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1 / 1)

原来桃夭走后,午睡后醒来的莲生娘就一直守在东屋窗口,任凭宋大夫如何劝说都无用。

趁着宋大夫进来替谢珩换药时,她也非要跟着进来。

宋大夫根本劝不住她,见她情绪还算稳定,只好允许她一块。否则凭他一个,若是莲生娘疯起来,恐怕制不住。

好在她进来后也不闹,只在床边怯怯看着谢珩。

可换完药后,她无论如何都不肯出去。

宋大夫只要多说两句,她就对着谢珩抹眼泪。

谢珩见她着实可怜,便由她去了,哪里知道莲生娘一见到桃夭会说出这种话来。

这时刚刚去完茅厕的宋大夫进来,见桃夭回来松了一口气,示意她劝莲生娘出去。

桃夭道:“让莲生哥哥好好休息好不好?”

莲生娘却死活不肯,紧紧拉着谢珩的手,“莲生,你是不是还在怪阿娘上次弄伤你,所以才不想留阿娘在这里?”

谢珩不做声。

莲生娘嘴一瘪,眼泪都要出来了。

桃夭忙道:“莲生哥哥定是饿了,咱们去给莲生哥哥煮饭吃好不好?”说罢,巴巴望着谢珩,希望他能配合一下。

谢珩见莲生娘正一脸期待看着自己,勉强“嗯”了一声。

莲生娘终于松手,“那阿娘去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面片。你等着,阿娘很快的。”

她说着便要出去,桃夭也要走,被她拦住,“你莲生哥哥好不容易才回来,你哪儿都不许去,在这儿陪你莲生哥哥!”

她完匆匆忙忙出了屋子,再回来时怀里抱着一个陶罐,塞到谢珩手里,笑,“你喜欢吃就吃,不要偷偷躲在屋里吃。就是不要吃多了,不然待儿就吃不下东西了。”

桃夭一脸诧异看向面无表情的谢珩。

突然,他手里的罐子“咔嚓”一声响,里头的糖渍顺着缝隙流得满手都是。

莲生娘“啊呀”一声,要帮他擦手,被他不着痕迹避开。

莲生娘急道:“桃夭赶紧打水给你莲生哥哥洗手。”

桃夭只好打了水来,踞坐在床边一边替谢珩擦手。

他的手生得极漂亮,指骨修长洁白,就是指甲有些长,需要剪了。

莲生娘拿把剪刀递给桃夭,这才满意地离开。

人走后,桃夭立刻松开谢珩的手,偷偷觑他一眼,见他白皙的耳尖竟然红了。

先生两幅面孔的样子好像有些可爱……

谢珩察觉她的目光,冷睨她一眼。

平日里他若这样看人,那些人早已如临大敌,跪地告罪。

可她递了一颗酸梅给他,莞尔一笑,“其实先生喜欢说出来就是,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先生若是憋在心里,旁人又怎么知道先生的心意。”

谢珩盯着她指尖的酸梅没有作声。

从小到大,他听到最多的话就是:太子殿下无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切不可表露出人前。

否则,被底下的人窥得心机,容易受人摆布。

从未有人告诉他,只要喜欢就可以说出来。

半晌,他拿帕子慢条斯理擦干净水渍,神色淡淡:“为何要说,底下的人若是连这点儿察言观色的本领都没有,留着也无用。”

“可猜来猜去多累啊,”她把手举到他唇边,“先生喜欢吃,我给先生就是。”

他不张嘴,她便不知疲累举着。

酸梅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光是闻着就叫人口水生津。

谢珩迟疑着张开嘴含了那颗酸梅入口。

不经意,她的指尖划过他的唇。

凉凉地……

她揉揉有些酸疼的手腕,笑眯眯地问:“甜吗?”

那句“尚可”就要脱口而出,她突然凶巴巴地威胁他,“不许说尚可,要说甜,不然我下次就不给先生吃了!”

这个小寡妇,胆子越来越大了!

屋外这时有人敲门,是莲生娘端着面片进来。

桃夭已经吃过饭了,帮谢珩摆好饭便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宋大夫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欲言又止看着她。

桃夭知道他是要问相亲的事儿。

她把脸埋进臂弯里,好一会儿,抬起湿漉漉的眼睛,“阿耶是不是想要赶我走?”

宋大夫一听就急了,“瞎说什么,若是可以,阿耶恨不得你一辈子留在这里。可是女子哪有不嫁人的道理。”

她不作声。

宋大夫还欲劝她,莲生娘高高兴兴从东屋,“桃夭,你快去帮你莲生哥哥打水洗脸洗脚。”

桃夭与宋大夫对视一眼。

莲生娘道:“都看我干嘛啊,我去洗碗,你赶紧去。

宋大夫见状上前搀着莲生娘,哄道:“你也累了一日,我先扶你回去睡觉。”

谁知莲生娘突然一把推开他。

宋大夫一个趔趄,差点摔个跟头。

她轻哼,“你今儿是怎么回事儿,不是叫我吃药,就是叫我睡觉,我又不是你的病人!

