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多，天光未亮。

一辆黑色的大众行驶在车辆稀少的路面上，一盏盏昏黄的路灯灯光滑过车窗，染亮车内人隐约的侧影。

车内正在进行前采。

编导：“颜老师，季老师之前接送过您上下班吗？我猜有哦，可能还是经常？只不过您没有接过他下班，他才这么遗憾，这次特地写下这个心愿。”

颜昭昭：“……”

好入戏。

怎么办，她做不到这么速度入戏睁眼说瞎话。

难道要拖后腿了？

编导见她微笑不语，也不着急，只心中可惜。

这颜值……

要不是上面要求尽量不入镜，就凭这张脸，也能吸不少看脸粉观众群体啊。

编导见颜昭昭没有接话的意思，也理解素人的不适应，正欲开下一个话题，就听身旁人徐徐说道：

“这一点恐怕要问当事人季老师。”

颜昭昭：“问我的话，为什么不问，怎么想到今日这份‘惊喜’的呢？”

编导略有几分讶异：“可以现在说嘛，确实，我们特别特别特别好奇。”

这是真话。

现如今综艺都是有台本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因而，录制时虽说由颜昭昭自由发挥，其实节目组背地里还是有给她提供几个方案作参考，没料到都被她婉拒。

之后，是颜昭昭试探性提出自己的想法，导演组觉得很有意思，和编剧组商议后，才同意了的。

他们觉得有意思，是出于对节目效果的考量，但这个想法是出于什么动机，导演组是原本打算后采时问的。

当然，她也惊讶于素人对镜头的这份坦然自若，大方姿态。

颜昭昭浅笑盈盈：“因为我喜欢的演员做过群演跑过龙套，我想了解一下，他这一路是怎么一个人走过来的，比如我今天会经历的，他也曾遭遇过吗？我很想知道。”

编导一愣。

半分钟后，才反应过来。

颜昭昭口中喜欢的群演龙套出身的演员，是季苏木。

现在的季老师太过耀眼，几乎让所有人都遗忘了，他是尘埃里开出的那一朵花。

编导不由地感叹，这隐晦却高级的“秀恩爱”。

不说一句假话，却比一万句假话甜蜜且令人心动。

确实，比他们的台本高明太多吧。

编导眼睛闪闪发亮，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人。

颜老师，编剧组就需要您这样的人才！

可恨！被摄制组抢先一步……

唉……

编导瞪了跟拍摄像一眼。

摄像大哥：？？？

好无辜。

是的，颜昭昭灵机一动想出的“今日惊喜”，是进组体验群演生活，完了自然而然就接季苏木下班啦。

不过，她心中的真实想法是，节目组给出的探班方案建议，在她看来都太过高调，动静太大了，她怕对季苏木影响不好。

即便是真实情侣夫妻，有些比较严苛的剧组都不乐意，像她爸就很不喜欢探班这项活动。

更何况是假的，早晚会被拆穿的。

群演多好啊，低调，悄悄的来，安安静静的走，最大程度上降低影响，不打扰剧组。

况且还有上述那样合理的借口做动机，简直完美。

车行驶到集合点不远处，跟拍摄像和颜昭昭分别换上隐藏摄像头和不易令人察觉的微型耳麦，他们需要提前下车，而后步行至集合点。

颜昭昭忍不住：“好像偷拍。”

需要留在车内的编导冠冕堂皇义正言辞：“没错，为了给观众最真实的体验，先导片我们就采用偷拍式拍摄，好让观众尽可能沉浸式代入，这个创造性想法棒不棒！”

说完，编导立马关了麦克风，偷偷吐槽：“谁让我们总导演是《秋菊打官司》拍摄手法铁粉，拍不了电影，拍综艺也要这样搞一回才舒服，到最后又是折腾后期。”

“惨还是剪辑室那群惨。”编导吐舌头。

颜昭昭：“……”

