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1 / 1)

第二天一大早,要去敬茶。新妇要穿红,朱珠穿了大红色鸳鸯褙子和锦绣缠枝马面裙。丫鬟们上了膳食,一碗莲子红枣粥并四碟子点心和一盅羊奶。

羊奶用杏仁和茶叶煮了,不腥,却太甜了些。包括侯府的点心,都是偏甜口的。

朱珠吃着有点腻,用的不多,剩下的让丫鬟们分了,吃完后又抿了一层口脂。

朱珠在家里,平常身边只有阿豆和阿番两个丫鬟,侯府下人却多了不少。

在一双一双眼皮子底下,朱珠佯装镇定把所有事情依次做完,待到要去敬茶,这才想起自己的夫君房子元。

可房子元在哪呢?

“三夫人,时候不早了,您对侯府不熟悉,老奴引你去正堂敬茶。”一个穿青色褙子的嬷嬷面带微笑道。

那面上的微笑仿佛带着点不同的意味。

朱珠坐如针扎,纵使没人教过,她也知道大婚第二日敬茶要与夫君一起,她站起来,学着这个颇有意味的笑容,转头朝着嬷嬷微微笑道:“嬷嬷,你派个熟路的丫鬟去书房请三爷,今个要给公爹和婆母敬茶,顺道问问婆母有什么忌讳。”

青嬷嬷眼中划过一丝诧异,嘴皮子一颤,无声点点头,差丫鬟去了。

乱糟糟人心飘浮的院子,因为女主人的镇定,安定了许多,谁也不知道朱珠的掌心早已汗湿,衣袖下,纤白的手指紧紧攥着,嫩白的皮肉攥出几道红痕。

书房里,房子元睡得沉沉。

“三爷,三夫人请您去后院。”小丫鬟道。

“什么狗屁三夫人,别吵老子!”房子元哼了一声,翻了个身。

“三爷,今个要去敬茶,待会侯爷就要到了。”

去晚了爹顶多打我一顿!怕什么!皮糙肉厚的房三爷被打惯了,一点也不发憷。

丫鬟见叫不醒三爷,心底有点急。房子元屋里的丫鬟个个姿容出众,捂着嘴正看笑话呢。

说是看夫人派来的丫鬟笑话,其实是在看这个新来的三夫人笑话。

三爷好男风,但也不可能完全禁女色,若是得了三爷的一儿半女,这后院哪有三夫人的事呦!

丫鬟急了,哀哀看着房里几位大丫鬟,得不到回应后走投无路,苦着脸道:“三爷,侯夫人和侯爷都等着敬茶呢。”

丫鬟继续想着话茬,“夫人给侯夫人准备了几样东西,只是不知侯夫人的喜好,夫人想来问问爷。”

朱珠深知,想要和谐相处,交谈是必不可少的。旁人不主动,她就主动,只要对方应了,这一来一回就有了话题,所以差丫鬟去时,便让丫鬟顺着捎几句话。

朱珠不知道这几句话把房子元吓个半死。

房子元一个咕噜滚下床,额头碰到榻角瞬间磕青了一块。

侯夫人!这个女人是个恶鬼!

“快快快!穿衣穿衣!”

等来房子元,朱珠心底松了一口气,没多看就一块朝着正堂走。

路上,她悄悄扫了一眼这个夫君。

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和旁人没什么区别,皮囊还不错算是俊秀,眉头皱起,很没有骨气蔫蔫的。

第一次和未来夫君见面,朱珠提了一口气,又慢慢松了。

心底说不上失望还是别的什么,脑子里空空的,就这么到了正堂。

正堂中已经是乌压压的一大群人。

侯府丫鬟多,不过里头正经主子只有,房侯爷,世子房子詹并妻子蒋氏,二公子房子明并妻子王氏,以及几个孩子。

朱珠进了正堂,不敢多瞧。从丫鬟手中接了茶盏跪下。只匆匆扫了一眼,发现上位左侧那边是空的。

“请侯夫人安。”

外头突然响起整齐划一的声音。

一道脚步声从背后响起,一步步靠近,朱珠跪着无法转头,鼻尖却传来淡淡的药香。

因为母亲常年卧病,朱珠对药味尤其敏感,能闻到旁人闻不到的药味。或许是常年侍奉母亲闻惯了药味,朱珠紧绷的心随着这舒缓的味道放松下来。

药味越来越近,黛青色广袖擦过她的面颊,隐约中,朱珠瞥见广袖上金线编织的云纹,袖中漫出梅花孤高的冷香。

朱珠莫名打了个寒颤,为自己的胆小红了脸,却没有意识到一室寂静,鸦雀无声,所有人屏住呼吸。

世子夫人蒋氏心底五味杂陈,没料到公爹对这个继婆婆如此敬重,心底却生不出一丝悖逆之心。

房侯爷站于下侧,抬手虚托着侯夫人上座。

待侯夫人落座,房侯爷转身看向这对小夫妻,他端起两人手中的冷茶喝了两口,让丫鬟奉了热茶来,“敬茶吧。”

