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撑腰(1 / 1)

萧妄提前回京的消息尚未对外公开。

在座除了荀皇后和几个消息灵通的宗亲命妇外,大多数人都还不知晓,眼下乍然听到这话,无不惊讶,再想他往日的做派,心里一阵嘀咕。

这厮跟一向荀家不对付,平日连和荀相公同朝奏对都不肯,这会子忽然上门,能安什么好心?

还要给沈盈缺献礼。

他们俩非亲非故,沈盈缺还刚刚得罪过他,萧妄平白无故给她献什么礼?

怕不是要拿选妃宴之事做筏,故意来砸场子。

众女眷心里皆生出几分不安,互相拿眼神交流对策,唯恐遭了池鱼之殃。

靠近荀皇后的那群宗亲命妇,更是眉头紧锁,如坐针毡。有几人还唤来武婢,摆出应敌架势,贴身护卫左右。

荀皇后铁青着脸,端坐在胡床上,虽还保持着一国之母的威仪,身姿却僵硬得仿佛泼在白宣上的墨汁骤然凝固住了一般。

崔绍元在她耳边焦急地询问了好几句,她都恍若未闻。

那边厢,和贵夫人们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不同,小女娘们听说萧妄本人来了,一个个都兴奋得不成样,又是低头整理衣裳,又是让婢女帮忙梳整发髻,双眼一瞬不瞬盯着门外瞧,唯恐错漏一眼,就会损失一座乌衣巷的大宅。

秋雯君一扫眉宇间的阴郁之气,第三次甩开胞姊拉扯自己的手,叉腰朝沈盈缺喷鼻息。

“你完了,王爷平素最恨折辱他名誉之人。去岁上元宫宴,中山侯世子不过调侃了他两句他身边的桃花,风言风语都没传出筵席,他就将人挂在太极殿的高檐下吹了一整夜冷风。你害他在建康城丢了这么大的人,他今天要还能让你平安走出这华光殿,我就跟你姓!”

边上几个小女娘纷纷点头附和,眼珠子刻意瞪圆一圈,似是在给这番话壮声势。

沈盈缺忍不住想笑。

小女娘们互相扯头花罢了,和前世的大风大浪相比,无异于三岁孩童丢泥巴,根本不值一提。

适才她们合伙攻讦自己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对策,只是觉得和她们纠缠,实在太拉低自己的档次,这才一直懒得张口。本想等她们说累了,自己再开口,来个蛇打七寸,让她们再也说不出来话,外头又传来了这样的消息……

沈盈缺缓缓捏紧了手。

萧妄不是来找她麻烦的。

有前世那场经历和桂媪告诉她的过往,这一点她很肯定。

只是目的究竟为何?她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前世,这厮不曾提前返京,也不曾来赴这劳什子生辰宴,更不曾给她献什么礼。突然来这么一出,她也很是措手不及。

难不成是自己重生后,改变了一些事情原本的轨迹,以至于牵动全局,萧妄的命运线也跟着受影响了?

若真如此,那可就难办了。

且不说以后还会不会再发生同样出乎预料的事,便是眼下,萧妄和荀皇后势同水火,无论他今日来这目的为何,这场生辰宴都必然没办法再善了。

那她的计划该怎么办?

那日拒绝交出玉佩,她就已经和荀皇后撕破脸,退婚之事也变得更加迫在眉睫,迟一天都有可能生变,她必须尽快解决。

且眼下计划都已经布置下去,各处的人和物也都已上弦,若是这时候突然叫停,莫说她还能不能再找到像今天这样好的机会,一举揭穿那对狗男女,便是接下来的善后之事,也会变得非常麻烦。

闹不好,还会牵连整个百草堂。

她冒不起这个险。

心一横,沈盈缺站起身道:“王爷美意,盈缺心领。只是今日既非盈缺生辰,又有皇后娘娘凤驾在前,王爷之礼,盈缺愧不敢受。还望王爷念在亡父昔日也曾忝为应天军将领的面上,收回荣恩。等改日得空,盈缺定亲自登门,向王爷赔罪。”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倒吸口气。

萧妄是何人?

沙场上的阎王,朝堂里的煞星,疯起来连荀家的族徽都敢砸,谁敢忤逆他?