她该不该说，她耳麦没关啊。

颜昭昭拿着前几天节目组替她办好的演员证，下车走至集合点。

跟拍摄像不近不远的跟着。

颜昭昭大致能知道群演是辛苦的，但知道和亲身体验真的又是两回事。

他们需要随叫随到，群头在微信群通知说凌晨，那么就得天不亮出工，累了迟到了，就一天接不到戏，一天没有收入。哪怕昨晚拍的是夜戏，只睡了几个小时，那爬也得爬起来。

到了集合点，在领队组织下排队，乌压压的一群人，一起坐上大巴出发，先去宾馆化妆间做造型。

并不是艺人那种单独的环境良好的化妆间，是大化妆间，环境嘈杂，所有群演需要排队等化妆。

剧组要求高，或者化妆老师心情好，才会给你画的细致一些。

颜昭昭等排队的时候，被告知剧组早餐来了，她随波逐流，跟着人群去拿食物，两个包子，一个鸡蛋，一碗粥。

颜昭昭感觉快被挤扁了，才替自己和不方便行动的摄像师拿了两份。

要是只有她自己，她估计只会等最后随便拿一份，或者索性不吃了。

咬了一口包子，胡萝卜馅儿的。

颜昭昭：“……”

她生理性厌恶胡萝卜！

这世界上应该没有什么，能让她心甘情愿吃下胡萝卜的。

如果有，那大概是一个奇迹吧。

所以……颜昭昭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这一口胡萝卜馅儿使劲儿咽了下去，一整个包子全程一口都没嚼，全程生吞。

反胃，也不能浪费粮食。

颜昭昭含泪。

其余的包括鸡蛋，都给了胃口大吃得完的摄像师大哥。

“你好，可以加一下微信吗？”

颜昭昭捂嘴：“yue~”

男生脸爆红，羞愤逃开。

颜昭昭：“……不不不”

不是那个意思。

虽然的确会拒绝，但——

对不起。

她刚刚只是胡萝卜反胃综合征持续中，而已。

“你好，请问可以加个微信吗？”

颜昭昭按着脖颈，保持微笑，婉拒：“已育。”

对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不是，不是搭讪。是这样的，我是xxx传媒公司的经纪人，你到这儿，是来做群演的吧，老实说，你这样的条件，做群演太浪费了。你对演戏感兴趣？还是纯粹有一个明星梦，我都可以帮你实现。”

颜昭昭：“yue~”

对面人：“……”

颜昭昭：“……”

不远处的摄像大哥：“……”

“我不是骗子，你别不信啊，这样我把名片给你，你去企业查天眼查搜我们公司，然后去我们公司官网搜我，都有。”对方急了，开始掏名片，“喏，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你可以好好考虑再给我答复。”

“对了，你有什么才艺吗？”

颜昭昭压着咽喉，摇摇头，想尽快把人打发走。

对方点点头，煞有其事道：“没关系，有这脸就够了。”

颜昭昭：“……”

不远处的摄像大哥：“……”

对方临走前，还忍不住一步三回头叮嘱：“好好考虑啊，你现在这样做群演真的，啧啧啧，暴殄天物！”

颜昭昭：“……”

颜昭昭差不多是最后一批化妆的。

化至一半，旁边一位化妆师突然开口：“你是不想她入镜了是吧？”

给颜昭昭化妆的那位一怔，抬眸瞧了瞧梳妆镜中的人。

啊，也是。

你要是主演，你能接受从你身边走过的路人甲，比你还令人惊艳吗？

可问题是，她也没画多细致啊，人家天生就长这样。

怎么处理？

她的目光扫过梳妆台台面，停留在那盒眉粉上……

化完妆，再坐大巴。

到了拍摄场地，先去排队领取衣物。

颜昭昭在剧组搭建的帐篷内换完衣服鞋子，细心地处理好微型耳麦，再和摄像大哥会和，两个人开始漫长的等戏。

原来，做群演最多的就是发呆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以及被剧组工作人员呼来喝去、被骂。

冬天又冷又累，夏天又晒又疲，还不被尊重，不像是被当人看待，更像是一个道具，一个不需要会说话，只需要听和服从剧组的道具。

想了解一下，季苏木这一路是怎么一个人走过来的。

想知道她今天会经历的，他是不是曾经也遭遇过。

这些话，原本只是临时想出的一个借口，一个再完美不过的理由。

可现在，她又冷又饿又臭（剧组服装有味道）的现在，被场务催促呵斥的现在，却好像真的……

真的会不由自主地去想：

他也有过这样的时光吗？

她好像有一点点的难过，又有一点点的骄傲。

拍了一个小时，又开始等戏。

零零散散的群演半蹲闲聊。

颜昭昭听了半天，原来群演和群演也是不一样的，比如她这个是前景，价钱是大群众价钱，可以比普通群演高一百块，最重要的是可能可以上镜。再往上还有特约，特约还分小中大，是有台词的。

