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1 / 1)

已是深夜,烛台上的烛泪堆得老高,灯焰昏昏,金丝银线的鸳鸯红被闪着细碎的微光,沈莺时的脸愈加苍白了。

小玉柔声劝她:“姑娘先歇息吧,别等了,明天一早还要认亲。”

世子离开没多久,侯夫人打发刘妈妈告诉她们,世子犯了头风病,生恐冒犯了大奶奶,今晚歇在前院,就不过来了。

沈莺时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她不是很在意婆母的态度,但她想不通世子为何晾着她。这可是新婚之夜,新娘独守空房,他就不担心别人笑话自己?

才三个月没见,他的态度竟变化如此之大?

都不像他了。

心口一酸,沈莺时不由坠下泪来。

小玉吓了一跳,赶紧拿帕子给自家姑娘拭泪,“别哭,别哭,大喜的日子哭不吉利。”

“姑娘还没睡?”刘妈妈提着食盒推门而入,不慌不乱的,一派镇定自若的样子,丝毫没有因为世子的失礼而恼怒的迹象。

不愧是祖母身边的老人,总有种什么事都难不倒的自信,有她在,沈莺时的心一下子安宁不少。

沈莺时苦笑道:“睡不着,心烦。”

刘妈妈声音洪亮:“谁摊上这事也窝火,可姑娘没做错什么,不要因此难为自己。好好睡一觉,攒足了精神——咱们气势上可不能输!”

小玉也附和道:“就是,大不了咱们回娘家,看到时候难堪的是谁。”

“我去前头转了一圈,听说世子也没去敬酒,许是真难受。”刘妈妈摆好碗筷,“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吃饱了睡,睡醒了看我明儿个怎么收拾他们。”

沈莺时耐不住莞尔一笑,但觉胸中浊气消散许多,是啊,自己独自苦恼郁闷也于事无补,还是等见了他才知道怎么回事。

索性抛开主仆规矩,让刘妈妈小玉坐下一起用饭,沈莺时还就着刘妈妈的手喝了两杯酒。

廊下的灯笼跟着微风在夜色中一阵晃动,朦胧的红晕晕染开来,漫长的凉夜也增添了几分温暖。

一夜无梦,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沈莺时睡得十分深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她迷蒙地看着陌生的屋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徐家。

“太太那边可有话?”她一边梳妆,一边问屋里的丫鬟。

那丫鬟看着十三四岁大,生得很单薄,“奴婢不知道。”咣当,一个不小心打翻茶碗,嘴一撇,眼看就要哭出来。

沈莺时连声说不要紧,她的眼泪才憋了回去。

心里却嘀咕,按侯夫人对世子的宠爱,能进世子屋子里伺候的人,肯定是最出挑的丫鬟。可这小丫头动作生疏不说,神情也畏畏缩缩的,还不如沈家的三等丫鬟大方。

因问她叫什么名字,来侯府多久了,什么时候到的世子院子,做哪项差事。

小丫鬟一样一样答道:“奴婢叫丹秋,七岁进的府,一直在后园子做洒扫,昨天才来这里。赵妈妈没给我分派差事,刚才听见小玉姐姐要热水,我才进屋的。”

沈莺时和刘妈妈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刘妈妈又问:“先前近身伺候世子的人呢?”

丹秋说不知道。

“世子院子的管事妈妈是谁?”

这个丹秋知道,“是世子的乳母,她儿子犯了事,三月里一起被打发出府了。”

刘妈妈“我听说世子有两个通房,她们在哪儿住?”

“通房”二字入耳,沈莺时眼神一暗,心情又变得不好。

丹秋只是摇头说不知道。

见问不出有用的消息,她们也不难为这个小丫鬟了。

等她们来到正院的花厅,已是满满当当一屋子人,韩氏和一位留着一字胡的中年男人高坐上首,沈莺时便知,那是她的公公婆婆了。

但她没有立即上前跪拜。

“给老爷太太请安。”刘妈妈道声万福,再抬头,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我家姑娘是侯府三番四次求娶来的,太太当时是怎么跟我们老太太保证的?当成自己的亲闺女,绝不叫她受一丝的委屈。你们又是怎么做的?昨晚让我们姑娘独守空房!求老爷太太给我家姑娘一纸休书,放她归家吧。”

说罢,抱着沈莺时号啕大哭,沈莺时也默默无言唯有泪两行,登时看傻了一众人等。

韩氏嘴角抽抽,她早料到沈莺时会抱怨,但小姑娘面子薄,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肯定不好意思说。私下里自己说两句好话,再赏她一匣子首饰,这事也就过去了。

万没想到她们居然当众把窗户纸捅破,还要休书自请下堂!