适才他打发人过来,与其说是请示,不如说是通知,无论荀皇后怎么回话,他都会打进来,陛下来了,也拿他没法。

这丫头居然敢拒绝?

当真是被宠坏了脑子,以为谁都会纵着她?

荀皇后听完也是一怔,很快又牵起唇角,朝那小内侍抬抬下巴,“就照郡主所言去回话。”

萧妄此番回京,目的定然不纯,只是所图究竟为何,她始终捉摸不透。

这几日她也一直提防着。

见他一直待在覆舟山上,不进城,也不入宫,连随行的应天军都远远落在千里之外,浑然不像一个图谋不轨的野心家,她还颇为奇怪,以为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却不想他竟在这当口突然发难。

一个沈盈缺就已足够让她糟心,这会儿又跑来一个萧妄,她头都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更痛!

可现在好了,讨债鬼竟主动跳出来,帮她消灾解难。无论是否出于真心,结果都是好的。

能把萧妄哄回去固然欢喜。

哄不回去,那竖子的火也撒不到她头上。

保不齐她还能借那竖子的手,敲打一下那丫头,让她好好看清楚形势——没了荀氏的庇佑,她沈盈缺算是个什么东西,再不老实把百草堂交出来,她就把她丢给那竖子,让她往后再没好日子过!

怎么想都是自己赚。

且后者赚得还更大一些。

以至于她都开始期待,那竖子能勃然大怒,冲进来将这宫宴搅个天翻地覆。

她甚至已经抬手招呼崔绍元,让他立刻去竹林堂,把萧意卿叫来,趁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个英雄救美,让那丫头对他彻底死心塌地,叫她往东,就绝不敢往西。

然她话还没吩咐完,那位被打发去回话的小内侍,便直着眼睛,呆呆回到殿前跪好,双手抖抖索索平托起一柄质地坚冷的玄铁宝剑,高高举过头顶,面颊叫鞘身雕刻的蛟龙腾飞纹映得苍白羸弱,声音也变得格外单薄。

像是刚刚经历了什么毕生都不敢相信的刺激一般。

“回禀皇后娘娘,广陵王殿下业已出宫,临行前命奴婢将这柄尚方斩马剑,交由晏清郡主保管,其言其行,皆如他亲临,谁敢忤逆,后果自负。”

满座宾客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尚方斩马剑为何物?

天子之兵,权力之刃,曾随高祖皇帝开疆拓土,创下大乾不世基业。

纵使如今,皇权衰微,高祖皇帝仍旧是士族们眼中不可亵渎的存在。能得他佩剑之人,亦与他同尊,上可打君不正,下能杀臣不忠,先斩后奏,无人能阻。

便是荀家,也不敢置喙。

大乾立朝至今,除却当年追随高祖皇帝的开国元老外,也就萧妄有此殊荣。

头先他奉命去三吴一带整顿吏治,险些叫当地的豪强联手坑杀,他都不曾祭出此剑,而今却是特特带来,交给沈盈缺,还留下那样一番话……

在座都是女眷,要么尚未成婚,正处花嫁之年,需要说亲;要么是已然嫁为人妇,忙着帮家中女娘相看郎婿,对时下的婚姻之事都颇有研究。

论起而今建康城中条件最佳的郎婿,她们毫无疑问会说是萧妄。

可要评出个最不适宜做郎婿的人选,她们也会异口同声地报出这位广陵王殿下的大名。

倒也不是因为他有什么不好,实是这竖子行事太过怪诞!

因着那段沉痛的过往,对于这个可怜的堂弟,天禧帝一直心存愧疚,想要补偿。自萧妄十六岁回京受爵那天起,他就没少给他安排亲事。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书香美人将门虎女……凡是建康城里的千金,只要年岁相当,他不计门第姓氏,统统把线牵了个遍。私底下送去广陵王府的美姬,更是花红柳绿不知凡几。

可萧妄不吃就不吃,比同泰寺里的和尚还素净。

逼得天禧帝都开始琢磨,是不是应该试着给他塞两个男僮?

