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长史负手挺胸，高耸的肥肚随步伐晃动着，大有肚里能撑船的趋势。徐征和吕四各自牵着两匹马，跟在他身后。

众军士松了一口气，齐刷刷见礼。

何长史望见地上的羽箭，“哟，那是什么？”

徐征跟只猴子似的窜过去，把绑在树杈子上的绳子解下来，呈递给何长史。

“何长史，叔……叶校尉自百步开外，一箭射中了绑在树上的铜钱。”

“竟有此事？”何长史双目赫然睁大，却又松弛下来，对徐征笑道，“你这小子，平日里油嘴滑舌不着调的，莫不是哄我的吧？”

“是真的，我等都看见了。”周遭军士应和着。

何长史赞不绝口，拍了拍叶云决肩膀，“果然是后生可畏啊。”

“切，咱俩在这个年纪，都不知射死过多少南蛮子北蛮子了。不就射个死物，什么可喂可吃的。战场上杀红眼，谁会傻站在那里等着挨射？”

赵奢摇着头叹气，“现在的兵啊，血都没见过，耍个花架子，射个死物，就当有多能耐。真要是上了战场，一准吓得尿裤子。”

“不见血好啊。”何长史凝望着穿着铜钱的箭矢，眉间染上几分肃重之色，“见了血，还能太平吗？”

他又把目光移到赵奢脸上，“当年，咱俩在同伍，你的箭法是最出众的。”

赵奢难得找回了点儿颜面，扬起脖子，“要不怎么当先锋，破了金陵的朱雀门呢？还连发三矢重伤守将，把那群南齐的软骨头吓破了胆，跑得跟老鼠似的……”

“又来了，他不嫌烦，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徐征翻了个白眼，在叶云决身旁窃窃私语，“这么有能耐，怎么才混了个都尉？”

赵奢仍在絮叨：“练兵练兵，光练不用，练的再好看，有个鸟用！”

“话不能这么说。”何长史望着军士们，慈爱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沾着汗水的年轻脸庞，“咱们老了，灵州，日后还得指望这群后生。”

赵奢就要分辩，忽闻空中传来声声长鸣，抬眼望去，只见两行大雁，排作人字，从南天边飞来。

他心头登时有了主意，正要使唤吕四，又转了念头，“徐征，拿你弓箭来。”

到底背后说了人家坏话，徐征乍听赵奢叫自己，唬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不得不从命，刚走到赵奢面前，手中的弓和箭袋就被他一把抢过。

“磨磨唧唧的，腿上绑了磨盘？”

抽了一支箭，赵奢随手把箭袋扔到了地上。徐征气急，什么也不要了，扭头就走。

雁鸣声渐大，雁群已然掠近，赵奢张弓对准雁群。

“这射箭啊，学了就要用，不能光图好看。”他煞有介事地教诲着，“我这一箭过去，就能把上头那行第四只射下来。”

射雁虽算不得什么难事，可鲜有人能保证自己一定会射下哪一只来。尤其是上面的行雁，飞得高，又有下面一行遮挡，可谓难上加难。

对于赵奢强行挽尊的言行，徐征忍不住呛道：“赵都尉，那是大雁，不是你家里养的信鸽，说要哪只就哪……只……”

乌沉沉的箭矢直冲云端，上行第四只大雁仿若流星一般坠落下来，雁群受惊，哀鸣连连。

徐征的话尚未说完，木楞楞地从吕四手里接过收拾好的箭袋，嘴巴还张着。

惊叹之声四起，何长史拊掌道：“真是好箭法。赵都尉风采不减当年，看来老的，就只有我自己。”

赵奢冲他摆摆手，“嗳，还是老了，眼力不太成了。这要搁年轻的时候，随便一箭过去，少说能串一对儿下来。”

说罢看了眼叶云决，见他一言不发，只望着空中的雁群出神，怅然若失的，心中愈发得意。

“叶校尉也射一箭看看。”他将弓递过去，“没准赶巧了，能有我当年的风采，射下一对儿来。”

徐征也说：“叔毅，你快射一箭。”

叶云决只道：“我不射雁。”

赵奢有些意外。

徐征更是如此，扯着叶云决袖子急眼，“百步开外的铜钱都能射，雁你不射，再不射全都飞走了。”

“看看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赵奢的嘴角快咧到耳朵根了，“成日里只会耍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到了实用上，就死过去了。”

他亢奋地使唤吕四去把那只射落的雁捡来，又接着絮叨：“也就会射个死物，练得再好看，管个鸟用，别说上战场了，连只鸟都射不下来，也不知道他练了做甚？”

说着看向手中的弓，叹息道：“真是可惜了这张好弓啊。”

徐征被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气得眼前发黑，怎奈叶云决铁了心似的，不论赵奢如何挑衅，他都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