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返程
她不知哪来的勇气，拍拍屁股站起身。
领队闻声看向她，一脸嘲讽。
“你？你是想找死吧？”领队不客气的说，看向周围闪烁躲避的眼神，冷笑着又看着她，“行，但安全抵达才有二十万，过来签字。”
她根本没有心情理会他的态度，走过去就在电子单上签上自己大名。
侥幸活下的来的人看着她，他们都准备到公司宿舍休息，见她又穿上防护服，背上氧气瓶，此刻再看她的眼神就像在告别。
专车将十人小队送至毒雾边界，货品依旧在边界处等候。
一模一样的场景让她有些恍惚，搞不清自己到底是去，还是回。
分配好机械车，领队早已到车队最前端，骑着他的专属机械摩托进入毒雾。
一行十人，踏上返程之路。
出发前，她回过头看了一眼这座城市，曾经这座城是她期盼着来，又舍不得走的地方，可现在却如此陌生。
她的面罩里雾气蒙蒙，来时是晴天白日，回去的天空是一片死黑。她赶忙调整心情，照着前车的车咕噜印子，压着前行。
进入毒雾后，她一路都在游神，机械性的操作面板，就像放空了大脑在玩电子游戏，倒让她没觉得疲累，
路上果不其然的又有人倒下去，队伍自觉的绕过继续往前，她处在队伍最后，禁不住好奇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领队熟练的把氧气瓶从那个人身上拔下，那人瘫软的身体就如同一堆烂泥，但随后领队一个动作吓得她手里的面板掉落，惊出一身冷汗！
领队单手拎起这个人，像丢垃圾一样，用力一甩！将这人丢进路边那些黑色的土包上，那人很快就陷进那堆黑糊糊黏腻腻的液体里，消失不见。
那是什么？！她全身汗毛竖起，胃里一阵翻腾。
据说人在死亡后十几秒内还能有知觉，看到这一幕，仿佛她也被这些黑色的粘液吞噬，她可不想死的时候还要感受自己的身体同那些黏糊糊的东西纠缠在一起。
领队处理完这人，也注意到她的机械车停在原地，与车队落下一段距离。
“看什么？！”领队那粗暴的嗓音在耳麦里突然响起，吓的她忙在脚下找操作面板。
领队经过她机械车的时候，那鄙夷的眼神轻瞟过她：“你是想当下一个？！”
“不想！”她想也没想就回答，“领队！”领队正想加速被她叫住，转过头看她的眼神似乎在说：有屁快放！
“如果我死了，能不能不要把我丢在这。”
“你是在和我搞笑吗？”
她根本没想到领队会这么回她，一时哑口，而领队在说完这话后，头也不回的往车队追去。
她突然觉得自己处在最后一位是那么危险，虽然这一路每隔一百米都有感应路灯，但她现在是真的很后悔自己为什么刚才要犯贱往后看。
可本以为会害怕一阵子的她，这份恐惧感很快就被困意替代。
所有人都一样，在这静谧的商道上行驶，如此机械的重复操作，有人开始打瞌睡，车轱辘就歪一下，车队也开始不规整前行。
领队猛的在对讲机里开骂，所有人都被吓得一激灵，精神不少。能感觉出来，大家都很怕这领队。
但怕归怕，谁也抵不住这七个多小时的行程，她的眼皮也开始打架，好在熬夜熬习惯了，时不时会放空大脑，但前面队伍在一个人倒下后没走几公里，中段机械车一个不留神就把车子开到泥地里。
她处在末尾，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领队已经在对讲机里暴走，车队也被迫停下。
这一停是很危险的，一来是怕氧气量不够，二来是这泥泞自带腐蚀性，虽然机械车和他们的防护装备已经进行过处理，但长时间在一个位置停留，未知的危险比起这毒雾的侵蚀，到时候有可能所有人小命都会不保。
领队让队伍里的几个男的把车子拉回到商道，这行队伍女的就她和另外一个大姐，眼前的情况她们也不可能远观，已经参与到其中，抬起散落在四周的货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车子才被拉回到原路。
可就在这几个男的准备从泥地上来的时候，其中一个男的防护服在刚才拉扯中撕裂，毒雾已经渗透进防护服，这会他才感觉到不适。
他死死抓着身旁领队的手臂，指着自己面罩，但他已经发不出声音，没两秒身子就倒了下去。
她这也算是正儿八经见到被这毒雾毒死的人，是什么样的。
这人面色渐渐变得铁青，嘴角不断吐着白色泡泡，脸上带着狰狞和绝望，睁大着双眼盯着领队。
而领队呢，第一时间并不是救他，而是一把关了他的氧气瓶！
她，包括其他几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虽然知道这人肯定是没救了，可领队这番操作，就不怕哪天他自己嗝屁了别人也这么对他吗？
这男的在最后都死死的抓着领队手臂不放，领队也随着他下落的身子一起蹲下，等着这人咽下最后一口气，领队才小心的掰开那只抓着他的手，确定自己的防护服没有问题，就把他氧气瓶拔了下来。
太残忍了！她都不敢看下去，赶忙回到自己车上。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回到机械车上，领队将那个人的车链接在前车上，面板交给前一个人，就让他们出发，而他自己则留在原地。
她知道领队要怎么处理这个人的尸体，等他再赶上来的时候，队伍已经正规前行。十人的小队现在只剩下七人，而他们只前行了三分一的路程。
她想这人死的也太冤了，如果没有这一茬，他可能还在队伍里。
好长一段路每个人都很精神，可能都被刚才的一幕所震慑，时间也一晃来到最让人犯困的凌晨一点，领队来来回回穿梭在整支队伍中，比来时更勤。
“噗！”
车队中一个人倒了下去，四周太过安静，显得声音格外清晰。