当然,也有那不信邪的小女娘,自诩天生丽质,不愿自弃,于是自告奋勇地帮萧妄牵姻缘,今天去他面前落个水,明天到他身边挂个悬崖。萧妄重归朝堂十年,回京的次数加起来不逾两掌,她们却硬是凭一己之力,将这有限的时间演绎出了比长江水还绵绵无尽的悱恻情长。到现在茶楼的说书先生还在感叹,手头的故事还能不重复地再叨叨个十年。

可无论她们怎么折腾,萧妄的态度还是十年如一日的——不搭理。

你假意在他面前落水,他能把助你撒谎的婢女一并踹下去,和你一道在水里头飘着,凑个“好事成双”;你在他身边滑落悬崖,他甩甩套马索,套住你的腰将你拉上来,再随手挂到旁边的歪脖子树上,喊别人来英雄救美,要是喊不到人,就只能委屈你在东南枝上喝西北风。

哪怕当年秋雯君为他女扮男装混入军营,叫羯人掳走,命悬一线,他也只是派身边的裨将率兵赶去营救,自己连营帐都不出。

可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一来二去,大家也都知道他的意思,除了那些毅力格外坚强的,也没几户人家敢再上前自讨没趣。若不是这回选妃宴,大家几乎都快忘记,建康城里还有这样一位才貌双绝的未婚郎君。

可现在,就是这样一个不近女色,又睚眦必报的天之骄子,竟因为一个刚刚害他沦为全城笑柄的小女娘的话,乖乖放弃闹事离开了,没有任何怨言。

还反过来给她撑腰……

微妙的气氛在殿里蔓延。

夫人们你觑觑我,我瞧瞧你,神色皆是复杂。

小女娘们咬唇朝沈盈缺怒目而视,眼神几近着火;有几位受不住,还当场红了眼眶。

连一向端庄自持的荀皇后,都难以自抑地骤然前倾身子,瞪圆了眼。步摇垂珠“哗啦啦”猛烈摇晃,打得她双颊通红,她也恍若不觉。

沈盈缺自己也有点懵,呆呆看着小内侍奉剑朝这边走过来,好半天说不出来话。

适才说出那番话,她自己心里其实也是没底的。

毕竟她和萧妄交情并不算深,对他的脾气也不甚了解,当着这么多人拂他颜面,护他死敌,就他那暴脾气,不知得多生气。

原以为,他能看在阿父的面子上,不再往里硬闯,已经是对她天大的好。

却不想他不仅不气,还送给她这样一份大礼……

“你这贱人!”

秋雯君红着眼睛绕过食案,朝沈盈缺走去,被她胞姊秋素商下死力气摁回枰座上,一双眼还不甘心地死死往沈盈缺身上瞪。

沈盈缺轻笑,抬指故意弹了下小内侍捧至自己面前的宝剑,气得秋雯君伸长脖子,又是一顿杀猪般的怒嚎。

秋素商朝旁瞥了一眼,两个武婢领命上前,一人一边架起秋雯君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她拖出殿外。秋雯君欲出声叫骂,还被绢帕堵了嘴。

“舍妹年幼无知,行事鲁莽,让大家见笑。素商在此罚酒三杯,代她向诸位赔罪。”

秋素商含笑端起食案上的汉白玉耳杯,也不扭捏,仰头直接豪气地灌下两杯,翻腕将空了的杯底朝大家一亮,待第三杯续上,她又举杯转向沈盈缺,语气诚恳道:“舍妹今日多有冒犯,我代她向郡主赔个不是,还望郡主多多海涵,莫要怪罪。而今花萼池里的菡萏俱已开好,颜色极佳。大家与其在这里枯坐,不如一道移步过去赏光。郡主若不嫌我粗钝,我愿亲自为郡主打伞遮阳,聊为舍妹今日之言行,略作绵薄补偿。”

她边说,边瞟了眼秋姜手里的油纸伞,髻上一支男子用的梓木簪,随她动作折射出一抹沉金色细芒。

沈盈缺不由挑了下眉尖。

她的确打算寻个由头,带大家一块出门走走。倒也不是因为她有多稀罕这华林园里的风光,只是这么多人一直待在筵厅里,不方便她实行接下来的计划。

如今正值盛夏,日头毒辣,若是要逛园子,少不得要挨一顿暴晒。她虽别有目的,但可没打算为了那对狗男女,把自己晒成葡萄干,是以出门前特特让秋姜备了加厚的油纸伞,方便遮阳。

