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处暑(1 / 1)

暮冬白夜 玉寺人 2220 字 1个月前

李芷绒扪心自问,她为什么会找谢为陪自己呢?

想了一会儿,她不得不自嘲地承认是不想让那些熟悉的朋友看到她现在的落寞,失败。

他们家和她自己跳河的闹剧在整个圈子都传的沸沸扬扬,她不想去面对那些或玩味或同情的目光。

站得越高摔得越重,落差感才让人最难受。

往日里最为骄纵跋扈众星捧月的大小姐,怎么受的了别人的同情呢?

就连最好的朋友应妤汐,李芷绒现在也不想见。

反倒是接近陌生的人,却又绝对安全的人陪在身边,更容易让她感觉到轻松——譬如谢为。

这男人的脾气很糟糕,李芷绒知道,可说他绝对安全却一点没错。

因为他是救了她的人,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维系和交集,稀少单薄却偏偏‘过了命’,独一无二。

但谢为却十分不屑她这个邀请,直接拒绝:“不去。”

人没豆大还装的一本正经的‘请他’喝酒,纯纯吃饱了撑的吧?

李芷绒皱眉:“为什么,不去?”

“为什么去?咱俩很熟么?”谢为趁着红灯,修长的手指摁了摁太阳穴:“能不能别烦我了?”

如果这一个晚上没见到她,他一定会轻松很多。

李芷绒渐渐睁大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嫌弃了。

这个没礼貌的修车工,眼下是在嫌弃她很麻烦么?

“你,”怒气上涌,她瞪着他反击:“混蛋!”

毫无攻击力的‘辱骂’让谢为嗤的笑了声,浑不在意。

“我说,你混蛋!”李芷绒细长的手指挠着身上的安全带:“我要下车。”

她不要他送了。

“我走的高速,你要下车?”谢为扯了扯唇角。

“我不要,回西苑。”李芷绒扯着嗓子喊:“去,去澄园!”

澄园和西苑车程半小时却是两个方向,幸亏她说的早。

谢为‘操’了一声,骂道:“真能作妖。”

他下了高速开去澄园的方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麻烦精可千万别再来找他了。

回到修车厂时已经快半夜两点,谢为回到二楼简单洗漱了下,躺床上才有空看了眼一天没看的手机。

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app推送消息,微信里是黎清雅要他注意身体的叮嘱,谢鸢每天像做报告似的给他汇报日常……

还有谢枞舟的信息,问他能不能修理一批零件,附带图片。

谢为点开图片放大看了看,回了个“行”,然后扣下手机准备睡觉。

明天还有事需要早起,今天却莫名忙到太晚了。

他不睡好就会很没精神,脾气比平时更糟。

第二天八点,修车厂的员工全部到位,谢为晚了一会儿下楼,打着哈欠戴上手套,继续修昨天没弄完的发动机。

“为哥。”今天负责在前台接待的熊二凑上来,拿着个东西问他:“这你给鸢鸢买的啊?”

他真名冯耀,只是一身黑黑的皮肤圆圆的眼睛,有股子傻大个的憨劲儿,特别像是著名动画熊出没里的熊二,因此得了这么个外号。

谢为瞄了眼,是宁楚宸买的那瓶香蕉牛奶。

李芷绒任性的直接扔在墙边,他回来简单打扫时看见,就捡起来放桌子上了。

这东西他向来是不喝的,但也做不出来直接扔了这么浪费粮食暴殄天物的事情。

谢为摇头:“不是。”

“啊?那你是给自己买来喝的?”熊二瞪眼,惊诧的目光不加掩饰:“我之前和小曼逛超市看见过这玩意儿,一小罐三四十呢,为哥你什么时候…呃,这么知道享受生活了?”

他把‘粗糙’美化了一下,说的略有些绕嘴。

谢为无语,烦躁的把人推开:“你要想喝你就喝了吧,别跟这儿挡着。”

这么大块头的在这儿一杵,从头到脚活脱脱‘碍事’两个字。

“啊?我才不喝,这小姑娘喝的吧。”熊二心想为哥肯定就是给谢鸢买的,自己和他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能不知道他这个哪儿哪儿都活的特别糙的人,就对自家妹妹上心点?