“你第一次来吧。”

颜昭昭身边一位还蛮年轻的小伙子开口。

颜昭昭点头：“嗯。”

“以后就习惯了。”

“咕噜”

颜昭昭还来不及回应，肚子先说话了。

对方递给她一个小面包。

颜昭昭捂着肚子，道谢。

“你以后接戏出工可以稍微带点零食，剧组盒饭好不好吃看运气，不过饿的时候吃什么都是香的。”

颜昭昭咬了一口小面包。

她太累了，尝不出味道。

颜昭昭想了想，问：“你为什么来做群演呢？”

旁边有人插话：“还能为什么，混口饭吃呗！”

小伙子却说：“因为我喜欢演戏。”

颜昭昭默默啃面包。

有人是为了生存，有人是为了热爱。

那么，季苏木呢？

他是为了什么？

“欸，我偶像我男神要来走一遍戏了！”小伙子突然激动。

颜昭昭茫然：“什么？谁？”

“季苏木啊！他杀青我才接到这个剧组的戏，本来还以为错过男神了，难过了好久！”

“没想到女主戏份出问题，需要男神重新进组补镜头，呜呜呜男神人真好，二话不说就来了。”

颜昭昭她悟了。

她这个假迷妹，是遇上了真迷弟。

在小伙子的号召下，他们尽可能走近看了看。

有人奇怪：“季苏木是挺神奇的，听他们说，这戏无论谁和他对戏，NG都不会超过两条。”

颜昭昭自然接话：“那是因为他演技收放自如，一般情况下，第一遍他是演出他能演出的最好水准，如果对方接不住戏，第二遍，他会收着来，演出对方能接住的水准。”

然后看监视器后面的导演怎么选。

是磨一磨对戏的演员呢，还是节省成本将就着直接过？

这样的演员，导演和资方谁会不喜欢。

颜昭昭说完，便发现对面的小伙子好激动，眼睛贼亮贼亮。

“妹，你也是季苏木的影迷吗？！！！”

颜昭昭：……心虚。

小伙子：“真是知己啊！”

“之前某主角还说自己能接得住季苏木的戏，嘲季苏木演技也就那样。笑死，真是自取其辱，他也不问问圈里有谁接不住季苏木的戏！”

“我之前无意间听到一副导说，他感觉季苏木比和他搭戏的那些演员自己都还要了解他们的上限。很多演技高超的，会让人接不住戏，当然这不是他们的问题。”

“但这却是季苏木最难得的地方，他从不压对方的戏，不会吊打谁谁谁。比起演技单方面出彩，导演确实更喜欢这种注重大局的演员。”

“既有把自我放在整体下面的意识，而且有这个能力。成就剧的同时，成就自己。”

“不像有些人，没有吊打的演技，却有吊打的通稿！”

小伙子语速飞快，一串的彩虹屁，全程没大喘气。

真拉踩达人。

“对了，妹，你要进我们家人群吗，全都是季老师最忠实的粉丝！”

颜昭昭：“啊这……”

“咦，季苏木是不是在看我们这边？”旁边有人说，“不会你夸他被他听到了吧？”

小伙子的脸一下子红透了，他本身皮肤黑，红得居然还这么明显：“怎么…怎么可能，这么远。”

“不对，他好像真的走过来了！”

颜昭昭和摄像大哥对视一眼：“……”

不会吧不会吧……

这么远，能看到吗？

更何况，她低头看看衣服，又摸了摸脸。

且不说已经穿成这样，单单是脸……刚化完妆走出化妆间的时候，摄像大哥近距离都差点没认出她来。

季苏木毫无征兆地穿过忙碌的工作人员，跨过设备器材，在片场好多好多或好奇或疑惑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镇定自若，目标明确的走来。

他穿着戏中的服装，铁灰色的西服长裤，上面是纯白色质地良好的衬衣，剪裁良好，衬得他肩宽腰窄腿长，比例太过优越，有光恰好落在他身上，像是舞台上的那束追光灯，令原本便惹眼的他更加过分的吸睛。

有些人，好像走路都能吸粉。

他停在颜昭昭身前，漂亮深邃的眉眼注视着她，非常专注。

明明周围那么多人，他的眼睛里却好像只装得下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