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争执(1 / 1)

张远洋顶着一头蓬松头发站在薛家门口,薛家所有人始料未及,齐刷刷看向他。

他上身的短袖过于紧绷,下身的花裤衩又过于宽松,极不协调,脚下露出脚趾的人字拖更是放荡不羁。

看上去随意至极,表情却很是严肃:“我过来就是想谈谈这件事。”

他从半包烟里抽出一根恭敬递给薛子勇,“子勇哥,这事有些误会。”

薛子勇愣愣接过烟,别在耳后,给他扯过一把竹椅,“咱们坐着聊。”

张远洋一屁股坐下去,不由自主摆起二郎腿,意识到这是在别人家,他稍稍扭动身子,顺势将架在左腿上的右腿移下来。

咳了咳:“子勇哥,行舟这些提亲礼其实是为子兰准备的。我妈上了年纪,头风病发作时脑子也不怎么清醒,她和王婶子交代的时候糊里糊涂说错了名字,导致这一场误会。”

“行舟很早之前就看上子兰了,这不,努力工作就是为了攒老婆本,提亲礼备这么丰厚,也是想给子兰撑场面,他一片心是真的。”

“只不过中途出了点差池,闹出点乌龙。子勇哥、玉美姐,你们大人有大量,这点事别放在心上。我在这里给你们赔个不是。”

……

听完张远洋一番解释,薛子勇挠挠头皮没接话。

家里的事情向来是黄玉美做主,主动权下放久了,真让他拿主意的时候他倒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得不动声色踢踢旁边黄玉美的椅子腿。

黄玉美坐在旁边一边耐心哄儿子入睡,一边竖起耳朵听张远洋的长篇大论。

不得不说,张远洋这个人是有些嘴才的。

不是娶错人,他现在的生活应该也不错。可惜啊……

黄玉美无端想起一桩陈年旧事。

几年前,她还是个黄花闺女的时候,媒人替她去张家问过信。

张远洋没同意。

在一众年轻小伙中,张远洋滑头滑脑,八面圆通,最受女孩们青睐。可他眼光也高,看不上村里灰头灰脑的姑娘。

被拒绝后,她心里是怀着气的。

后来张远洋领回一个千娇百媚水灵灵的漂亮姑娘,她心里的那份气上升为愤怒,同时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与屈辱。

再后来这些情绪统统消失,只剩下对他的同情。

没想到聪明人也有被骗的时候,还被骗得这么惨,成为街坊邻居口中的反面教材与嘲笑对象。

这样重大的打击压得他一蹶不振,从此破罐子破摔。

瞧瞧现在,哪还有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所以娶人和嫁人一样,都要擦亮眼睛,黄玉美颇为满足地瞥了一眼旁边的薛子勇。

薛子勇虽然嘴笨,不会说好听的话哄人,但为人老实淳朴,憨厚可靠,永远把她放在第一位,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让她拿主意。

她在这个家里拥有绝对地位。

这就够了。

“原来是这么个情况啊。”黄玉美开口发话,“我们生气倒不至于,不过这里面的一些变动我们也没料到。这样吧,我们一家人再商量商量,两天后再给你回复。”

“也行。”张远洋起身,“那打扰了,你们忙,我过两天再来问信。”

临走前又给薛子勇递上一根烟。

薛家一家人态度没有想象中恶劣,张远洋心里松了一口气。

看来提错亲这回事,薛家人不是很在意。

也是,总归娶的还是薛家的姑娘,姐姐嫁还是妹妹嫁,对薛家而言也没什么两样。

老头子走后,家里连个顶事的男人都没有,这是他颓废几年后头一次以长辈的身份出面周旋,让他心里产生小小的满足感。

他从瘪下去的烟包中取出一根点燃,惬意地抽了一口。

烟雾从鼻腔悉数喷出,模糊眼前的视线。

突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他回头,在散尽的烟雾中瞧见薛子梅一张怒气腾腾的脸。

“有事?”他叼着烟嘴,好整以暇看向面前的人。

薛子梅厌恶地皱皱鼻子,挥挥空中残留的难闻烟味,撇嘴质问:“你刚才的话都是真的?”

