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洛拉看着眼前傻乎乎的龙，果断牵起他的手，决定先回旅馆。

喝醉的赫尔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只是比往常要更粘人些。

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但凡遇到想过来搭话的，就用杀人一般的眼神把人吓走，活像个看守财宝的恶龙。

哦，不对，他本来就是。

幸好酒馆离得不算远，没过多久，芙洛拉就成功把他带回了旅馆。

赫尔端正地坐在旅馆的床边，芙洛拉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两人依旧保持着手牵手的姿势。

芙洛拉尝试向后轻轻拉一下，赫尔便顺气自然地向她靠了靠，可以说是十分有心机。

芙洛拉有点想笑，计划总是会发生意外的，她并不担心，等到赫尔清醒过来，她有无数理由可以短暂脱身。

反而是赫尔这副样子不多见，可能是因为种族不同，又或是总是被人类恐惧的原因，赫尔并不常表露对她的感情。

即便他会讨好她，会不自觉用眼神追逐她，会对她的要求百依百顺，会毫不犹豫把血给她。

——但他绝不会说出口。

他是一头天真到近乎愚蠢的龙，似乎觉得只要不说出来，就还留有余地，就能避免在未来某一天真的被伤害。

芙洛拉想，那怎么可能呢？

感情这种东西，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在产生的那一瞬，他就已经亲手将刀递给了她啊。

送到手边的刀，怎么能不用呢？只不过还没到时间罢了。

芙洛拉注视着他的心脏，似乎被察觉到一般，他抬头看了过来，神情变得有些难过。

“人类总是这样吗？”

“……什么？”

“看到美丽的东西，就会想独占、想抢夺、想伤害，人类总是这样吗？”

芙洛拉怔了一下，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好沉默地点了点头。

“可我不想这样。”

那双鎏金色的眼睛认真地注视着她，如同高悬的太阳降落人间，炙热到让人疼痛的地步。

“芙洛拉，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漂亮，眼睛像鲜艳的红宝石，头发像流淌的月光，像是在发光一样。”

“我想把你带回巢穴，藏起来，谁也不让看。”

“但这是不对的。”

赫尔的目光有些不舍，但他还是一点一点放开了她的手，缓缓说道。

“你不是宝石，不是月光，你是人类，是芙洛拉。”

“你应该过你想要的生活。”

“……所以，如果你想和人类在一起生活，我是不会阻止你的。”

“如果我和人类生活，”芙洛拉看着他，轻声问道：“那你要怎么办呢？”

赫尔似乎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回答起来相当流畅。

“我会经常来看你的，等你死后我就去寻找龙岛，但不管能不能找到，我都不会后悔，这多亏了你。”

“睡吧，赫尔，”芙洛拉突然抬手覆上他的眼睛，“睡吧，你喝醉了。”

可能是那语气太过温柔，赫尔确实感到有些困了，于是他顺从地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

芙洛拉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看了许久，然后翻出一张白纸开始写信。

等到最后一个字也写完，她吹了吹信纸，仔细折叠好，转身打开了门。

……

此时此刻，萨姆男爵正焦虑地在店里走来走去，他万万没想到最大的秘密居然会被人发现。

该死！要不是因为王子那狗屁的虚荣心，他怎么会把王冠放在店里展示？！

不，不对，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把发现原石的消息告诉王子！

这样就不会接下制作王冠的任务，不会在切割打磨后才发现那根本不是红宝石，而是红色尖晶石，不会把自己逼上一条死路！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杀了她，没错，只要杀了她，就不会有人知道真相了。

那些贵族懂什么宝石？还不是他说什么就信什么，等到王冠完成，谁敢怀疑上面宝石的真假，王子绝对会第一个杀人。

萨姆几乎是神经质地咬着指甲，在他两侧还站着几个身强力壮的手下，时刻准备动手。

突然间，楼下传来轻微的说话声，然后就是规律的脚步声。

等到看清走上楼的人影后，萨姆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随后就是一阵狂喜。

他有救了！！！

……

芙洛拉一上楼，看到的就是一个戴着眼镜的清瘦男人，他弯腰脱帽，恭敬地说道：“很荣幸见到您，芙洛拉殿下。”

芙洛拉并不意外他认识自己，毕竟两国订婚，互通画像是必要的步骤。

她简单地进行了回礼，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

“你好，萨姆阁下，很抱歉以这种方式见到你，不过我确实没有其它办法，宝石的事我会保密，希望你能原谅。”

“当然，不用介意，这只是个小误会。”

萨姆连连摆手，语气担忧地问道，“听闻您被恶龙掳走，不知道现在状况如何？是否有什么是我能帮到您的？”

芙洛拉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你猜，为什么巨龙会掳走我？”

萨姆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是因为您无与伦比的美貌。”