领队看了眼时间，示意车队继续前行。
她在经过领队的时候忍不住看了一眼，这次倒下的是那位大姐。
刚才抬货的时候，她们插空说了几句话。
这大姐问她为什么来做这个，她也没有隐瞒，说了自己是来找前男朋友，而大姐说她是为了孩子的学费。
大姐有两个孩子，毒雾爆发那年，小女儿刚上一年级，还同她说了自己孩子的学校还有姓名。大姐犹豫了一会，支支吾吾的说如果她回不去了，请求她帮忙把两个孩子这学期的学费缴清。
这样的请求很唐突，但大姐说的很内敛也很诚恳，说实话，她挺感动的，脑子一热就答应了。之所以没有犹豫就答应，是觉得学费没有多少钱，更何况那时觉得这大姐也不一定回不去。
可没想到，大姐还真回不去了。
想到这，她突然停下机械车，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行动已经代替大脑，她大步朝着已在卸氧气瓶的领队跑去。而在领队脚下，是半张脸都陷入泞泥的大姐。
她全身战栗，认识的人在自己眼前变成一具尸体，靠近时还是需要一点心理建设。
领队一脸诧异的看着她，透过面罩她都能感受到领队即将暴怒的脾气。
“快回去！”他压低了嗓音对她说。
她没搭理他，而是迅速蹲下身翻找大姐身上的东西。
大姐身上只有手机，但是手腕上摸着似乎有一个镯子。
她拿了手机和镯子撒开腿就往来时的路跑，无视领队在她身后爆裂的吼骂声，她爬上机械车，放下手机和镯子后，一个加速向车队追去。
领队处理完大姐赶上来时，她感觉如果不是自己还在操作机械车，他估计会当下就将她按在地上摩擦。
领队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继续往车队前端追去。
用了十分钟，她总算是追上了前面的队伍，领队机械摩托跟在她机械车边上，并用手指了指她。
可她这会已经没那么害怕，她想如果自己嗝屁了，领队也会这么处理自己，还有些火大呢，她想他拽个什么玩意？！
剩下三个半小时的路程，从六人减少到四人，她被迫一人驾驶着三辆机械车，一个新人能做到如此是有些吃力，好在平日这类型的模拟游戏玩多了，知道变通。可没想到最后领队都亲自上阵，毕竟新人中能驾驶三辆车的屈指可数。
能让领队亲自上阵，是因为其中一个人实在是笨的有点感人，根本操控不来两辆车，她想着，估计下次也不会见到他。
天朦朦亮，他们总算是到了毒雾边界，这一路事故不断，超时抵达，来接应的专车早在边界处等的不耐烦。但接应的人看到他们这行队伍最后只剩下四人，再看他们的眼神就不一样了，仿佛看到英雄凯旋。
接应的人拍了拍领队的肩膀，而他们这剩下的四人也累的不行，脱下防护服和氧气瓶，几乎是爬着上了专车。
她也没能扛住，在车上就昏睡过去。这太累了，等于熬了个通宵，精神还倍受煎熬。
到了托运公司也没有人叫她，等这车准备返程的时候司机大哥才把她唤醒。也许见多了像她这样的人，司机大哥没有说什么，还好心的提醒她要去公司做结算，为她指了个方向。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顺着司机大哥手指的方向，来一栋三层高的仓库厂房，厂房二层有个单独的玻璃房，一眼就看到和她同行的其中一人，还有那黑着脸的领队。
那人在结算工钱，领队拿电子单让他签字，然后一系列转账确认。没一会就轮到她，领队看着她的信息，把她的电子单递给他边上的女子。
这女子戴着副黑边眼镜，年龄在三十出头，认真的确认眼前的信息。
“新人？一天来回？”黑边眼镜语气有些吃惊。
领队“嗯”了一声，黑边眼镜眉毛一扬。
“给我一个账户，什么银行都可以。”黑边眼镜对着她说道。
她翻着手机找了一个银行卡号递给黑边眼镜。
黑边眼镜利索的操作着，领队则拿着电子单指了几个位置让她签字。
“七十万，一分钟后到账，三天内冻结，三天后可转账。”
“三天内冻结？”她觉得很奇怪。
“你不会，没看合同？“
黑边眼镜嗤笑着抬头看她，见她没有回应，低下头一边操作一边说道。
“三天内没有后遗症，没有死亡，这个钱才作数。”
“后遗症？”
黑边眼镜托着眼镜框再一次抬起头看着她。
“没有失明，没有哮喘，如果有这些症状也视为无效处理。”
她根本没看这些条款就签了字，现在就算知道，也只能自认倒霉。
“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有。”她低下头。
“一分钟到账确认签字，就可以走了。”
说话间已经一分钟，手机震动了两下，她拿起手机，屏幕上短信显示七十万到账。
妈呀，头一次见这么多钱，她有些发愣。领队不耐烦的轻咳了一声，她才在电子单上签了字，准备离开。
“等一下。”这回轮到这领队叫住她，“你拿了那女的东西做什么？”
“她是我朋友，难道我要上缴吗？”她口气并不友好。
这一路，如果不是因为有生命危险的威胁，谁愿意忍受这人一路的呵斥。
领队没有说话，她白了他一眼，大步离开，这里她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回到宿舍，已经是早晨七点多，她还赶得上去上班。
她脱下满是汗臭味的衣服沐浴在温水下，闭着眼，脸上滚烫滚烫……
谁都不知道她用了一天的时间往返在两座城市之间，谁也不知道一天的时间，她就学会了接受和面对一颗鲜活生命的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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