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1 / 1)

“我想逃婚,公子能带我走吗?”

谁知谢辞予听到“逃婚”二字,他的身子竟不可抑制地颤了颤。谢辞予敛去他难以置信的神色,尽量让他面上显得云淡风轻,他答:“好。”

“多谢公子,那我们快走吧,再晚的话就要被徐清林发现了。”

“嗯。”

谢辞予隔着衣裳握住陆知雁纤细的手腕,正想催动内力打算带她飞檐走壁,又听得陆知雁说:“这位公子……我身体不太好,所以不能跑得太快,还请公子多多担待。”

身体不好?

谢辞予眉心轻跳,胸口处钝钝的疼。前世陆家将陆知雁的事瞒得很好,即便是谢辞予也没能打听出更多,只听闻常有郎中出入陆府,且陆府高价求购药材之事远近闻名,人们只当是为陆老爷子看病,现下听了这句“身体不好”,谢辞予不禁怀疑:真正病着的竟是陆知雁么?

那徐清林又是怎么照顾人的?!婚后他有没有人教陆知雁受委屈?!

这般想着,谢辞予眸中已然有了杀气。

可他面对陆知雁时,却是换上了一副温润的模样,他道:“别怕,不会有人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无人能将陆知雁从谢辞予手中带走。

哪怕是当朝天子来了也不行。

陆知雁垂眸瞧了眼捉住她手腕的那双手,谢辞予隔着衣裳牵她,即保全了礼数,又能确保她跟在身边,倒是一个心细的人。

而且他……瞧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前世正是陆知雁的枕边人害得她家破人亡,于此时的陆知雁来说,男人终归是靠不住的。无论他们成婚前说得多么天花乱坠,立下何等海誓山盟,终究敌不过岁月消磨。即使有再多的爱,也会因为陆知雁体弱多病的身子而变心悔誓。

谢辞予护着陆知雁往陆府去,无人知晓他这时心里是何等的百转千回。谢辞予原以为自己回到陛下赐婚后一日,陆知雁依然不记得他,他只能看着陆知雁再度嫁与他人,重蹈覆辙。

谁知谢辞予在府外徘徊之际,竟是撞上了意图逃婚的陆知雁。

此刻谢辞予的指尖微微发烫,前后两世为人,这可是谢辞予头一回牵上陆知雁的手。

他还不知道一心只想复仇的陆知雁已经打算封心锁爱了。

“竟是到了陆府门口,看来公子当真认得我。”

陆知雁微微讶异,她吸了两口气,望着熟悉的院子。陆知雁已经很久没回到陆府了,上一世她嫁与徐清林没多久,状元郎便成了户部侍郎。兵部与户部一个管权一个管钱,为免天子生疑,兵部与户部之人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

陆知雁的父亲陆鸣是兵部尚书,兄长陆云从是兵部侍郎,而徐清林起先是户部侍郎,而后坐稳了户部尚书的位置,陆知雁为了避嫌,只得无奈与家中疏远。

上一世徐清林抬了小妾为平妻,没过多久陆知雁便听闻陆府被抄家下狱。

徐清林并非不知陆知雁受不得刺激,相反他正是知晓陆知雁的心症,才刻意当着陆知雁的面那般说话。只要陆知雁是病逝,就查不到徐清林头上。

现下想来,徐清林当初恐怕就是为了日后的仕途才会刻意接近陆知雁。一旦徐清林坐稳位置,便开始培养属于他的势力,尔后构陷陆家,搅得朝堂一滩浑水,独揽大权。

陆知雁听闻那时的首辅大人在战场上为国捐躯了,陆府上下又被判斩首,朝堂可不就只剩徐清林一人独大么?陆知雁只怪她未能早些发现徐清林的狼子野心,白白让陆府成为他的垫脚石。

陆知雁抬眸望着“陆府”那块巍峨的牌匾,想起父亲与兄长宠溺的笑,她于混沌的夜色中悄然红了眼。

陆知雁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抹去泪水,转头看着谢辞予,她道:“谢谢这位公子送我回家。但我不能就这么进去,等徐清林发现我没了影,他肯定会第一时间来我家要人。我已经不打算留在京城了,所以这位公子,你能送我走吗?我走得越远越好。”

谢辞予微微蹙眉。

方才陆知雁无意中说了她身子不好的事情,谢辞予自然不可能放任她离开。若是陆知雁有个三长两短,谢辞予又当何去何从?

谢辞予不放心。

然他知晓陆知雁所说并非全然没有道理。

谢辞予想为她拂去眼角的泪水,却又怕唐突了陆知雁,他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握紧了,面上却不见任何端倪。谢辞予只道:“想藏身的话你可以去我府上,如此徐清林便寻不到你了。”

无论是现在的状元郎还是将来稳坐户部尚书的徐清林,都没有资格迈入谢府一步。

若是想从谢辞予府上带走人,门都没有。

陆知雁眸子亮了亮,她问:“公子此话当真?”