满座这么多人瞧见那把伞,都没当一回事,倒是让她觉察出了不对劲……

秋家这位女公子有点意思,自己从前竟没看出来。

当然,自己具体想干什么,秋素商应当是不清楚的,否则借她一百个胆,也不敢这样递话。估摸着,她就是单纯地以为,自己是坐久了闷得慌,想出门逛逛,便帮忙做个顺水人情,为自家胞妹的蠢行赔罪。

若按沈盈缺从前的性子,这样的示好,她必然不会接受,还会出言嘲讽。

但人终究是会长大的,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只看利弊。

秋素商从前并未得罪过自己,且由她挑头提议逛园子,的确好过自己开口,沈盈缺便从善如流地应下。

为表诚意,还转头问荀皇后:“娘娘意下如何?”

荀皇后一双眼几乎瞪出血来。

什么意下如何,这死丫头分明是已经做好决定,来通知自己的!

呵,这个死丫头,学得倒挺快,萧妄不过来了一趟,连门都没进,她就把他以下犯上的精髓都仿了个尽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竖子手把手教出来的!

可偏偏,她还不能拒绝,否则那竖子还不知要如何折腾。

心里再不情愿,她也只能皮笑肉不笑地道:“好,都依你。”

荀皇后都同意去逛园子了,其他人焉有不从?

简单一番修整后,众女眷便纷纷呼奴唤婢,相携往花萼池方向去。

许是因着那柄尚方斩马剑,沈盈缺明显感觉到,大家看她的眼神比之前和善许多。

从枰座上起身,有人赶在秋姜和白露前,殷勤地搀扶她;从席上到门口几步路,每一步都不乏有人凑上来攀谈说笑;就连那群眼高于顶、当初沈盈缺加封郡主都不曾对她假以辞色的宗亲命妇,也纷纷朝她颔首微笑。

闹得沈盈缺这么个当过皇后的人,都有些受宠若惊。

就这是狐假虎威吗?

想不到有生之年,她也能享受到这些,竟是比前世称帝之后的萧意卿还要威风。

沈盈缺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阵衣香鬓影摇曳,华光殿里很快便只剩下胡氏和沈令宜两人。

因适才站起来帮堂姊“解围”,沈令宜一直处在众人视线的焦点中,没寻到机会坐下。本想趁广陵王闹事的当口休息一下,顺便看看沈盈缺的热闹,谁知竟又是这么个结果。

她便就这样干站到了现在。

加之神经紧绷,一双腿早已是僵麻如棍,颤抖不已。

人群一走,她便立马支撑不住,跌坐在地,顾不得自己眼下还在皇宫,拂袖就将面前食案上的杯盘“噼里啪啦”全扫到地上。

胡氏看得眼皮直跳,重重一顿手里的鹤头杖,喝道:“摔!摔!摔!就知道摔东西!你便是把整座皇宫都砸了,能让她回来同你认错吗?匹夫一怒,尚能血溅五步;你一怒,就只有这点本事?”

“那您说我该怎么办?”

沈令宜咬牙切齿,“论出身,我不及她;论背景,我更是没法像她一样有个百草堂那样强大的靠山。我倒是想和她一样肆无忌惮,可我有这资本吗?”

“那你就能设计她在选妃宴上出丑,害整个沈家跟着一块丢人?”胡氏瞪眼。

沈令宜一下没了声,双眼错愕地看着她,有些不敢相信。

胡氏冷笑,“你以为我一直没找你说这事,是当真什么也不知道?我不过是不想再将事情闹大,让大家都下不来台!”

“咱们沈家是名门不假,可这几十年战打下来,族里还有几人?门楣又还剩多少?之所以没彻底败落,不过是你大伯留下的那点余荫,还能够咱们撑几年门面罢了!在你兄长彻底立起来前,莫说你没资格和你阿姊比,连祖母我,都得看她脸色。”

“我忍了这么多年,都没抱怨过一句。你倒好,翅膀还没长硬,就敢去跟她掰手腕。现在好了,没吃到羊肉,还惹一身骚。她要是气狠了,一状告到陛下面前,把这些年给咱们祖孙三人的荣誉统统收回去,再把你丢回掖庭配阉奴,我看你怎么办!”