“我刚才什么话?”张远洋明知故问。

薛子梅沉默一下,耐着性子回复:“你说张行舟一开始就是要娶子兰,这话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难不成故意编造谎言骗你?有这个必要吗?”张远洋哂笑一声,口中的烟雾往前一吹,全部落到薛子梅脸上。

薛子梅呛得眼睛发辣,后退一步挥开烟雾,瞪向始作俑者,气得直跺脚:“你故意的!”

张远洋毫无怜香惜玉的心思,“这可不怪我,谁让你站在我下风。你要怪就怪风,是风把烟雾吹你脸上的,不是我。”

“你!”薛子梅气急,“我没得罪你吧?”

“没得罪啊。”只不过看不惯她高傲的做派。

“没得罪你就老老实实跟我说实话,你刚才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知道我不同意后,你们张家故意和我大嫂做的一场戏?”

张远洋气笑了。

同样是漂亮的脸蛋,同样是高高在上的做派,薛子梅的行径不由自主让他想起他那该死的骗子前妻。

年轻气盛的时候喜欢漂亮高傲的女人,觉得征服她们极富成就感,现在回头看,只觉得这样的女人无知且狂妄。

有那么一瞬间,对前妻的憎恶不自觉转移到薛子梅身上。

“你凭什么觉得所有男人都该喜欢你?”

“我弟看上子兰你觉得这不太可能?他就一定得看上你?有没有可能,不是所有男人都在乎外貌,他更看重人的内在。”

这话无异于赤裸的讽刺。

讽刺她没有内在。

被激起心中怒火的薛子梅冷哼一声,“是吗,那看重内在的男人里,肯定不包括你。”

张远洋脸色霎变,含烟的唇微微发抖,“你什么意思?”

“呵。”薛子梅抱臂,斜眼睨他,毫不留情地揭他伤疤:“你要是不看重外表,也不会娶你那个漂亮的骗子老婆,更不会被骗光全部家当……”

啪——

一道耳光落到脸上,薛子梅始料未及。

她懵了片刻,回过神来,看着满面怒容凶神恶煞的张远洋,心里又害怕又愤怒,“你敢我打?”

张远洋没吭声,只上前一步。

以为他还要打人,薛子梅吓得往后一缩,捂着红彤彤的脸朝院门跑,边跑边摇人:“哥!张远洋他打我!”

哭哭啼啼跑回家,薛子梅指着自己的左脸展示张远洋的犯罪行径。

“哥,张远洋他敢在我家门口打人,哥,你要为我做主啊!呜呜呜呜~”

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妹妹,薛子勇一个头两个大。

哪有这么欺负女孩子的,简直过分!

他拿起锄头愤愤往外跑,外面大路上哪还有张远洋的身影。

周围路过的邻居看他扛着锄头,以为他要去锄地,热情地问候一声:“这么早就去下地啊?”

薛子勇没法回答,扛起锄头闷闷回屋。

屋子里,薛子梅还在放声大哭。

她长这么大,还没受过人半个耳光,今天张远洋甩了她一个耳瓜子,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这辈子都会记得。

见薛子勇无功而返,大仇未报,薛子梅哭得更加委屈。

这一哭,惊醒了刚刚被哄睡着的儿子薛壮壮,黄玉美脸色难看。

“行了行了,别哭了,这事是张远洋做的不地道,等下让你大哥亲自上门去问问,押他过来给你赔个不是。”

黄玉美轻描淡写的语气刺得薛子梅心窝疼。

“赔个不是就算了?”

“那你想怎么样?”黄玉美重新哄着怀中的儿子睡觉,暗暗憋着气问。

薛子梅满脸愤懑:“张家没一个好人,张远洋是个混账东西,张千帆眼睛长在头顶,张行舟连提亲都能搞错,也是个无能的,我看子兰不能嫁!”