想着,熊二把牛奶放下,也干自己的活去了。

谢为抬眸看了一眼,心想李芷绒的确是公主做派。

三四十一瓶的小玩意儿,生气了就扔了。

她要是他妹……非抽一顿。

中午休息的时候,谢枞舟来了。

老大不小的人了没一点稳重劲儿,过来了就嚷嚷着要蹭饭。

谢为嫌弃的扔了一份盒饭给他:“闭嘴吃。”

但后者多少算半个话唠,才不会老老实实就闭嘴了。

“为哥,不是我说,能跟着你干活儿的……”谢枞舟瞄了一圈周围那坐在轮胎上吃的正香的大汉们,顿了一下矜持道:“都挺能吃糠咽菜的。”

这午饭质量放在他的公司里,非得被员工投诉了不可。

谢为轻呵,讥讽不需要思考就能脱口而出:“你要求一样的饭菜质量?是太看不起你们公司还是太瞧得起我这儿破地方。”

谢枞舟挑眉,立刻见缝插针道:“所以说要你去我那儿上班啊!要说你也真难请,我都来几次了您老人家就是不挪窝。”

“守着这破修理厂有什么用?能有几个利润啊?”

长安街这片可以说是被京北这座城市遗忘的老街区,要不是过来找人,他一年都不见得能来一趟。

谢为懒得理他,修长的手指把吃完的饭盒干净利落地绑在一起扔掉:“说事吧。”

谢枞舟倒也不是过来插科打诨的,很快说起了正事。

他那边要打造一批最新的零件,图纸都准备好了,却缺少了能督工这批零件的工程师。

于是,他亲自过来付诸了百分百诚意的请人。

谢为听了不为所动,只说:“这不是有你么?”

“……只有我一个人哪够啊。”

“少来。”谢为嗤笑:“你家那么大的公司还找不到工程师?”

“找到是能找到,人才谁嫌多啊?再说了我是要把你挖到正经机械厂去的,和我家公司没关系。”谢枞舟也不装了,开始磨磨叽叽的赖:“我就相中你了,为哥,你瞎坚持什么呢,去机械厂不比你弄这修车厂赚好几倍?。”

谢为点了根烟,吞云吐雾中淡淡道:“不是时候。”

他修长的手指弹了下烟灰,就说这一句。

因为他有自知之明——托程志兴那老家伙的福,学到点东西,有两把刷子,但绝对还没到能担当一面的程度。

既然还不是时候,那就不能去害人害己。

譬如现在,谢枞舟给他的图纸他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独自制造,还是得去请教程志兴。

自己有几斤几两,谢为清清楚楚。

谢枞舟挑挑拣拣把盒饭吃了些,到底是忍耐不下去,放在旁边。

他穿这一身可以直接去秀场走高定的骚包西装来这修理厂本身就是‘格格不入’,至于饭吃不吃完这事儿,谢为都懒得去管了。

他抽完烟径自按灭,下逐客令:“你还不走干什么呢?”

饭也吃完了,事儿也说完了。

“不着急。”谢枞舟把玩着打火机,闲聊似的问他:“听说你前段时间见义勇为,在遇河那边救了个人?”

遇河全名‘朝遇河’,是京北七大河流之一,也是李芷绒前些天掉进去的地方。

亏得偏僻了些,谢为正巧经过——要是在二环内的金贵地段,他想路过都没法子。

谢为没搭茬。

他向来不觉得‘见义勇为’是一件多么可贵的事,值得自己拿个大喇叭四处广播。

相反,他只是做了件自己认为该做的事儿。

下午谢为把修车厂交给孟梵照看,然后拎了两瓶酒,拿着图纸开车去程志兴那边‘拜访’。

老头儿住在四环的别兴路,老小区老房子,他一口气爬了七楼脸不红气不喘,把开门的程志兴羡慕的够呛。

“年轻就是好。”他感慨着:“像我这把老骨头,一到阴天下雨膝盖就疼。”

偏生还住七楼,每天爬上爬下都是一场‘修行’。

谢为把酒放在桌上:“改天带您去看看中医。”

这种膝盖骨头上的老毛病,也就针灸能管点用了。

“你来就来,带东西干啥。”程志兴批评了他两句:“这么见外呢?”

