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使团(1 / 1)

灯火之下,昏暗一片,有道人影从阴影中走出来,抬头看向漫天的天灯。

他肤色棕黄,长着鹰勾鼻和高颧骨,一身胡服衬得他格外肩宽腿长。

“阿敕勒。”巷子里走出另一个高大的人影,他肤色极白,瞳色是在中原十分罕见的湖绿色,五官立体而英气,右耳还戴了一只耳环,比起阿敕勒,他身上的异族特色更加明显。

阿敕勒转身朝他点头:“走吧。”

牧歌没在意他的冷漠,他与阿敕勒在南槎关外偶然结识,阿敕勒一路上都十分寡言少语,二人说过的所有话加一起不超过五十个字,没想到来泯川有了好几日,阿敕勒竟然主动提出要出去逛逛,牧歌很惊讶,但欣然答应同往。

牧歌自小在各国之间往返行商,并不是第一次到泯川来,他与阿敕勒一路往热闹的街市走去,一路同阿敕勒说话,他说的竟是一口极为流利的南槎官话:“你从前来过泯川吗?”

阿敕勒摇头。

牧歌大笑,拍他的肩:“那你这次来得可太对时候了!”

“南槎最热闹当属泯川城,泯川城最热闹却是上元夜!”

“泯川自古有上元放天灯的习俗,每至上元,四方的人都会汇聚到这里来点上一盏天灯,有人是为自己,有人是为家人,有人是为心中慕恋,总之你瞧瞧天上这些灯”,牧歌往天上指,“少说也有千盏。”

牧歌:“阿敕勒,你要不要也去写一个?”

阿敕勒又摇头。

牧歌:“你难得来一次泯川,上元一年里就只有这么一次,错过了可就碰不着了。”

阿敕勒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摇头木偶人,还是摇头。

他不信这个,也不欲多说。

分明是阿敕勒邀请牧歌来逛逛,可一路上只有牧歌一个人情绪高涨,四处看个不停,还买了一堆花里胡哨的耳环。

阿敕勒却从始至终神色平静,与这热闹的泯川城格格不入。

到了楚辰天街,人就更加的多了,人与人之间几乎摩肩接踵,有老人牵着小孩全家一同出行,也有面红心跳的年轻男女……四处欢声笑语不断。

阿敕勒目光平静的从这些人脸上扫过,却在一处卖花灯的小摊上猛地顿住。

小摊旁站着道穿红色斗篷的身影,她偏头,侧脸匆匆闪过。

阿敕勒脸色倏地变了。

他突然扒开面前的人群不管不顾地朝那个方向大步冲过去。

牧歌自从见到阿敕勒以来,从没见过他脸上出现过什么多余的表情,更别说这样透着焦急粗暴的举动。

他连忙拉住阿敕勒的肩:“阿敕勒!怎么了?!”

阿敕勒扭肩将他狠狠一甩,直往人群里扎,耳边根本听不见别的声音。

他脑中全部都是刚才那个侧脸,虽然蒙着面纱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但他怎么会认错?!

楚辰天街这会儿正是最热闹的时候,短短几十步的距离之间人如流水,一下子将阿敕勒淹没其中。

他挣扎着,一晃眼,小摊前空空如也。

牧歌此时终于追了上来,他抓住阿敕勒,看他满脸恍惚,用力摇他:“阿敕勒!阿敕勒!你在找谁?你是在找人吗?!”

阿敕勒晃了晃,挣开牧歌的手:“没什么,我还有事,你先回去。”

不等牧歌反应,阿敕勒便转身钻入人群,一下子消失了踪迹。

……

春榆河畔,过路行人或多或少都要朝其中的一双男女看上几眼。

上元夜本就是无数年轻男女互表心意、互寄相思的日子,年轻男女同行更是极为寻常之事,但模样好看的人总是打眼。

何况段北驰手上还提着个模样颇为顽皮可爱的小狐狸灯。

他虽容貌俊逸,可浑身冷峻的气势却叫人不敢轻易接近,但当他低下头与身旁女子说话时,他脸上的神情却又莫名柔和下来,许多人路过骤然瞧见,一时间不知该倾羡谁。

女子只露了双眉眼在外,却好似画师精心描绘的画儿般炫目好看,可见其倾城色,但她似乎视物不便,一路都由着那男子拉着她。

而男子除却拉着女子的手腕,另一只手上还拿了个与他气质尤为不符的小狐狸灯,要知道,不是所有男子都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拿着一个如此幼稚的小玩意儿的。

有娇蛮的女子忍不住瞪了眼自己的男伴,男伴再瞪段北驰一眼,转身带着女子去买灯了。

段北驰是真冤枉。

他拿着小狐狸灯不是给应摇光拿,这只小狐狸灯是应摇光偏要送给他的,段北驰是给自己提灯。

不过他并不在乎别人怎么想的就是了。

夜色渐凉,段北驰带着应摇光走了半截河堤,上了岸,章豫牵着马车早早等在那儿。

马车很快动了起来。

起风了,河面荡起层层水波。

阿敕勒坐到岸边,等风吹凉满身的汗,好让他从那种清醒又恍惚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手朝脸的边缘慢慢摸索着,忽然扯住什么往外撕,一层棕黄气质感的东西被撕下来,他又拿出布巾,往上倒了什么药水,朝脸上擦去。

随着擦拭的动作,他的脸变得越来越白,眉目间格外深邃的异族感散去,露出恰到好处的疏朗面目。

不是霍越安又是谁?