桃夭见她似乎又要犯病,忙道:“我现在就去,阿娘您别急。”

东屋。

谢珩正坐在床上借着微弱的灯光看书,见桃夭端着盆水进来,眼神里闪过一抹诧异。

桃夭正欲解释,门突然关上。

她赶紧放下水去开门,却发现外头竟然已经上了锁。

她急道;“阿娘,你锁门做什么?”

莲生娘在外面道:“你莲生哥哥腿受伤,今晚你就歇在屋子里,也方便照顾。”

桃夭下意识望了一眼谢珩,见他正望向自己,耳根子不由地烧起来。

她解释,“等我阿娘睡着,阿耶肯定会过来开门的。”

谢珩“嗯”了一声,问:“城里可有大事发生?”

桃夭这才想起他临走前托自己问来着,便把赵淑兰说的那番话说给他听。

谢珩闻言眉头紧锁。

他人在这里,金陵那个是谁。

桃夭见他不说话,道:“那太子一定是个假道学。”

谢珩不动声色问:“何以见得?”

她突然凑到他耳边,顿时一股子极淡雅清新的香气如同一张网把他罩在里头。

谢珩不自在转过脸去,只听她悄悄说:“村里的人都说圣上惯会抢人家妻子,是酒色之徒。想来,有其父必有其子……”

谢珩闻言,眉心直跳,脱口而出,“放肆!”

小寡妇吓了一跳,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不得妄议圣人与太子,此乃大过。”

谢珩平息片刻,淡淡道:“且据我所知,太子殿下情爱单薄,绝不会做出抢夺□□之事。”

她却很不以为然地看他一眼,在屋里徘徊片刻,抱膝蜷缩在地板上长长叹了一口气,“先生,我今日去相亲了。”

谢珩等着后话,她不作声了,把脸枕在膝盖上望着窗外皎洁月色发呆。

谢珩望她数眼,她却丝毫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门外这时传来响动。

是宋大夫趁莲生娘睡着来开门了。

桃夭终于松了一口气,赶紧回去睡觉。

屋子里安静下来,谢珩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那一抹月色,不知怎么就想到桃夭说到的“相亲”。

那个憨傻的小寡妇,相亲成功了?

过了没两天,张氏来了,与宋大夫说桃夭的婚事。

往常一见她就热情打招呼的桃夭一到她就要躲,却被她叫住。

张氏说李郎君向她提亲,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桃夭低头不作声。

张氏只好去看宋大夫。

宋大夫道:“若是人真有淑兰说得那样好,那就嫁。”

张氏又去看桃夭。

她低头在那儿玩蚂蚁。

过了好一会儿,她道:“如果他同意我耶娘一块去我就嫁。”

张氏一听傻眼了,这要是亲爹娘也就罢了,哪有一个寡妇带着公婆改嫁的?

宋大夫一听也急了,“你这孩子犯什么傻?”

可桃夭固执,咬死不松口。

张氏只好道:“那我回去问问。”

她本以为对方会不答应。

谁知对方很快回了信息,说只要桃夭肯嫁,他愿意将桃夭的公婆奉做岳父岳母来供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便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了。桃夭再坚持,那就显得不知好歹了。

于是两家商定好,五日后李家来下聘。

一时之间,桃源村宋家那个美貌的小寡妇要带着公婆改嫁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在桃源村那棵百年大榕树下的大池塘,惊起巨大涟漪。

春花娘道:“这种二嫁的能有什么体面,哪里比得了我家春花。我们春花,那可是我娇养出来的,十里八村的大小姐!”

前两天,她家春花订了城里卖米粮的孙家,光是聘礼都五六抬,她在村里见人就说,大家耳朵都磨出茧子了。

此刻她又吹嘘起来,大家忍不住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心说你家春花论模样论品性连桃夭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春花娘见大家都不理她,又道:“我看啊,那个李郎君要不就是长得丑要不就是身子有毛病,要不然,怎么会同意这种事儿!”

曾去过李家绸缎庄买东西的英子年说:“我见过一次,模样虽不如莲生,可也很不错。”至少比她那个矮麻子女婿强太多了。

春花娘愤愤不平,“那就是身子有什么毛病!”

自从上次被张氏骂过,宋大夫来要过钱,家里男人都大吵了一架。

大家都不敢接茬,可也泛起嘀咕,这李郎君莫不是真问题?

五日后媒婆上门,带来的聘礼足足有十五抬,浩浩荡荡进了宋家,把宋家本就不大的院子堆满了。

其中光是上好的绸缎满满五大抬。

这李郎君模样好不好不知道,反正体面是给足桃夭,就连看热闹的小孩都备了糖果。

村里人别说从来都没有见过哪一家二婚给这么多聘礼,就连头婚的都少见,各个奔走相告,都围在宋家院外看热闹。

屋里正在看书的谢珩听着喧哗声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

只见一个脸抹得惨白,涂着血红大口的女人正在一堆红绸子里,扯着嗓门跟微微弯着腰的宋大夫说话,将那个“李郎君”夸的天上有地下无。

他下意识去寻小寡妇,却见她蹲在花圃里侍弄着那颗叶子边缘已经焦黄的美人蕉,神情格外落寞。

她似察觉到他的目光,突然转过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