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1 / 1)

电光火石间,喻扶辞反应迅捷无比,后仰拉开距离,同时一挥袖扫开已飞至眼前的茶水和瓷片。

但就耽误了这么眨眼的光景,故离携风一掌已触到他脖颈肌肤。

他脚下有如生风,千钧一发之际侧身堪堪让过这一掌,反手去擒故离手腕。

故离不避不让,行云流水般接上第二掌直拍他门面,两人一掌正正对上,灵流爆裂开来,周遭桌椅屏风齐齐被扫飞出去,互相砸撞挤压四分五裂,屋内如同狂风过境,雅致整洁的摆设瞬间便一片狼藉,只有设了禁制的门窗纹丝不动。

这一掌过去,故离立刻便觉察不对。喻扶辞创了涅槃脉后如鱼得水,进境的速度与在玄苍时根本不能同日而语,在他正式开始殚精竭虑地攻打玄苍山周遭仙门前,刚刚成功渡了大乘境的劫。

而故离天赋异禀却一直不肯入脉,如失了船桨的水手,自从修至化神大圆满,就是迟迟等不来那道天劫。两人修为相差不多,毕竟隔着一个大境界,且故离的伤还未好全,可对掌时却没遇到预料中的威压,反而势均力敌,一时相持住谁也压不倒谁。

楚璲那家伙还算靠谱了一回,喻扶辞果然不是全盛状态,他身上有伤!

喻扶辞神色不见太多惊异,仿佛对故离突然出手并不怎么意外。那双漆黑的瞳仁又沉下去不少,彻底透不进一丝光。从眉峰到唇角的线条走势冰凉,片刻前露出的一丝丝和缓与疲惫仿佛是镜花水月的错觉,一晃眼还是那个数九寒冰天寒地冻的魔头。

连同勉强算是和平相处的几日也齐刷刷在这一掌里灰飞烟灭,两人摇身一变,又是魔门尊主和玄苍山的倾河仙君,只当相安无事这种状态在两个宿敌之间全然不可能存在。

喻扶辞挑起眼帘瞥一眼故离,意味不明道:“倾河仙君的金丹竟是已经好了,真是可喜可贺。”

他每日叫人送的那碗药虽然效用也奇高,但还不至于到数日间便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地步,故离知道这点瞒不过他,也不打算遮掩,反正连系统的存在都已经被他知晓,其它也没什么好再花工夫瞒的。

喻扶辞有时间问话,故离却不会挪出空闲来答。虽然对手身上带伤,但不代表二人处境就真的完全等同,一来濯浪剑不知所踪,可啼冥剑还好好的在主人手上,她万不能给喻扶辞祭出本命剑的时间,平白加重她这一端的负担;二来这可是魔头的老窝,尽管内乱生变,外面毕竟还有千万魔修等着,只待喻扶辞一声召唤便能进来将她拍成碎黄瓜沫。

她招招式式连绵如细雨,又快得看不清锋锐,转瞬间便与喻扶辞过了上百招。

虽然父亲随渡仙尊不收徒,她挂在母亲门下,但毕竟是亲女儿,原身的剑便是父亲亲自开的蒙,故离虽没见过这对父母,但继承了原身的修行路子,一身剑意有七八分都是承自幽影脉。

这一脉道训“世事无由,人当如影”,招式千变万化幽异诡谲,身法更是瞬息万变,但凡眼力差些,恐怕连幽影脉修士如何出招都捉摸不透,更遑论应对。

只见屋中仿佛刮起了一阵幽蓝飘渺的轻风,起落间几乎看不清步伐轨迹,像是藏身在了风中,只待对手露出破绽,便会猝然现身,无声无息地袭来。

而涅槃脉功法生生不息,只要人一息尚存,灵力便能在体内周转轮回永不干涸。每一次短兵相接,故离都能感觉到那股循环往复的生气,在喻扶辞体内不断周转。

两人一个抓不着,一个打不倒,僵持许久,满屋被殃及的陈设都几乎碎成了齑粉,依旧没分出高下来。

“故离,我还真是好奇,玄苍山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药进去,叫你这么言听计从?”喻扶辞应招同样不留余力,声音里带上几分阴毒,“你落到我手里,我还没有拿你如何,你心爱的师门就急着榨干你最后一滴血,这待遇可还不如跟着我当魔修啊。”

故离立刻明白,他知道楚璲和她之间的那点筹谋,并且很有可能也知道封崖岭里有不干净的人。

这也不算奇怪,魔门致力于往正道玄门中安插人手早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早在凌霁之前便已有人付诸实践,那么反过来被仙门有样学样也不是异想天开。

