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辰阳王府(1 / 1)

回到卧房,饮了杯凉水,秦衍神台顿时清明许多,他将准备告退的竽闻叫住。

问:“你觉得理智的人是何种模样?”

在昭信宫时,皇帝曾这样评价过他。

竽闻几乎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郎主便是理智敏慧的。”

竽闻跟了秦衍许多年,在他看来,他家郎主就是天底下最为卓异的人,运筹帷幄,算无遗策,总之一切溢美之词堆过来都不为过。

秦衍闭了闭眼。

从狱中遇到顾青珧开始,他心中代表理智的那条线就有点偏差,所幸,相差不远,他可以扳回来。

而顾青珧,他往日将她当做一只笼中娇雀,但她显然不是,现在看来反倒像一只慵懒狡黠的狸奴,时而爱答不理,时而主动舔舐主人的手心,以此来讨要小鱼干,当然也会炸了毛挥舞一爪子。

竽闻立在一侧,见他家郎主眉头微蹙,唇角却隐隐带着笑意。他尤为不解,但郎主自然是有郎主的道理。

少顷,秦衍掀起眼帘,一双眸子已然恢复平静,无波无澜。

“岭云这几日该回京了吧?”

方岭云乃相府幕僚,过年的时候在老家摔伤了腿,秦衍便让他安心在家养伤。

竽闻略一思忖道:“五日前急递铺送来的信件,算算时日也快入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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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当——”因春社而耽搁的丧钟终于敲响。

只是敲钟的大慈恩寺在城西,辰阳王府在城东,府中女眷及家仆又在忙着迎客,若不仔细辨听,恐会把这钟声错过。

老王妃把女儿拉到内间,哪怕隔着墙隔着门,她也压低了声音说话:“我的儿,外间那么多的人,你怎敢胡言乱语?”

大理寺公布案情结果后,辰阳郡王的遗体便被送回了王府,至今日已停灵半月有余。按例,郡王薨,应殡二十七日后才安葬,老王妃与东平县主则希望郡王早日入土为安。

棺木在厅堂中摆了那么久,娘俩的泪早就流干了。

只是方才在外间,面对来往宾客同情的目光,她们听着一声声“节哀顺变”,胸腔又是酸涩起来,不胜悲痛。

而东平县主与一位平时交好的女郎说话时,高声叫嚷起来,令人侧目。老王妃这才没了办法,将女儿拖过来先训一番。

谁知县主脾气上来,拖过交椅大喇喇坐着,“娘,你说哥哥真的因为寒食散出事的吗?可是我从未听说、也未见过哥哥吃那玩意儿啊。”

一双葡萄般的圆眼倔强刚直。

老王妃捂住女儿的嘴,低声道:“大理寺都出了通报,还能有假?你可莫要在人前胡吣,平白惹人口舌。至于寒食散……惊蛰那日你哥哥出门去了兰华巷,指不定是那个女人给他吃的。”

说到这儿,老王妃神色恨恨,但这不是长话的场合,只能简略叮嘱:

“兰华巷的事,你嫂嫂不知,你也莫要声张,和任何一位友人都不要透露。蓄养外室这种事,我们辰阳王府可丢不起这个人。”

“那娘亲你说,官府怎么不抓兰华巷那女人,倒是把嫂嫂带走?对了,说到这儿,今日哥哥殡仪,嫂嫂怎么还没来?我也未看到侯府来人。”

老王妃叹气,“你嫂嫂也是个苦命的,那日宣儿出事,她就在身边,想必是吓坏了。也怪我,一时间失了魂,见官府把青珧带走,便也开始怀疑起青珧来。其实她对你哥哥一心一意,哪里会想着害他呢!”

