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病房出来，罗绍衡眉头紧皱，一脸的阴郁烦躁。

“爸。”

经过走道拐角处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喊叫，罗绍衡下意识转头，就见罗云初站在那。他光顾着走路，没注意、没看见她。

罗绍衡停下脚步，眉头一松，阴郁的脸色也缓和下来，温声道：“你怎么站在这里？不到椅子上坐着？”

罗云初抬腿走到他面前。

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夜幕笼罩，天地都陷入了黑暗之中。医院内灯光明亮，一明一暗将里外划分成了两个天地。

罗云初默默地看着罗绍衡。

这个，她三天没见，对他心存怨恨愤懑不满，却还是在出事时第一时间想到他，打电话给他的——爸爸。

“怎么了？”罗绍衡见她不说话，问了句，又抬手看了下手表，“八点了，你还没吃饭吧？我先带你去吃……”

“我听到你和妈在病房里说的话了。”

罗绍衡：“……”

晚上八点，医生和护士大多下了班，医院靠近马路边，隐约能听见车流声、汽车喇叭声。病房里有人在看电视、刷视频，有音效声和对话声传出。除此以外，医院很安静，没什么人走动，也没什么声响。

罗云初定定地看着罗绍衡，又说了一句：“爸，你真的要让外面那女人把孩子生下抱回来吗？”

罗绍衡刚缓和下来的脸色瞬间再度变得阴沉，他不悦道：“你既然听到了，那你就应该知道，这是爷爷奶奶他们的意思，我也是没办法。”

“不可能，你这是借口！”罗云初道，“当初爷爷奶奶他们不同意你和妈在一起，不让你俩结婚，你不也是不顾他们的反对，坚持和妈结婚在一起了？为什么现在却要听从他们的意思，非要听他们的话、按他们说的做不可？”

罗绍衡脸色一变。

他转过身，有些狼狈道：“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罗云初跟着转到他面前，“同样是爷爷奶奶他们反对不让做的事，为什么一个你可以坚持到底，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另一个却只会说没办法？”

“这是大人的事，你不懂，不要管了！”

“我不懂？”罗云初冷笑，“爸，到底是我不懂，还是你心虚说不出来？你其实和爷爷奶奶他们一样，都喜欢儿子、想要儿子，所以才会反悔不打掉，要让那女的把孩子生下抱回来！”

闻言，罗绍衡仿佛被针刺到了一般，瞬间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云初，你这是什么态度说的什么话？！有你这么跟自己爸爸说话的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大没小了？我已经说过了，这是我和你妈之间的事，跟你没关系，你不要管了！”

罗云初却丝毫没有退却，一手指着不远处的病房方向，一边笔直地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楚地重复道：“我刚才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你大声对妈吼道——要怪就怪你自己，生不出儿子，生的不是儿子，要不然现在也不会这么多事，要这么麻烦……爸，你这不是喜欢儿子、想要儿子，不是和爷爷奶奶他们一样是什么？！”

罗绍衡：“……”

罗云初扯了扯唇，又道：“这查出的是双胞胎儿子……不，不用双胞胎，哪怕是只有一个儿子，你们肯定都会这样，肯定都要千方百计地生下抱回来。可要是女儿，哪怕是双胞胎女儿，你们肯定想都不会想，一秒都不会犹豫考虑，立刻就打掉不要了！”

语气讥诮嘲讽至极。

“你……”罗绍衡火气上涌，顿时又想开口喝斥，可却在看到罗云初泛红的眼眶时一愣，停住了。

“爸，”罗云初看着他，努力想要忍住，可却还是忍不住语带哽咽，“以前爷爷奶奶他们不喜欢我、嫌弃我骂我是个女孩不是男孩时，你骂他们，和我说不用管他们，男孩和女孩都一样，都是你的孩子，没有差别，可原来在你的心里……你也和他们一样，也不喜欢我、嫌弃我讨厌我这个女儿吗？”

罗绍衡嘴唇一动，想要说些什么，不过又顿住了。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语气低软道：“云初，我刚才在病房里是一时激动，和你妈说话说重了，实际并不是这个意思。一直以来，我对你怎么样，对你妈怎么样，你也是知道的。我怎么可能会嫌弃你、讨厌你不喜欢你这个女儿呢？”

罗云初眉眼一动。

“以前没有儿子就没有，我也不说什么，可是现在不一样啊！”罗绍衡俯身握住罗云初双肩，语重心长地劝道，“云初，俗话都说，虎毒不食子。他们也是我的孩子，身上流着我的血，我怎么能这么狠心打掉他们不要呢？”