仔细想来,喻扶辞会将两个化神境仙士安排在隔壁,这行为本身就很古怪——封崖岭那座几乎挖穿了地脉的监牢里又不缺地方。

出身幽影脉的楚璲自认为圆滑机巧,但也许早在他被押进不见天日的地牢之前,魔头就已经看穿了他打的那点算盘,还要反其道而行之,偏将二人关押在一起,像是打定主意要看好戏,乐得揣手在一旁等宿敌的笑话,简直顽皮赖骨。

眼前一花,故离身影凭空出现,劈手一掌削向他天灵。

“从你心头起邪念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同你的结局一样,早就注定好了。”她顿了顿才又续上,“魔修。”

掌风行至一半便被截住,擦身而过时隐隐能听见喻扶辞在她耳旁轻轻嗤笑一声,接着还了一掌直冲她心口空门!

故离迅速转身,犹如一点被风扬起的水雾,兔起鹘落间已避开了这一掌的范围,脚下虚虚点地,软绢鞋底几乎都没挨着地面。她轻轻一点后便要借力再起,动作却忽然一顿,蓦地低下头。

原先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已经布满掌风手刃劈砍出来的各种凹痕,坑坑洼洼,像给滚烫的岩浆烫过一层,并没有任何能隐匿的地方。

但故离能够肯定,地面比短短几息之间的温度要高。这点细微的差别或许连一片雪花都融不掉,却还是能被她敏锐的感官准确捕捉。

她下意识往喻扶辞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这厢停手,喻扶辞竟没趁这点难能可贵的空挡占据先机,而是也止了动作,同她投来的目光一对,眼神幽沉。宿敌之间的默契恐怕犹胜什么知己友人,只在一眼之间,两人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下一瞬,刀光剑影中依旧屹立不倒的四壁骤然吱呀作响,簌簌地抖了起来。紧接着骇人的爆裂声在屋内炸开,火舌从四面八方冲天而起,眨眼便将四壁、地面与天顶都席卷其中,狂卷乱舞。

烈火侵入屋内的同一瞬间,故离与喻扶辞同时腾身而起,以诡异莫名的默契避开火焰直取屋门,各出一掌击在依旧不动如山的门扇上,连落掌处都是正正对称的。

门上原本就有喻扶辞设的禁制,但绝不会阻止设阵人自由出入。此刻这禁制却显而易见□□了不少,将薄薄一扇木制门扉锤炼成了千锤百炼的玄铁,挨了这排山倒海的两掌也只是一晃,其上灵光暗淡不少,但转瞬便恢复如初,吝啬地没露出一丝生路。

屋内已陷入一片火海,舞动的烈焰显然不是凡火,无风自涨,一时间难以扑灭。火焰包围中闷热难耐,仿佛将人放入炉内烹煮,烧干了空中最后一丝水汽,蒸得人咽喉干热灼痛。

身侧墙壁传出一身极轻的闷响,故离立刻闪身躲避,燃爆的火舌擦身而过,撩走了她几绺发尾。

刚拍掉袖口火苗,忽听喻扶辞道:“接着。”

故离下意识抬手,“啪”一声一样东西被她稳稳接在手中,触手冰冷却十分熟悉。她低头一瞧,万年不变的脸上也不由闪过一丝诧异。

竟是濯浪剑!

喻扶辞没有回头,整个人不知为何罩上一层十足的烦闷,抬脚狠狠踹向房门。

同时故离拔剑出鞘,挑了尝锋脉的一式,一剑狠狠斩向另一半门扉。

房门訇然大开,喷出暴烈的火焰。门外回廊上早守着密密麻麻的魔修,两人甫一露面,顿时就是一阵刀剑灵光劈头盖脸而来。

故离将先前对楚璲尚算可靠的评语一丝不留地全收了回来。

谁承想这“时机已至”的时机,竟不单要喻扶辞的命,也顺带着将她的命捎上一起了!

