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滴、滴、滴——”

在苏醒之前，昼凉听到了仪器的轻微嗡鸣声。脚步声穿梭不息。有人在说话，但说话声也宛如隔着一层玻璃般朦胧。

“她快醒了……”

“这么快，不是说还要一段时间吗？”

“那位接受了大量机械改造，现在还在昏迷中，谁知道她能这么快醒过来啊，那可是令使力量的相互冲击……”

“嘘——！”

周围安静下来。

昼凉缓慢地睁开眼睛，周围模糊不清，过了五六秒后，模糊的光影化作清晰的物件。昼凉看见头顶上笼罩着半透明的舱体，看见自己手臂上插满五颜六色的管子，四周都是人影，有人正在打开舱体。

其中一人站在最前面，小心翼翼地问：“不必着急，你现在应该还很虚弱……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之前……

……她好像做梦了。

昼凉努力回忆着梦境内容。

然而，梦醒之时，梦境就像草叶上的朝露般消散无形，无论昼凉怎么努力回想，也只能回想起一片温柔而缱绻的紫罗兰色。

“昼凉女士……？”

对方好像被昼凉的沉默吓得够呛。

“抱歉，我刚刚走神了。”

梦境忘了就忘了吧。

昼凉的思绪返回现实中，她回答这位医生之前的问题：“你问我，还记得之前的事情吗？我记得，我在监狱里听狱友吐槽公司高层……”

“啊？”

医生意识到不对劲了。

“安东尼奥密谋灭绝茨冈尼亚，还有，霍奇亚抓捕女奴贿赂公司高层……”

“停！”

医生快晕过去了。

“还有……”

“够了够了，我只是想了解您的思维能力和记忆能力，现在看来，两者都很正常。”

“可我还没说完……”

“求求您，这不是我们该知道的事情，再说下去，您恐怕不会有事，但公司恐怕未必允许我们再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医生露出苦笑。

昼凉没想到自己会从对方这里听到公司的称呼，她愣了一下：“我没听错吧？这里……依然处于公司的管辖之下吗？”

“是哦。”

突如其来的声音。

说话者显然不是那位医生，对方没有这样轻快明亮的音色，也显然不是这里任何一位医护人员。

众人纷纷将视线投向后方。

“……谁通知了砂金先生？”

“用不着通知吧，砂金先生一直都很关注这边的医疗进度，之前不是那谁还吐槽说，他恨不得就睡在医疗舱旁边……”

在短暂骚动之后，人群让出了一条道路。

昼凉看向道路尽头，那里站着一位惹人注目的少年，他有一头柔软的浅金色头发，发梢松散地落在脖颈间，半遮住脖颈处的黑色印记。

金发少年看向昼凉。

……那是一双熟悉的三轮色圈的眼瞳。

但昼凉越熟悉卡卡瓦夏，就越能清晰地感受到眼前的金发少年和卡卡瓦夏的不同之处。卡卡瓦夏更温和，更腼腆，更内敛——

而眼前的金发少年，就像是火焰燃烧到极致那样张扬。自从他踏入这间病房后，就无声无息地成为了所有人绝对的视线焦点。

病房里的人畏惧地相互推搡。

“我还有急事……”

“先走一步了，砂金先生。”

金发少年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任谁都能看出来，他不在乎这些小事，然而，医护们仿若荣获大赦般，纷纷从病房中逃窜而出。

还没半分钟，病房就变得冷冷清清。

最后一位离开病房的医生，还贴心地为两人合拢了门。现在，整个房间里，就只剩下昼凉和金发少年两个人。

昼凉下意识想呼唤对方。

“卡……不对，砂金。”

眼前之人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卡卡瓦夏了，那位茨冈尼亚的少年已经是过去的残影，而如今站在昼凉面前的金发少年，他没有剧情里那么高，也没有穿那身露着奶窗、缠着皮草的华服——但那种把控全局的上位者气质已经初具雏形。

……她这是沉睡了多久？

怎么一眨眼，孩子就长大了？

听到昼凉的称呼，砂金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但下一秒，他就露出万事皆在掌控中的自信笑容：“他们连这都和你说了呀——我还以为，你才醒过来，需要我给你阐述前情提要呢！”

“没说什么。”

昼凉摇摇头：“我只是听他们，称呼你为砂金先生。”

“对，砂金。”

砂金重复说，就像是在含笑嚼着什么玻璃渣。

“……”

嗯，他是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可砂金这个名字，不是剧情里的卡卡瓦夏自己挑的吗？

“说回之前的话题吧。”

