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后，陆明禾自己站在窗边怔楞了一会儿。

他的声音犹言在耳——明禾，是我哪里惹着你了吗，你是不是在刻意躲着我？

没有，你没有哪里惹着我。

我只是，不想见你……

在我不确定你为什么要接近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热情的情况下，我都要，离你远远的。

避开一切可能遇到的危险。

这是陆明禾这么多年来保护自己的方法。

寝室空荡荡的，电话挂了之后就格外安静，但也不是全无声音。

七八点钟，正是热闹的时候，外面的动静隐隐传进来，笑闹声，跑步声，有时候成群的学生从这栋楼前的小路经过时，声音就更大一些。

陆明禾站在窗边，寝室没开灯，很黑，外面路灯的光透过玻璃窗打到她身上，静悄悄的一抹。

手中捧起那抹光，耳朵一边是安静，一边是吵闹。

她身处夹缝之中，有一瞬间的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要干嘛。

稿子写完已经提交过去，过不过稿也至少要在几天后才能知道结果；

拒了室友的邀约，没什么遗憾，她们本来就不是真心实意邀请的；

拒了秦之霖的邀约，也不后悔，她本来就不应该和他走得太近；

没有特别感兴趣的东西，不喜欢看电视综艺……

那此时此刻，她还能做什么？

陆明禾真切的感受到了一丝烦躁，有什么东西在拖着她往下沉。

复杂沉滞的寝室关系、秦之霖让人不容回避的态度、和秦之霖十分相配的红裙女孩，以及，未来……

陆明禾像雕塑一般站立，神情克制而挣扎。

在情绪即将坠入深渊的时候，她忽而捏紧了手指。

强行让自己露出一个笑，她想，去喝酒吧。

偶尔感到特别疲惫和倦怠的时候，她也容许自己放松。

陆明禾去学校生活区的小超市买了四瓶啤酒，不拘什么牌子，她一般只挑酒精度数高的。

只不过喝的种类多了，也能挑出自己喜欢的口味。

雪花纯生很爽口，青岛也不错。

拿到第五瓶的时候，陆明禾的手顿了一下。

她很清楚自己喝酒的界限在哪儿，330ML的听装啤酒，五瓶，这是她喝醉的量。

想了想，陆明禾把第五瓶放回了货架。

今天就喝这么多吧。

再多，不值当的。

陆明禾拎着四瓶啤酒来到学校操场，找了个僻静地儿，自己坐下慢慢喝。

操场真热闹啊，尤其是周五。

塑胶跑道中心的草坪是学校花了大价钱弄的，每年都要花巨额款项维护修缮。

花的钱多，草坪看起来就漂亮、大气，因此就有很多人爱去。

白天有许多人拍照，什么校园照，毕业照，这里算是一个大景点。

到了晚上，那就是情侣的幽会胜地。

夜幕上来，成双成对的情侣相拥或者背靠背；也有社团在这里开会，举办活动。

音乐社的帅气学长拿着吉他弹了一首《晴天》，底下团团围坐的学弟学妹拍手叫好。

到处都洋溢着一种叫年轻、叫生命，或者用一种更精准的词——

叫青春的气息。

真美好啊。

陆明禾平静地发出这样的感慨。

她不清楚自己羡不羡慕。只知道一件事，当一个东西美好到让你觉得难受的地步时，就离开。

好在她现在还不难受，还能留在这里当一个沉默的观众。

不知不觉，已经喝到第三瓶。

第三瓶喝完的时候，陆明禾的眼睛眯了眯，刚刚，她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一晃而过，可在她想要定神去看的时候，影子已经消失了。

