。

反应这么激烈，腰上有伤？

她第一次这么认真打量位陌生男性。

和视频上专业、周全的段大神不同，眼前这哥明显生活气更浓，炸毛的时候甚至让纪棉联想到小时候邻居家养的阿拉斯加。

但他本人长相高级，眉眼轮廓流畅，眼底疏冷感很重，看起来就很不好对付，和出名的雪橇三傻搭不着边。

“滚滚滚，我自己来。”

段识周荡了荡被水浸湿的布料，接过纸草草擦了下。

察觉到角落里投来的专注视线，抬头冷不丁和她对视。

纪棉：“……”

好久不见。

段识周：“……”

她怎么在这儿？

研发部经理顺着段识周看的方向望过来。发现办公区多出来的两个人，蹙眉，问南桉：“人事部有事？”

完了。

看热闹看得兴起的纪棉同学完全没想到这把火能烧自己身上。

她垂下头，整个人丧得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垂耳兔。

南桉反应很快，立刻拉着纪棉朝张经理走。

“张经理，这是这次面试工程师助理的纪棉。陈总那边过眼了，她觉得没问题。就等您这边终试……您看您现在有时间吗？”

南桉有心帮纪棉说两句好话，奈何张继喆满脸火气，估计说什么他都不会买账。

张继喆一肚子鬼火没处撒，哪里还有心情面试新人，看纪棉一眼，皱眉。

刚想说不要，又瞧见段识周满脸鄙夷的表情，强行压下火气，说：“简历拿来看看。”

纪棉拿着简历走到张继喆面前。

这还是她第一次感觉到那么大的面试压力，心里琢磨着一会儿失败后是继续在淮序找工作还是抓紧时间去天桥底下摆摊创业。

“纪棉。”

张继喆念出她名字，视线被简历后附带的一长串获奖经历吸引。

AI挑战赛第一。

有意思。

他敛了情绪，看着纪棉，说：“你进来。”

扭头就回了办公室。

没想到张继喆态度转变这么快，众人惊奇，连南桉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纪棉心惊胆战地跟着走到办公室。

张继喆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刁难人，先是直接扔纪棉一套卷子，让她当着自己的面做出来，然后对她的答案提出疑问。

他不愧是人工智能领域老人，提出的问题角度刁钻、一阵见血。

纪棉起初有些心慌，但联想到最坏的结果不过也只是面试失败，又重新冷静了下来。

思考半分钟，逻辑清晰地开始回答。

随着问题深入，纪棉渐入佳境，说出的答案不再局限于张继喆提出的问题，而开始向外衍生。

张继喆不动声色地从测试卷和简历里抬头看她。

小姑娘坐姿端正，口齿清晰，提起人工智能时眼神清亮。

这种眼神他目前只在段识周身上看见过。

很快，纪棉回答结束。

她看向张经理，心底惴惴不安。

既认为自己多半悬了，又忍不住抱有一丝期待。

张继喆自岿然不动稳如泰山，慢条斯理地低头喝茶。

再抬眼时，看纪棉的眼神明显比开始时多了丝温和，他满意地点头，说：“通知人事部，明天入职。”

一直到放下测试卷，走出办公室后纪棉才回神。

她这是……通过了？！

研发部办公区此刻一片死寂，众人神情诡异。张继喆刚开门，大家伙就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朝他投来目光。

张继喆表情不变，直接宣布纪棉即将成为研发一部新成员。

良久的沉默后，角落有人小声叫了句‘卧槽’。

这种情况还能通过张继喆面试的人，怕不是又一个大神吧。

纪棉小心跟在张经理身后，知道自己应该主动向未来同事打招呼。

手刚抬起来，张继喆就扬声帮她做了介绍。

“纪棉，嘉平AI挑战赛第一。对，就是段识周请假参加毛都没拿回来的那个。小姑娘工作阅历浅，大家多关照下，那些狗脾气的人最好也收敛一点，别仗势欺人！”

段识周：“……”

纪棉：“……”

她看了眼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件外套穿上的段识周，暗叹，梁子结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