霍越安那日去了一趟鹿场,冰雪散了又凝,凝了又散,战场又被打扫过一番,除了显露在外坑坑洼洼的黑灰色土地,更无什么多余的痕迹。

那位幸存的士兵当时被压在尸山之下,躲过了南槎军的搜查,后来又被终于赶到的北谅军救下,留得一条命下来。

虽然他的状态有些失控,但霍越安并不认为他说的是胡话。

若是在一个月前,霍越安听到“凭空出现的黑色影子”这种话,可能会觉得荒谬,但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通过慕容舟与他的暗探之手,知道了许多鲜为人知的东西。

比如为何暗探的渗透刺探之术如此高超,但潜入南槎之后却始终难以得到什么真正有用的消息。

因为不仅北谅有暗探这样遍布各地的眼线,南槎同样也有一张自己的大网,大网将南槎层层覆盖着、防护着,叫暗探难以找到口子渗入。

南槎的那张大网,就叫做影子。顾名思义,他们是行于黑夜,藏在每个人身后的存在。影卫众人,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只知道他们神出鬼没,是一支藏锋于光明之下,却锐利无比的武器。

应摇光在战场上莫名失踪,北谅出动了上万的兵力,遍布秣州方圆十里、甚至百里,将近一个月掘地三尺的搜寻都未曾发现有关应摇光的蛛丝马迹,谁能逃过这样的天罗地网?

若是影子,便说得通了。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说他心里抗拒接受现实也好,说他痴心妄想也好,霍越安心里就是有一道声音告诉他,她没死,她怎么可以死。

她是谁啊?她是伏风将军,是巾帼英雄,是北谅战神,她可是应摇光。

应摇光不应当更加不能这么一句话不说的死去,她应当……她应当好好活着,风光恣意的活着。

于是霍越安假扮胡商,来到了泯川,他忙着根据慕容舟给他的暗探线索联系那些人,一边找应摇光的下落。

他早晚会找到应摇光的。

……

段北驰回到书房,早早有人等在那儿。

苻玟坐在桌前,看着段北驰提着个花灯回来,诧异得脱口而出:“这是什么?!”

“你为什么会拿着一个花灯回来?”

“你跟应姑娘一起出去的?”

段北驰把小狐狸灯端端正正摆在他平日里最常用的书案上,走过去坐到苻玟对面,拿过桌上的水壶倒了杯水喝完,这才问:“什么事?”

苻玟被憋了一脸,只好先说正事:“父皇让我主理此次与北谅使团谈判一事。”

段北驰:“谁提议的?张寰宇?”

苻玟点头:“眼看张皇后要生了,张相坐不住了。”

段北驰转着手中的杯子,眼神意味不明。

铿帝的原配段后去世不久,他就新封了张皇后,张相一跃成为国舅后,更是势大,几乎可以说是权倾朝野,一时风头无两。

而彼时后宫中只有段北驰与苻玟两位皇子,一个是刚从北谅当了十年质子回来的段北驰,一个是担着太子名头但年纪尚小不受宠爱的苻玟。

张家怎么容得一个跟张家毫无血脉关系的皇子当太子?更何况他还是先皇后段氏所出,占了一个嫡字。

张家费尽心机要把苻玟拉下来。

可纵使有张相在前朝张罗着,又有张皇后在后宫编排着,也始终不能让铿帝换了这太子的人选。

张家势大,铿帝又不是傻子,他狠狠发了脾气,将张家料理了一通,贬黜了好些相关之人,张家这才安分许多。

可近来肚子多年没有动静的张皇后突然有了身孕,铿帝的身体也大不如前,张家的心思便愈发活跃了起来。

段北驰唤章豫:“把此次北谅使团所有人的身份文书整理好拿给我,还有,盯好张家。”

章豫道:“是。主子,还有一件事。”

段北驰:“说。”

章豫:“我们的人从秣州开始盯着霍越安,他从秣州过了关,往南行一路到了袁州,就失去了踪迹。”

段北驰点头:“我知道了,下去吧。”

苻玟也回了东宫。

翌日。

鸿胪寺外长阶处,一上一下,两方人马相遇。

长阶上,苻玟身着一件金丝滚边的白色锻袍立在最前,段北驰一身黑站在他后侧。

长阶下,南槎使团梗着脖子与他们对视。

霍越安藏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站在苻玟身后,像影子一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霍越安:段北驰!你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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