谢辞予莞尔:“当真。”

“徐清林不会找公子麻烦吧?在下不愿为公子惹祸上身。”

“不会,你且放心。”

“那……我可以先在公子府上借住一段时日吗?我会请爹爹想办法上书请旨让我和徐清林和离,不会一直麻烦公子的。”

陆知雁面露犹豫,她在认真地询问谢辞予的意见。

谢辞予心里软和下去一块,哪怕陆知雁在他府上住一辈子他都愿意,且谢辞予求之不得,又怎会觉着麻烦。

为免吓着陆知雁,谢辞予只淡淡地回答:“嗯,没问题,跟我回去吧。”

“那就多有叨扰了。”

朦胧的夜色下,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行走在青瓦砖墙之下。陆知雁终于记起来问他:“还未问过公子雅名,不知公子可愿告知于我?”

谢辞予自知他在京城名声大噪,他的名字令一半人心生敬仰,另一半人闻风丧胆。谢辞予尚不知陆知雁对他印象如何,因此,作为首辅兼昭王的谢辞予只道:“谢见山。”

见山是他的字。

他曾告诉过她的,只是她忘了。

“谢公子的名字很特别。”

“你的也是。”

谢辞予道。

生当复来归,知知,我们终于又再见了。

**

血流尽的时候,谢辞予唯一挂念的事是没能再见她一面。

北国来犯,谢辞予自请领兵出征,平息两国数十年的战乱,他要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也还陆知雁往后的安稳人生。

谢辞予不是没注意到背后朝他而来的毒箭,那不过是北国贼子战败后徒劳的挣扎而已,但不知为何,那一刻谢辞予并不想躲。

许是因为心上人早为人妇,她拥有京城人人都羡慕的生活。

许是因为叛乱已定,从此天下归一,再无人敢犯南朝。

许是因为谢辞予早在真正失去陆知雁的时候就没了生的欲望,他的心不会再为任何人跳动。

总之就在谢辞予失神之时,那支流箭贯穿谢辞予心头。

谢辞予倒在茫茫大漠,倒在南朝胜利的前夕,当朝首辅,黄沙埋骨。

若能重来一世,他必将陆知雁抢回来,即便为万人唾弃也在所不辞。

**

“首辅大人,大人……”

谢辞予是被一阵焦急的声音唤醒的。

谢辞予缓缓睁开眼,他重重咳了两声,微眯着眼,以为那北国贼子的毒箭并未让他一击丧命。

然而苏醒过来的谢辞予打量了一番厅内的摆设,他不禁蹙起眉头:这分明是他的王府,他竟昏迷了这么久,一转眼就回到京城了么?

“大人,李公公还等着您呢。”

“等本王做什么?”

瞥见跪在地砖上的李旭年,谢辞予眼神一凛。

若他记忆没出岔子的话,李旭年早在四年前就因结党营私被皇帝处死,还是谢辞予亲自看着砍头的,他怎会又出现在王府?

“陛下邀您出席中秋家宴,大人可要给咱家个准话呀。”

中秋家宴?

谢辞予出征时还是隆冬,仗打了三四个月,初春得胜。怎的如今又中秋了?莫非他谢辞予一睡睡了大半年?

北国贼子擅长制毒,他们打仗的时候习惯给先锋营的箭矢淬毒,一旦中箭毒发,再有高超的医者在旁也活不过三日,更不可能让谢辞予安然无恙大半年。

等等!

谢辞予看了眼笑得谄媚的李旭年,又看向立在他身旁的岑舟,此刻的岑舟脸上白净无暇,不见眉心一道疤。

谢辞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轻声问岑舟:“现在是明安多少年?”

岑舟不知谢辞予为何有此一问,许是谢辞予睡了半柱香的午觉,意识还未完全清醒罢。

岑舟垂眸答道:“回大人,明安二十七年。”

……

谢辞予死的时候,是明安三十四年。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重生回七年前。

七年前,陆知雁还未出嫁。

谢辞予心中隐隐激动,他忙又问道:“何日?”

“八月十三。”

激动的火苗霎时又熄灭了。

明安二十七年八月十二日,兵部尚书之女陆知雁得天子赐婚,嫁与状元郎徐清林。

而谢辞予恰好重生在赐婚后一日。

他险些一口气背过去。

“您怎么了,大人?”