方才二人在屋内还打得不可开交,眼下被第三方横插一脚,竟奇迹般地在转瞬间便达成了共识。毕竟故离也赌不起在杀喻扶辞和自己丢命之间,究竟哪个会更快,万一阴沟翻船,系统是万万不会再捞她的。

于是不共戴天的魔头和倾河仙君勉强并肩而立,画面堪称奇景,简直比什么劝架的都好使。

不需多言,两人都对彼此招式路数再熟悉不过,配合起来离奇地默契十足,从中分路,各自守住对方背后空门,一左一右扛住了攻来的第一波兵刃。

火势虽避开了这段回廊,却顺着两端延伸,火舌舔过门柱檐角,整座三层高楼转眼间便没入一半,在噼啪声中摇摇欲坠。

濯浪剑下须臾间便走了十余条人命,再一剑将扑上来的魔修穿了个透心凉,尸体被故离一脚蹬出去砸在最后一人身上,当胸砸断数根肋骨,仰面倒地不动了。

再回头,只能看见四下里火光摇曳,将天光扭成了一团乱影,稍远处回廊与台阶上不少魔修正来往奔走,有跑来灭火的,有看事态不对要跑的,也有在自相残杀的,乱作一团。却不见喻扶辞的身影,连带着大半蹲守的魔修也一同消失了。

故离手一撑回廊外侧的栏杆,翻身一跃而下。

落地处也站着不少魔修,大部分正在焦头烂额地想法子灭火,也有些心无旁骛地杀在一块,金石之声与喊叫混在一块。她落地一滚,起身离弦之箭般绕去了楼宇另一侧。

沿途也有魔修注意到她,但混乱中鞭长莫及,以零星之数根本拦不住幽影脉燕过无痕的身法。待转到另一边,仍没有看到喻扶辞半点影子,故离只好还剑入鞘,寻了个人少的方向而去。

翻过半座山,故离方发现这方向选得实在失败,似乎是通往什么其它的关要,才掠过几片清净地界,人又乍然多了起来,三五成群地四处奔走。

她绕进一条小径,冷不防迎面撞上一伙人,身上迥异于魔修的服饰穿着瞬间引起对面的警觉,几人毫不犹豫,立刻分散,从几个方向朝她围了上来。

“这里这里!这还有一个!”

“去他娘的,这帮仙门修士简直烦得要死,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要跑,这边打着内鬼还要分心抓他们,我看干脆全剁了算了!”

“你有种你去跟尊主说去——还不快点!藏云谷的人要是抓不齐,等尊主知道有你好看的。”

故离一掌正要劈那领头魔修咽喉,闻言一愣,心念电转,硬将抬到一半的手收了回去。整个人好似原地变成了软脚猫,招式慢得随渡仙尊看了能当场气死,没糊弄几下便被人结实押住,连推带拽地往另一条路上行去。

几个魔修估计都不是能在睽云十四宫里排得上号的人物,哪怕随队攻打玄门也不会站在前排,根本认不出大名鼎鼎的倾河仙君的脸,只当她是个没几把刷子的普通修士,都懒得认真押她,拨几个人围成一圈便算完事。

一人上前来将濯浪剑从她手里夺走收押了,故离手指动了动,还是没有动作,神情木然。放在不认识的人眼里,简直就是得天独厚货真价值的吓傻了。

之前山底的地牢显然是专门用做关押险要俘虏的,里面没几个住户,喻扶辞另有地方关那些成批从仙门里绑回来的修士,故离始终没推算出来具体在哪。

如今她伤已经大好,从封崖岭中杀出去不算太难,但先前随她一起戍守宥阳山的修士们恐怕就只好听天由命。况且这回难得遇上喻扶辞分身乏术,堪称千载难逢的良机,过了这村便没这店,若就这么无功出山,不啻放魔头一条生路,后患无穷。

周遭人影晃动,故离视野里忽然晃过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她眉目一凝,转头去看,一眼便锁定了走在队伍最后那人。他垂头走着,谨小慎微地与前面魔修隔出两步的距离,显然在这一群人当中是地位低下容易遭到欺压的那个。

此刻这人眼神十分飘忽,走一步便朝故离身上瞟一眼,脚下松一步紧一步,似乎想跟前头的人说点什么,又十分犹豫。

故离视线在那张清秀、还略带一点少年人稚气的脸上扫过,想起了她为什么会感到熟悉。

无巧不成书,这正是那个负责每日准时准点给她送药的魔门弟子,并且对方显然也将她认了出来!

又是一眼瞟过来,送药弟子猝不及防与一双沉若深潭的眼睛对上,顿时打了个寒颤,想要上前叫住领头人的步伐也趔趄一下,欲言又止地停了。

故离继续往前走着,一只手自然地抬起,像是要去擦在火场中沾到脸上的黑灰,借由这个动作,指尖不留痕迹地点了一下自己的咽喉要害,回头前一眼轻轻送到那小弟子眼里。

“我解决这里所有人只用不到几息,要不要声张,你自己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