县主撇了撇嘴,“阿娘还说呢,我要去大理寺看嫂嫂,你不让我去,结果嫂嫂出狱被侯府接了去,我到现在都没看到一眼呢,也不知道嫂嫂如何了。”

失去至亲的痛苦,县主切身体会过,是以此刻提及顾青珧,她很心疼,想伴在嫂嫂左右,与她大哭一场。

老王妃却是多了一份额外的情绪,愁肠百结,沉默地抓着女儿的手,抓的紧紧的,不肯放松。

老王爷病逝,大儿子战死,如今小儿子也没了,她身边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

女儿已经许了婚事,到时总要嫁出去的,好好的一家子便只剩她一人,往后也只能和儿媳大眼瞪小眼地度过。

这么想着,老王妃脸上皱纹便愈深。

“阿娘,阿娘!我和你说话呢!我总觉得哥哥亡故是有猫腻的。”

耳边,女儿又绕回了那个话题。

老王妃深深叹了口气,“你呀,真是没你两个哥哥懂事,从小就让我操了不少心。看看这什么坐相?平时我就是这么教你的?”见女儿噘着嘴不高兴,老王妃愈发心力交瘁,“今天是什么日子,王公贵胄都要过府的,你不去结交贵妇贵女,在这边纠缠这些做什么。”

她望了望外间,知道人多起来了,身为主人家不好在里面逗留太久。

便拍了拍女儿的手,颇为语重心长,“娆儿,我们都是女人,既不承爵又不出仕,你若觉得宣儿的事有蹊跷,那便托你未来的夫君来查,官场上的事还是男人更懂些。你那夫君如今在吏部当差,却也是个说话没分量的,你嫁过去之后可要督促他多上进些。”

老王妃本就默认了儿子死于寒食散服用过量,只是女儿这段时间来一直纠结于此,她不胜其扰,也静下心来想过,到底会否有人要害儿子。但她知道儿子的性子,不是会胡乱得罪人的。

因此,当下这么说,只是安抚女儿,给女儿一个希冀,有事忙活起来有目标去奔,别跟她似的硬挺着。

然而县主听了,立马扬起眉嚷道:

“男人,男人,娘,你眼里的男儿便都比女儿家强吗?那我呢?我说了我不想嫁人,要在家陪你,但你却避瘟疫似的赶我,一会儿又着急寻什么继子来承祧。你情愿要一个陌生人做你儿子,也不要我在你跟前尽孝!”

县主说着说着哭起来,老王妃头愈加疼。

老王妃叱道,“你说你这倔驴样究竟像谁?我不这样,王爷也不这样!”

“娘这是什么意思,不想认我了是吗!”

“你这孩子,真是……”老王妃气得额角青筋直跳,“无子封除的道理你都不懂?之前你哥哥嫂嫂年轻,我想着日子还长,总会有孩子,结果现在你哥哥没了,两个哥哥都没了,我们王府保不保得住还是个问题呢!”

县主斜眼觑着,“还不是去年娘非要我给嫂嫂喝那碗药,不喝的话现在我的小侄子都出生了!”

这一直是老王妃理亏的地方,提起这点县主声音都大了些,“娘自己想让嫂嫂喝,怕她记恨上,就让我去,现在我里外不是人,我还没叫屈呢。”

“赵娆!”老王妃一贯的涵养瞬间崩塌了一半,恨铁不成钢地戳着女儿的脑门。

对女儿的失望攒得太多,都快溢出来。

“你啊你啊,只会在这儿说风凉话,你说说让我怎么指望你,这王府只靠我一人撑着,我向谁说理去?你当我愿意找人来承祧么,还不是为了你们赵家!”

剑拔弩张之际,家仆匆匆来报。

“老夫人,老夫人,大事不妙!”

“呸,怎么说话的!”老王妃仍在气头上,一个眼刀甩过去。

家仆连忙自己掌嘴,又急着说:“慧姑姑让奴婢过来通报一声,说兰华巷的那位来了。”

慧姑姑是老王妃的陪嫁丫鬟,如今正在外接待宾客,脱不开身。

“奴婢已经将那女郎领到厢房了,还请老夫人示下。”

县主听了登时就火冒三丈,竖起来说:“一个做外室的竟然敢登门,我去找她问个清楚!”

“回来!”

终究是县主年纪小腿脚快,一溜烟已经到客房了。

当老王妃赶到时,却见兰华巷那女人跪在县主面前,泫然欲泣。

老王妃见不得这狐媚样,心道这招对男人好使,她可不吃这一套。怒上心头,她狠狠挥出一巴掌。

县主却一反常态护在那人身前,生生挨了这一掌风,而后急道:“娘,她怀有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