岑舟见谢辞予脸色不对,躬身问道。

谢辞予摆摆手:“无碍。”

谢辞予睨了一眼仍然卑微跪着的李旭年,辞色冰冷:“家宴本王自会出席,你下去吧。”

“是,多谢大人,那咱家就先告退了。”

李旭年得了谢辞予的准话,他起身行礼退下。

谢辞予是南朝权势滔天的首辅,封寻能顺利坐稳王位少不了谢辞予的扶持与助力。谢辞予无父无母,当初战乱,正是封寻分给他一块饼并将他带回家,那时封大人认了谢辞予为义子,从此谢辞予就是封寻出生入死的兄弟。

皇权稳固,南朝国泰民安之时,曾有御史联合上折子参首辅兼昭王权势滔天功高盖主,恐为南朝大祸,希望陛下削减谢辞予手中的权力。

结果那些居心叵测的御史被封寻一人赏二十廷杖赶了出去。

封寻原话:“首辅是最不可能叛国的那个人。”

昭王是谢辞予的封号,目的是让谢辞予顺理成章参加王宫家宴。

这不,过几日便是中秋,家宴之邀准时送到谢辞予府上。

谢辞予如今最头疼的还是陆知雁的婚事。

上一世谢辞予听闻是陆知雁自己想嫁,兵部尚书陆鸣特地向陛下求来的赐婚。陆知雁与徐清林二人举案齐眉婚姻美满,堪称京城一段佳话。

也正是因此,谢辞予自始至终都没有插手陆知雁的婚姻。

封寻知晓谢辞予真爱是陆知雁的时候还拍过脑袋:“这有何难,我能给他们赐婚,就能下旨让他们和离。只要你愿意,就一句话的事。”

谢辞予白了封寻一眼:“但陆知雁不愿意。”

在谢辞予心里,陆知雁似乎是真心爱徐清林的。

他怎么就重生到赐婚之后呢?

就不能再往前两日么?那时他或许还有一丝争取的希望。

前世谢辞予与陆知雁的相识并非在京城,而是在一个偏远的江南水乡。

谢辞予处理完手上的事情,他给天子留了张字条,上面只有三个大字:“不干了”。吓得封寻以为谢辞予从此就要浪迹天涯弃他而去,封寻急急忙忙出宫奔到王府,问了岑舟才知晓原来谢辞予只是到江南散心去了。

好巧不巧,陆知雁也到了江南。

陆知雁自小在京城长大,她对山清水秀的江南有着天生的向往,于是陆知雁趁着自家爹爹不注意,同样留了张字条,就带着两个婢女“闯荡”江南了。

“我还从来没有来过这么漂亮的地方呢。”

陆知雁沉醉于诗情画意的江南美景,她踏上刻满岁月痕迹的石板桥,扶着石墩向下看。

丫鬟小翘连忙扶着她:“小姐莫要再往前了,小心掉下去。”

青芷亦出声附和。

“都出来玩了,你们两个能不能大胆一点,别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而且你们刚才没听见吗,船夫说了这水很浅的,就算真掉下去了我也能自己爬上来。”

陆知雁清脆的声线吸引了谢辞予的注意力,谢辞予回眸望见陆知雁那张清丽美艳却并不妖冶的脸,神色微微一动。

当街盯着别家姑娘看可不是什么君子行为,因而谢辞予只瞥了一眼便迅速挪开了目光,视线重新落在汩汩水流。

陆知雁对此毫不知情。

她凭栏眺望了一会儿,便兴致冲冲地拉着两个丫鬟到别处逛去了。

当天夜里,月上柳梢,谢辞予出来买酒,路过小巷时听到有人呼救。

谢辞予从小习武,武功高强,京城无人是他对手,就连整个南朝能跟谢辞予抗衡的人都少有。

他耳力极好,必然不会听错。

谢辞予脚步匆匆深入小巷,果然见到贼人强抢民女。

陆知雁袖子里握着一把小巧的匕首,心想贼人若是执意靠近,她定然要把匕首捅进那人的身子。

第一次出远门就遇到这种事,陆知雁脸色已然有些发白了。她抓着丫鬟的袖子一点点向后退,小翘与青芷扯着嗓子大喊:“来人啊,救命啊,有没有人救命啊。”

满脸淫/笑的贼人步步紧逼,口中污言秽语不断:“别白费力气了,这里平日没人会来,夜里就更不可能有人了,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们。小妞,你不如从了本大爷,包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贼人话音刚落,只听得冷冷一句:“是么?”

谢辞予方才为了省事,他飞檐走壁,此刻从墙头跳下来,一脚踹在为首那人心口。

“噗——”

贼人首领向后飞了三四米远,吐了血。

另外两个小弟亦没能逃过,平等地挨了两脚。

“你……你是什么人?!敢坏本大爷的好事!”

贼人躺在地上,他目眦尽裂,指着谢辞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