这话落到黄玉美耳中,她顿时急了。

“我说子梅,你也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人。”

“张远洋混不混账咱先不提,单说这张千帆,每次回娘家都是大包小包带一堆好东西,她对娘家人的好还真没得挑,你看周围有谁家不羡慕张家生了个好闺女?子兰嫁进去没准能沾不少光呢。”

“再说张行舟,人家做事多踏实啊,你看他备的提亲礼,有烟有酒,有罐头有糖,老的少的都照顾到,这份细心一般人可没有,你大哥就比不上人家这一点。”

“子兰是嫁给张行舟,又不是嫁给张行舟他哥,你对张远洋有意见,也不能给子兰瞎拿主意啊。”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薛子梅冷笑。

“大嫂,你说来说去,不就是舍不得这一桌子的提亲礼吗?”

“嘿,子梅,你这话就有点昧良心了,我看张行舟的确不错,让子兰嫁过去有什么不好?”被薛子梅揭了老底的黄玉美气得面红耳赤。

她一生气,嘴上容易走火,不管该说不该说,一股脑倒出来。

“我说子梅啊,这事你做的真不厚道,你自己不愿意嫁给张行舟也就算了,现在张家说是要娶子兰,你又闹情绪,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闹什么情绪了?”薛子梅不服气地反驳。

见怀中的儿子好不容易又被哄睡着,黄玉美轻轻将小孩放到房间的摇篮里,拿被子盖上,出来时顺手合上房间门,这才压低声音接话:“你闹什么情绪,我们可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在旁边路上追问张远洋的话是真是假,你说你在闹什么情绪?这话的真假有那么重要吗?你说你又不嫁,你非得问个清楚明白做什么?”

薛子梅什么心思,黄玉美不是不明白。

向来高傲的薛子梅肯定无法接受张行舟最初看中的就是薛子兰,她被村里的年轻小伙子追捧惯了,只能她不要的给别人,哪有别人瞧不上她的道理。

可惜这世上的事哪有什么定理。

每个人的审美都不相同,人家张行舟或许就是喜欢薛子兰这一款也说不定嘛。

“还有,张远洋对你动手确实是他不地道,退一万步讲,你就没一点错吗?”

“全村人都知道张远洋的忌讳,大家讨论这事也都只敢在私底下闲嘴几句,你倒好,你直接当着他的面嘲讽羞辱,人家能忍?”

“打一耳光都算是轻的了,你要是个男人,张远洋肯定下死手揍。”

知道自己和张远洋的对话被家人全部听见,薛子梅羞得无地自容,这会儿又听到黄玉美一顿指责,话里话外都表明这巴掌是她自找的,她又羞又气,满肚子怒火无处撒。

这事是她自找的吗?

分明是张远洋先拿言语羞辱她!

她大嫂不安慰她也就算了,还帮着外人说话?

薛子梅冷声讥诮:“大嫂,咱们是一家人,你不替我说话怎么反而替张远洋说话?我曾经听说,你做女孩的时候,托媒人向张家问过信吧?”

这一句露头藏尾的话顷刻点燃黄玉美。

话里意思,分明是揣测她的忠贞。

简直恶毒至极!

黄玉美气得跳脚,上前就要抓薛子梅头发,“你听哪个长舌妇说的?我嫁给你大哥这么多年,本本分分,你听两句闲言碎语就要造谣,真是烂了肺了!”

薛子梅灵敏地躲过抓捕,冷笑:“既然没什么,你也不用这么大的反应,反应大容易显得心里有鬼。”

“你说谁心里有鬼?”黄玉美气得面色发紫,嘴唇哆哆嗦嗦:“我看你心里才有鬼,自己亲妹妹的男人都惦记。”

“谁惦记了?”薛子梅争辩。

“不惦记你打探真假做什么?不惦记你无缘无故闹什么情绪?”

黄玉美的无端指责气得薛子梅怒不可遏,她上前就要推搡。

两人围着小小的木桌展开战斗,陈年木桌不胜其扰,剧烈摇晃起来。

桌上稳稳放着的一瓶酒在颠簸下倒身。

咕噜咕噜,朝着桌角义无反顾地滚去。

砰——

两百多块的茅台,砸得稀碎。

尖叫声,责骂声,房间里重新响起的婴儿哭闹声……在小小的屋子里谱出一首交响曲。

看着满地狼藉,纵观全程的薛子兰捂住耳朵,心灰意冷走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