真是半点新嫁妇的颜面都不要了。

但她只能温言安抚,“好孩子,委屈你了,昨儿个是真没办法,我儿素有头风旧疾,发作起来痛苦得不得了,怕惊到你才没过去。”

刘妈妈抽抽搭搭说:“你们提亲的时候可没说世子有这病,昨日一整天都好好的,突然就犯病……”

韩氏无奈一笑,“本来都好转了,郎中说再吃一阵子要就能去根儿,昨天他太累,一高兴又多喝了几杯酒。唉,看他抱着脑袋喊疼的样子,我这当娘的,真恨不得替他生病。”

说着,竟也淌下泪来。

她是真的担心,不过为的是宝贝儿子徐文志,一想到那孩子在外头有可能风餐露宿,受人欺凌,她就搅心似的疼。

沈莺时到底记挂心上人,擦擦眼泪说:“他现在好些了没有?我去看看他。”

韩氏手颤了下,眼泪流得更急,“别提了,昨天半夜工部的人急匆匆跑来找他,秋汛来势汹汹,黄河沁河同时涨水,他监督修筑的河堤出了问题,不得不连夜去怀庆府。”

沈莺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叫道:“他离京了?他怎能离京,我们昨天才拜堂!”

“国事为重,忠孝尚不能两全,儿女私情更要往后放。”徐国忠语重心长地说,“身为父母,我们比你更舍不得他走,但不能,眼睁睁看着数万老百姓身处危境而不顾啊!沈氏,我自会与你父亲解释,他定能理解。”

一番话把家国大义搬了上来,说得义正言辞,无可挑剔,沈莺时纵然满腹不满,也不好再抱怨。

可刘妈妈还是不信,“没听说世子爷在工部任职,监督修堤……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韩氏语塞,不由看向旁边的丈夫。

徐国忠着重打量刘妈妈两眼,微微一笑,“前几年的事了,也因此与霍家舅爷相识。好了,事情说开就好,今天认亲拜谒祠堂是头等大事,亲戚们都等你一早上了。”

刘妈妈皱了皱眉头,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还是略等等,昨晚没有喝合卺酒,也没有结发礼,尚未礼成,等世子爷回来之后,再上族谱比较稳妥。”

这老婆子忒难缠!徐国忠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给韩氏使了个眼色,意思很明确:让她闭嘴!

韩氏也犯愁,对沈家人轻不得重不得,她也怵头。

不妨以个稚嫩尖利的女声横插进来,“你个腌臜老妇,咒我大哥回不来吗?你当这是哪里,这是襄阳侯府,不是你们徐家,这么多主子在,哪里轮得到你一个老奴婢说三道四!”

韩氏脸色一变,厉声喝道:“明璐,住口!”

徐明璐闭上了嘴,但下巴高抬,嘴角下撇,眼睛斜斜看着她们,满脸写着鄙夷不服气。

“刘妈妈打小陪在我祖母身边,我们徐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没有一个不尊敬刘妈妈,更无人敢对她口出恶言。”

沈莺时一字一句说道,“老爷,太太,希望侯府的人也如此。”

成亲前,沈老太太早打听了侯府的情况,包括几个庶子庶女,脾气大致如何,都有谁受宠等等,省得孙女儿进徐家后两眼一抹黑。

十二岁,长相明艳,很有点小脾气,应是最小的姑娘徐明璐了。

管你是谁,也不能辱骂我的人!

韩氏眉棱骨跳跳,暗道上族谱又难了一层,不禁狠狠瞪了庶女一眼,“明璐,给刘妈妈赔不是?”

“我才……”徐明璐刚要说“不要”,然而嫡母暗含警告的目光扫过来,冷得她浑身一哆嗦,只得委委屈屈说:“我以后不说了。”

嘴唇嚅动半天,“对不住”三字始终说不出口。

徐国忠闭闭眼睛,也没耐心继续耗下去,语气也冷了下来,直接吩咐说:“沈氏,该奉茶了。”

沈莺时看着眼前的茶盏,不知道该不该敬茶改口。

他一句话都没有就撇下自己,就这样当了徐家的媳妇,好憋屈。可不敬茶吧,侯爷明显不高兴了,自己当众让他爹娘下不来台,等他回来,会不会责怪自己?

刘妈妈很瞧不上徐家的做派,低声说:“是他家先下沈家的面子,就算咱们现在回娘家,也没人会挑姑娘的不是。”

正犹豫着,忽听门外有人说:“怎的不等等我!”

乍听到他熟悉的声音,一股潮热涌上心头,沈莺时全身的血液像沸水一样沸腾了。

早晨的阳光有点晃眼,他还穿着昨天的喜服,阳光在金线织就的龙凤纹上变幻着,细碎的金光笼着他的全身,宛若天神下凡,微微笑着,向她一步一步走来。

“你、你不是去怀庆府了吗?”沈莺时又惊又喜。

徐宴怔楞了下,随即瞟了徐国忠一眼,“计划有变,我又回来了。”

上座二人已是像被雷劈了一般,僵硬地一动不能动。

饶是徐国忠城府再深,此刻也无法镇定了:这个孽障,到底如何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