沈令宜心里果真生出一丝慌乱,却还梗着脖子嘴硬:“我也是为了咱们仨考虑啊。”

“皇后娘娘这两年老是打听百草堂的事,显然是对此有意,且她也不愿看到广陵王殿下顺利成婚,我便想帮她做点什么,好让她行事有个由头。她若能成事,咱们也能跟着沾光,往后再也不用仰那丫头的鼻息。即便不成,那丫头也是个好说话的,我又救过她的命,她再生气也不至于把我怎样。谁知道就……诶!”

她懊恼地跺了跺脚。

胡氏斜她一眼,叹息着摇头,想起适才发生的事,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她虽埋怨沈令宜行事草率,害他们如今在那丫头面前变得被动,可真要说自己完全不认同她的做法,倒也不是。毕竟没人比她更不愿在那个女人血脉的荫庇下,窝窝囊囊过一辈子。

今日进宫赴宴,她便是想搏这一把。

原以为那丫头早已叫建康城的繁华迷晕了眼,生不出多少反抗的心,选妃宴被坑成那样,都无甚反应,今日应当也不会例外,自己没准真能成事。

却不想竟是八十老娘倒绷孩儿,栽了个大的。

以后再想拿捏她,可就难了……

握在鹤头杖上的手缓缓收紧,胡氏咬牙道:“罢!木已成舟,再说这些也于事无补。好在你阿姊是个讲理的,你寻个机会同她道歉,态度放低些,她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心疼你。今日宫宴就此作罢,你且先回去,免得又生事端。皇后娘娘那里我自会去应付,你不必操心。”

这话全是出于一片舐犊慈爱之情,沈令宜却像是听到什么惊天大笑话,整个人都炸了毛。

“我去同她道歉?她这般羞辱我,您还要我低三下四地去同她道歉?凭甚!她不就是比我会投胎一些么,有甚了不起?我若能和她换个出身,保准比她过得更好!”

“保准比她过得更好?”

胡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抖着指头点向门外。

“你当她的日子就这么好过?父母双亡,养母算计,唯一的亲弟还不在身边。你遇着事,尚能寻我和你阿兄商议。她呢?有人真心实意为她谋划吗?你不能只看到自己受委屈,看不见自己占便宜。至少你和太子之间的感情,比她有优势,且还是极大的优势。可你把握住了吗?到现在人家都不敢承认与你有旧,你还在这里抱怨个什么劲儿?真这么有本事,就让太子非你不娶啊,光会吹嘘有何用?”

重重一敲鹤头杖,胡氏也懒得再理她,转身径直往花萼池方向去。

沈令宜独自一人僵在殿内,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风化了的石翁仲。

直到门口探头探脑地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她才抬手一抹眼角闪烁的水光,喝道:“有事就说!装神弄鬼的想吓死谁?!”

白檀被骂得一哆嗦,硬着头皮上前道:“其、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东宫那位守拙公公,他刚打发人送来一封信,让奴婢亲手交给您……”

沈令宜眼睛一亮,一把夺过信笺,展开细看。

信上没有署名,只有五个字:层城观一叙。

沈令宜却一眼认出笔迹,心“怦怦”直跳。

诚如祖母所言,她对萧意卿的确是有怨的。凭谁不离不弃地跟着一个人这么多年,却连个光明正大一块走在阳光下的资格都没有,心里都不会服气。

原以为今日这场宫宴,自己能远远瞧上他一眼,就已经很不错。

却不想,他竟主动过来约自己相见,地点还在室内。

孤男寡女,想做点什么都可以……

沈令宜心越跳越快,手抖得几乎拿不住信。

她承认,选妃宴之事,她除了想借荀皇后的手,重创沈盈缺外,的确存了别的心思——让萧意卿厌恶沈盈缺,自己好从中渔利。

她就不信,那样孤傲的人,被沈盈缺连累着丢了那么大的人,能一点不介怀?

只要能从中撕出一道口,她就有法儿钻进去。哪怕萧意卿暂时没办法娶她,早晚也会是她的囊中之物。

原本等了这许多天,萧意卿都无甚反应,她还有些着急,以为他把怒气迁到自己头上,不愿再见她,现在看来,竟是她杞人忧天。

这效果简直比她想象中还要好!

哼,那些人不是都瞧不起她,觉得她上不了台面吗?

好!

她倒要看看,今日过后,哪个还敢不把她这个真正的未来太子妃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