“不是见外,这不是求师父您办事儿么。”谢为笑了声:“不先贿赂一下不好意思开口。”

……

“你还有不好意思的?”程志兴也笑了,无奈摇头:“什么事儿,说吧。”

他知道谢为不到逢年过节,无事不登三宝殿。

谢为没卖关子,直接把图纸拿出来给他看。

程志兴本来揶揄的态度认真起来,拿着图纸示意他到书房。

两个人聊到傍晚,谢为看老头家里冰箱还有点存货,将就着炒了两个菜当晚餐。

“进去这么多年,出来后即便是努力学着,跟着,也还是有点跟不上时代了。”程志兴敲了敲桌面上的图纸,有些唏嘘:“现在每年生产的零件,无论是制作思路还是成本,次次都在革新。”

“您不还是能跟得上。”谢为夹了块猪肝给他,笑了声:“继续跟吧。”

老家伙的经验也是现在这群应试教育下批量生产的年轻人所不具备的——程志兴虽然嘴上说着跟不上,但刚刚还是跟他研究出来了制造方案。

饭后,谢为拿着修改过的图纸离开,回到修理厂时晚上八点出头。

员工统一七点下班,孟梵临走时上了锁挂上卷帘门,给他拍照发了过来,所以车厂理应是乌漆麻黑,一个人没有的。

但是……

谢为停车下去,眼前‘蹿’过来一道雪白的身影。

李芷绒今天换了件雪白的T恤,大晚上还带着棒球帽,宽大的帽檐下一张巴掌脸显得愈发小巧,两只瞳仁像是猫咪的双眼,凝聚了路灯的光,眨巴眨巴的盯着他——

“你们这儿,今天怎么关门,这么早啊?”她像是质问,悠悠开口:“我差点以为,要白跑一趟了。”

要不是她多等了十分钟,还真就白来了。

谢为看着她理所当然的表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真有种自己被缠上了的感觉,但又不知道这姑娘缠着自己到底有什么图谋。

乱七八糟中甚至还想到她说话好像顺畅了一些这件事……

沉默片刻,只能问:“你来干什么?”

“这个,要问你啊。”李芷绒把手伸到他面前,摊开的白皙掌心里躺着一张卡:“我给你的,干嘛偷偷,还给我?”

她昨天还是没有自己回西苑,而是去澄园找应妤汐通宵打游戏。

对方舍命陪君子,甚至还似模似样的弄了一打啤酒,说要一醉解千愁。

只是两个人都不胜酒力,一打啤酒喝了两三听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也是因为这样,李芷绒直到下午醒来,才发现自己之前‘感谢’谢为的卡又被他塞回了自己的口袋里。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来兴师问罪,只是一身酒气黏黏糊糊的不舒服,于是等回到家后洗了澡吃了饭,磨磨蹭蹭到现在才过来。

眼见着修理厂一片漆黑,铁片的卷帘门都拉上了,李芷绒还以为自己这一个半小时的车白开了,心都凉了半截。

不过那点子固执在作祟,让她又多等了一会儿……

还好等了。

谢为完全没想到她是因为这个过来的,心里更烦。

他忍着脾气,一边用钥匙开门把卷帘拉上去,一边敷衍道:“嗯。”

李芷绒气:“你‘嗯’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要的意思。”谢为回头,黑眸上下瞄了她一眼:“之前陪你去医院,身份证上写你的你今年十九岁,没错吧?”

李芷绒没想到话题这么跳跃,愣愣地眨了眨眼,半晌后才说:“是又怎么了?”

“没怎么,就觉得虚岁都二十的人了,还不至于听不懂人话。”谢为看着她,一字一句:“你给,我不要,所以还给你,没有‘偷偷’这么一说,懂么?”

“……”李芷绒有点想犟嘴,但又觉得谢为的脸色不算‘和善’,想了想还是憋了回去。

她虽然娇气任性,可还不至于蠢到连最基本的脸色都不会看。

谢为看了眼她旁边停着的宾利,九成九新,像是打了蜡,油光锃亮的。

“今天不是来修车的吧?”他淡淡道:“回去吧。”

“……”李芷绒憋屈极了,她瓷白的贝齿咬着唇,半晌才‘忍辱负重’的不得不承认:“你看不出来,我就是随便找个借口,来找你的吗?”

经过这几天,她多少看出谢为这家伙是个什么德行,也知道自己的卡根本送不出去。

就算强行给出去,他也不会用。

所以,她就是故意找个借口过来罢了。

谢为沉默片刻,心想他真的看不出来。

他这儿脏乱差的破修车厂有什么吸引小公主的地方吗?

“你找我干什么?”他只想到一个可能性:“又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