“况且，爷爷奶奶他们一直不高兴、不满意你妈没有生儿子。外人也对此说三道四，总是讽刺笑话我和你妈。以后孩子生下抱回来，爷爷奶奶他们高兴，外人也不会再笑话我和你妈了，你也有弟弟了。你以前不是想要弟弟吗？现在就有了，他们就是你的弟弟，他们抱回来对我们所有人都好啊！”

罗云初瞪大眼：“我想要弟弟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怎么可能还和以前一样？！再说了，我想要的弟弟是你和妈生的，不是你和其他女人生的，这俩一个天一个地，一个开心一个恶心，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不会的，你只是现在这样觉得，等他们抱回来你就会喜欢他们……”

“不可能，我不可能会喜欢他们的！”罗云初忍无可忍地打断道，“爸，这是你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不管你说什么，我和妈都不可能接受，不可能会喜欢他们的！”

“不接受也得接受！”一再劝说无用，唐静仪是这样，她也是这样，罗绍衡彻底失去了耐心，猛地收回手，脸色难看道，“云初，孩子是一定要生下抱回来的，你和你妈做好心理准备，其它的不用再说了！”

说完，他不再理会罗云初，转身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罗云初大声地叫住他：“爸！”

罗绍衡脚步一顿，不过没有回头。

罗云初看着他高大却无比冷漠的背影，眼眶通红，双拳紧握：“如果我和妈就是不接受，不同意你们把那两个孩子生下抱回来，你是不是又要像那天一样，说——能接受就接受，实在接受不了的话……你就要和妈离婚？”

罗绍衡没有回答，他在原地站了一会，似乎犹豫迟疑，但最后还是头也不回，一声不吭地走了。

罗云初往前追了两步，随即又慢慢停下。

追上了又能怎么样呢？

答案是什么……其实不言而喻。所有人心里都清楚。

……

值班护士路过，见罗云初模样不对，关心地问她怎么了，需不需要帮忙。

罗云初摇了摇头，擦干眼泪刚想道谢，护士目光一凝，突然凑近她，低声道：“你是不是来月经了？裤子脏了。”

罗云初心一突，这才想起她月经提前来了，本想回家收拾处理的，没想到回到家却碰上她奶奶过来。之后一连串的事，她根本没有处理，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罗云初连忙低下头，果然裤子濡湿脏了。不过幸好，她穿的是黑色裤子，痕迹并不明显，不走近不注意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而且现在是晚上，她身上又穿了校服外套，可以脱下来暂时先遮挡一下。

罗云初谢过护士，脱下校服外套绑在腰上，遮盖住痕迹，然后便匆匆地走出医院打车回家了。

回到家，家里没人，漆黑沉寂一片。

罗云初顾不得其它，立刻开灯进房间拿了套衣服和卫生棉到浴室洗澡换上，然后又将脏衣服洗干净晾好，这才松了口气。

也是直到此时，她才闻到屋子里浓郁鲜香的鸡汤香味。

罗云初一怔，走到厨房看了看，这才发现电饭锅和电炖锅都亮着灯，显示保温。打开一看，电饭锅里的米饭晶莹剔透、粒粒分明；电炖锅里的是鸡汤，汤色金黄澄澈，香味扑鼻。

屋子里的鸡汤香味也正是由此散发出来的。

旁边的料理台上还放着切好的肉洗好的青菜等。

罗云初这才想起，唐静仪之前是在厨房里准备晚饭的，只是胡凤英突然到来，后来唐静仪又突然晕倒，她急着送唐静仪去医院，所以根本没注意，没有进来处理厨房里的这些东西。

幸好鸡汤和米饭都是用电锅炖煮的，熟了会自动跳闸保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罗云初找出个保温饭盒，装了点米饭和鸡汤，剩下的则用盘子装好，准备放进冰箱。

还有料理台上那些切洗好的肉菜，她不会炒菜，也只能装好放进冰箱了。

冰箱分门别类，生食和熟食分开摆放，罗云初先是将生的肉菜放进去，然后又找到专门放熟食的那一层，准备将剩下的米饭和鸡汤放进去，然而目光却在看到里面的两样东西时顿住了。

烤红薯。

糖炒板栗。

这是上周五那天，她放学回家的路上跟一个老婆婆买的，准备回家跟父母一起吃，没想到回了家以后……谁也没心情吃。之后她随手放进了冰箱里。

一直到现在。

罗云初将烤红薯和糖炒板栗拿出来。

还是买时的分量和包装，却早已没了买时的滚烫炙热、馥郁香甜，只剩满手的沉重和冰凉。

巨大的酸涩苦痛突然涌上心头，罗云初蹲下.身，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埋头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