砂金拖来一张椅子，就在医疗舱旁边坐下来，他单手托腮，神色闲适。

“哦，你也好奇安东尼奥他们……”

砂金打断他：“我早就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

砂金不太愿意聊，但昼凉想知道，他也就勉为其难地解释了两句：“……你击碎了安东尼奥的基石，他没死，但短时间内也醒不过来，公司安排了一位新的主管前来茨冈尼亚，她的名字叫做翡翠……”

“翡翠女士提审了科尔·莱斯琼温特。”

“科尔就是那位偷渡客，他掌握了很多安东尼奥相关的罪证。不过，他的上司力保安东尼奥，安东尼奥被降职了……”

“……科尔现在在我手下，我给于了他新身份，老实说，他干得还不错。”

昼凉有点惊讶：“嫌太多还活着？”

“嫌太多……你是说科尔吗？”

砂金忍不住笑出声：“有意思，我下次也试试这个称呼——他活着，当然活着，以半年前的眼光来看他必死无疑，但是，昼凉姐姐——”

“这是半年之后了。”

他发出浅浅的叹息。

“你昏迷半年了——”

“——很多事情已经变得和过去不太一样了。”

昼凉不假思索地做出回答，若对面的人是还归，对方肯定会吐槽她又开始抬杠了：“……和过去不太一样，这也包括你吗？”

砂金一愣。

“当然——”

“昼凉姐姐肯定能看出来吧，变化最大的人就是我了。”

“……”

“但也没办法，是金子，无论放在哪里都会发光的。在昼凉姐姐离开之后，我们还是撞上了逃窜的卡提卡人，他们把我卖给了奴隶商，但这反而让我见到了公司高层。”

“翡翠女士非常欣赏我。”

“她恳求我——石心十人的位置就是为我而存在的，若是我不能加入他们，公司的未来恐怕一片黯淡无光。”

啊？

昼凉脑门上缓慢冒出一个问号。

虽然，她也不了解这位欣赏砂金的公司高层翡翠女士……不过，人家知道你在外面这么吹嘘吗？

“每个人都知道我会在公司大放光彩，人人争先恐后向我献媚，我的升职之路一片平坦。现在是战略投资部最年轻、也是最出色的新秀。”

“但这也没什么好炫耀的——”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能比好运更重要，不是吗？”

砂金冲昼凉眨眨眼睛。

昼凉：“……”

还说没什么好炫耀的……

如果砂金能有尾巴的话，恐怕，他此刻已经孔雀开屏，尾翼如同电风扇般，在昼凉面前疯狂旋转了。

“哦，对了——”

“昼凉姐姐之前是奇怪，这个地方竟然会受到公司管辖。但实际上，这里就是公司内部的医疗部门，你现在享受的，就是公司高层的医疗服务。”

昼凉瞳孔地震。

怪不得，她能听到医护们聊起安东尼奥，说不准，安东尼奥就躺在她隔壁，接受同一批医护人员的治疗。

“这不难理解吗？”

砂金用一种“你太没见识让我很难和你解释”的语气说：“毕竟，我可是公司新秀，就连翡翠女士都看好我。当他们得知我和你曾经熟识后，就迫不及待地把你送到了我身边，用最好的医疗手段全力救助你……”

昼凉静静地看着他，砂金还在她面前演：“……昼凉姐姐也没想到，我如今能有如此了不起的成就吧——是不是现在很后悔，当年没能对我更好一点？”

“对不起。”

砂金没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没让我费什么心思……等等，为什么要向我道歉，我不是说了吗？”

他强调。

“没费什么心思。”

但昼凉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看着砂金。砂金从这种寂静无声中感受到了莫名的压力，他的一只手已经悄无声息地背到身后了。

但砂金不敢说话。

他已经解释了足够多的内容，再往上添加解释，只会让原本就没那么可信的话语变得更加摇摇欲坠。

他死撑着——

片刻后，昼凉打破了沉寂，她原本就没想过用沉默压迫砂金，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话语而已。

“我以为——”

“我能战胜命运。”

“然而，在卡卡瓦节上，我没能救回你姐姐；同样，在和安东尼奥的战斗中，我也没能杀死他。”

砂金沉默不语。

“对不起，砂金。”

“是我非要和你赌，赌命运不能阻拦，赌我们依然重逢，但最后……”

昼凉凝视着砂金。

砂金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那些过于张扬艳丽的颜色，仿佛在一夕之间，就全部从他身上褪去，露出了苍白、干枯、且心力憔悴的真实相貌。

他已经成为了砂金。

但砂金依然还是那位更温和、更内敛、更腼腆的卡卡瓦夏。

“……改变了命运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