“没错，所以那头龙并没有伤害我，反而对我还算不错，但你也知道的……”

芙洛拉的眼中流露出几分真切的恐惧，“人怎么能和龙在一起呢？我每天都很害怕，还必须要装出一副开心的样子，这样的日子，我……”

萨姆听着她的未尽之语，想到自己接下王冠任务后每天心惊胆颤的心情，顿时感同身受起来，连安慰都变得真诚了几分。

“我很抱歉，不知道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

芙洛拉立马期待地问道：“我听说莱恩王子身旁有一位厉害的巫师，不知道能不能请他帮助我逃离险境？”

“这，先不说巫师大人是否可以赢过龙，”萨姆说得十分委婉，“他现在每天都在忙于改善莱特王子的身体，我想王子大概是不会同意他冒险的。”

芙洛拉笑了一下，早有预料般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管红色的液体。

“莱特王子的身体我也同样忧心，但是，说到改善体质，还有什么……比‘龙血’更有用呢？”

萨姆的呼吸一下粗重起来，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小小的玻璃瓶，惊呼道：“等等，你说这是——”

芙洛拉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不仅如此，萨姆阁下，如果由您把这珍贵的龙血献给王子，想必就再也不用为区区一颗宝石而提心吊胆了。”

“我想，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该怎么说，对吗？”

“当然！”萨姆重重点头，“我之后应该怎么联系您呢？”

“半个月后，我会再次来到这家店，到时候我们就在这里面谈吧。”

说罢，芙洛拉离开宝石店，转身来到集市。

她找到了一位信使，将提前写好的信以及另外半瓶龙血交给他，支付了最高价格。

信的地址在斯圣亚王国，她的故乡，两地之间的往来时间刚好半个月。

这是送给她亲爱的父亲的第一份礼物，想必他一定会非常喜欢。

……

赫尔感觉自己好像又做梦了。

这次的梦非常开心，他梦到和芙洛拉一起参加了丰收祭，一起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一起订了旅店，一起去酒馆吃饭。

但接下的事就不算开心了，甚至让他感到愤怒，居然又有人想当着他的面伤害芙洛拉。

于是他被愤怒冲昏头脑，喝了一大堆味道奇怪的水，还打了人，把一切搞得一团糟。

他的脑子也一团糟，愤怒、不解、悲伤，许多情感莫名其妙的涌现出来，还都和芙洛拉有关。

他愤怒于人们看她的方式，那个找他打赌的男人，他甚至都没有问过芙洛拉一句，就擅自将她作为获胜的奖品。

他困惑于人类的复杂，为什么有的人面对美丽会给予善意，比如集市上的商人，有的人则会给予纯然的恶意，比如酒馆的男人。

最后，他感到难过，为芙洛拉而难过。

虽然芙洛拉从未和他说过住在高塔的原因，但他猜一定和那份美丽脱不开关系。

斯圣亚王国最瑰丽的红宝石，似乎冠上这样的称号，她就真的成为了一件珍稀的藏品，可以随意买卖，随意转让，随意占有。

然后，赫尔想到了自己，他会不会也在不知不觉间伤害了她呢？他希望她能够留在自己身边，是不是同样是对她的一种束缚呢？

不要，他不喜欢这样。

所以，是时候了，放手吧。

赫尔对自己说，也对芙洛拉说。

他不想让她成为属于他的红宝石，他更希望她能成为一只鸟，飞往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

那些复杂又矛盾的情绪斗争着，令整个梦境摇摇欲坠，直到赫尔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陌生的屋顶，醉酒后的记忆慢慢回笼，赫尔反应了半天，才赶忙向旁边看去。

椅子上空空如也，只剩下买回来的大包小包还堆积在房间的角落，一件都没有少。

赫尔就那样坐着，茫然了许久，终于意识到，这就是芙洛拉的选择。

——她选择了离开。

出乎意料的，赫尔的心情很平静，他没有碰那堆东西，它们对他已经没用了，他要回去了。

他起身打开门，穿过狭窄的楼梯，来到充满绿植的前台，这才发现前台换了个人。

他有一头棕色短发，还是自然卷，肤色很白，脸上有几颗小雀斑，脑袋上还戴着两个尖尖的角。

赫尔终于明白看到老板娘时的熟悉感来源于哪里，这不是在城门口和他打招呼的男人吗？

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自来熟，一看到他下楼，立马伸手打招呼，“赫尔，这里！”

赫尔怔了一下，他记得自己好像没有告诉过他名字啊？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男人非常自然地说道：“你妻子和我说的啊？”

赫尔：“？？！！！”

男人见他满脸震惊，赶忙说道，“对了，她还让我告诉你，她去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让你不要乱跑。”

赫尔站在原地，想到几分钟前心如死灰的自己，有点想一头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