喝醉了吗？可明明没到量啊。

陆明禾觉得是自己眼花了。

可过了一两分钟，大概有那么长吧，陆明禾再次看见了那个人，这回看清了，她的确没看错，是秦之霖。

他在跑步。

跑得很快，像在宣泄着什么。

陆明禾眯起眼睛盯着那道人影看了一会儿，坐得四平八稳，丝毫没有上去打招呼的意思。

白日里的她看起来清淡平和，此时此刻，阴影朦胧间，她冷眼静看别人的样子，竟透出一丝冷淡尖锐来。

但可能真的有磁场这样的东西，当一个人盯着你看时，你是能察觉到的。

陆明禾就看到，那道身影放慢了脚步，而后，像是有感应似的，忽然转向了这边。

两双眼睛对视到一起。

——其实陆明禾不太清楚到底是不是“对视”。

她坐的角落太昏暗了，她觉得秦之霖可能都瞧不清她的脸。

可下一秒，他却朝她的方向疯狂奔跑起来。

他确实看到了自己。

秦之霖跑得飞快。风在耳边吹，汗在两颊流，热意上涌，心中有无数的情绪在沸腾。

因为陆明禾产生的情绪。

为什么喜欢一个人要这么辛苦？

他不懂自己。

似乎在那个炎阳看见她的第一眼起，他就不再洒脱自如。

脑中总是浮现出她的身影，浅笑的，沉默的，微嗔的，甚至她甩手不理自己的样子，他竟然也觉得可爱。

他不理解这种感情——

这种滚烫的，想靠近她，想对她好，却因得不到回应而让自己变得痛苦的感情，他真的不懂。

耳边是蒸腾的热意，剧烈的运动下，大脑似乎都放空了。

秦之霖咬牙想，就这样吧，从来没受过这种气。

或许你真的讨厌我。

以后再不找你了。

在他快要下定决心的时候。是的，秦之霖觉得他快要下定决心了，他突然有种强烈的感受。

猛地朝一个方向看去，在黑暗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一瞬间几乎连灵魂都颤抖起来。

他其实没看清脸，可是直觉告诉他，那人是陆明禾。

很神奇。

他像在一个狂风肆虐的天跑进了一个避风的山谷。

这里风平浪静，鸟语花香。

他突然感到平和、安宁，他甚至本能地想对她笑。

秦之霖停了下来。他看着那个方向，突然在心里骂了一句，去他妈的。

他跑了过去。

向他的女孩。

秦之霖体力好，他长年健身运动，跑了那么多圈，来到陆明禾跟前时，也只是微微气喘。

借着黑暗，他第一次放肆地打量她。

在他的眼中，陆明禾很漂亮。

从没有姑娘能漂亮到让他感觉灵魂战栗，让他看到第一眼就想有后续的地步。

但陆明禾可以。

脸型，气质，给人的感觉，都死死地戳在了他的点上。

见色起意吗？

他不觉得自己有那么肤浅，追他的漂亮姑娘太多了。

所以，他只当这是缘分，是感觉。

就好比现在。

她穿着一身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长裙，可能是棉麻？反正他也不懂，只觉得好看。

两件式的长裙，里面是蓝色，外罩是白色，缎子似的黑长发掖在两边耳后，露出完整干净的脸，在他的角度，还能看到几搓毛绒绒的额发。

她为什么那么好看。

秦之霖是一点气也没有了。

他一屁股坐到她旁边。

阶梯上有两个啤酒瓶罐，她细白的指上还捏着一个，脚下的塑料袋扎了口子，估计里面还有。

真的是，不跟他出去看电影，在这喝酒。

秦之霖又感觉气了起来。跟之前跑步的气不一样，这种气，软绵绵的。

他竖着耳朵，坐在她旁边，却故意不吭声。

从见到他到现在，她就对他笑了一下，好像他不开口，她也没有谈话的兴致。

某种胜负欲让他等着陆明禾先开口。

但这个女人的耐性实在是太好了，见他不说话，她就看操场，一口一口地喝冷酒。

秦之霖终于忍不住，绷着脸叫了一句：“明禾。”

声音干巴巴的。

陆明禾侧过头，眼睛里带着笑意，像是没有刚才的沉默一样，语气自然地问：“怎么在这跑步？”

秦之霖噎了一口气，咬牙说：“那你呢，又为什么在这喝酒？”

要是想喝酒，跟我说啊，我可以带你去最好的酒吧，不比你一个人在这干巴巴地就着冷风喝强。

这句话含着嘴里滚了半天，到底没敢说出来。

陆明禾捏着酒瓶，手腕随意地转了转，眉眼平静。

“想喝，就喝了。”

这幅什么事都与他无关的架势又让他心里起了火。

秦之霖忍不住刺了一句：“一般电影电视剧里演的酷女孩心情不好时都是要抽烟的，你这个场景，应该指缝里夹一根烟才对。”

陆明禾淡淡扫了他一眼，也不见恼怒，只是平静地说：“我又不是什么酷女孩。”

目光转向操场，“而且吸烟不仅害自己，还害别人，所以我只喝酒，不抽烟。

还挺理直气壮的。

秦之霖心里憋气，半天才坑出一句：“那你要是为了健康，应该一样都不沾。”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陆明禾似乎也有了跟他谈心的架势。

她说：“一样都不沾有点难，人活在这世上烦恼太多，总要有样东西排遣。我自制力不好，只沾一样就行了。”

秦之霖小声咕哝：“排遣又不是只能靠烟酒……”

他偷偷看她一眼，又故意别过头去，几次反复。

充满暗示的眼神，几乎已经在明说，“你还可以找我啊！”

陆明禾莫名想笑，而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只是笑出来的时候，连自己都愣了愣。

这本能般的微笑，似乎印证了什么东西。

那一瞬间，陆明禾陷入了一种自我犹豫和抉择中。

也许是暖风太好，陆明禾捏紧酒瓶，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她问：“秦之霖，你在追我吗？”

平平无奇的语调。

秦之霖愣了。

陆明禾似乎也不在意他的反应，目视前方，自顾自说：“我这个人，喜欢明确的东西，不喜欢暧昧。你要追我，咱俩说清楚，我心里有了数，以后你就光明正大地追。当然……”

她勾起嘴角，似是讽刺般笑了笑，“你要没在追我，那以后也不要靠我太近。”

“我不喜欢。”

她转过头，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我不喜欢莫名其妙的接近，无缘无故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