入手的热茶有点烫,大冬天的暖了朱珠冻得发红的指尖。

房子元脸色忽青忽白,牙齿打颤,全身瑟瑟,手中茶盏的杯盖摇晃出清脆的碰撞声。

动静之大让所有人侧目。世子夫人蒋氏不由想起府中的一个传闻,背后一凉。

等着房子元先敬茶的朱珠正低着头,她视线向右斜斜一瞥,就瞥见夫君瑟瑟发抖的双腿和颤抖的身体。

大婚当日接亲就让她听话,昨晚晾了她一晚上,明明对她一直没好脸色,她还得去主动讨好的夫婿此时抖地像鹌郭似的。

朱珠唇角偷偷翘了翘,一点也没有夫妻一体,夫君丢人,自个脸上无光的想法。

“娘——娘,喝、喝茶。”房子元磕磕绊绊说完,手向上一伸,一点也不敢朝上看。只要这个人出现,就会有种害怕到濒死的感觉,房子元脸色惨白,心底怕得要死。

朱珠把茶盏端得稳稳的,她抬起头,掩着心头的一丝害怕,眼睛亮亮,孺慕看向上面的继婆婆。

她知道自己眼睛生得好,云城首富朱老爷不知看过多少珍宝,见之曾说,南海琉璃不及我儿一分。

这双眼睛,最容易让人心软。

当她看到继婆婆那张脸时,却怔住了,太、太好看了!

前一秒为自己眼睛得意的朱珠不好意思红了脸。

谢延垂眸,视线轻飘飘落在小姑娘那双眼睛上。

黑白分明,流光溢彩。

若是摘下来收藏,不过是死鱼眼珠子。

视线触及小姑娘双颊漫开的红云,心底又是一哂。

“婆母,儿媳给您敬茶了!”朱珠恭恭敬敬举起茶盏,胳膊抬得高高的,眼中透着一丝紧张。

小姑娘声音清脆悦耳,又带着点软糯,听着让人舒坦,就是有点没眼力见。

婆母连三弟的茶只是让丫鬟接了,自己碰都没碰,又怎么会喝你的茶。蒋氏和王氏这么想。

谢延接了茶盏,许是小姑娘掌心有汗,湿了杯壁,谢延触到了一层滑腻,眉头蹙了蹙,以指代唇碰了碰杯口,便放下了。

朱珠心底一松。眼睛更亮了,内心激动得无以复加。

她比三爷在婆婆面前更得脸!

她是抱上了婆婆的大腿了吗?

回去路上,朱珠心底还未平复下来。

丫鬟面上的恭敬似乎真切了一分,青嬷嬷表面的敷衍似乎少了一毫。

初入深宅侯府,迷迷糊糊中,朱珠似乎找到了一条明路,那就是努力抱继婆婆的大腿。

等青嬷嬷把内院的册子拿来,朱珠彻底清醒了。

青嬷嬷说:“夫人,这是咱们蘅香院的名册,按规矩,您要有四个大丫鬟,两个嬷嬷,八个二等小丫鬟,您有中意的可以从别的院子选,也可以等下次府中进丫鬟再挑人。”

朱珠小时候那会,亲爹朱老爷只是普通商人,前几年才彻底发家,成了云城首富,后来举家迁到京城。亲娘朱夫人身体不好,郁结于心,又不理事。没有一个安定的环境,朱珠很多东西都没学过。

后来府中进了女先生,朱珠跟着学了认字,其他就一窍不通了。

朱珠打开名册,一个小丫鬟身上就有不少牵扯。这个丫鬟哥哥在外面跟着三爷,那个丫鬟老子娘在灶上干活……世家里鲜少在外头采买丫鬟,大多是家生子,一代一代的服侍下来,关系牵扯很多。

朱珠看得头晕,正为难时,突然想到什么,心情一点点好起来。

青嬷嬷道:“夫人,老奴不才,不过在这干了几十年,对府中有三两分熟悉,夫人若有不太清楚的,老奴可以给夫人说道说道。”

朱珠阖上书册,摆手拒绝。她还要拿着这名册去请教婆母呢,正愁没什么话题,这一来一去,不就有话题了嘛。

朱珠喜滋滋抱着书册,问青嬷嬷,“你知道婆母喜欢吃什么吗?”

青嬷嬷本以为自己可以拿捏住这个三夫人,三夫人什么都不懂,内宅事情还不得听她的。

话题一岔,青嬷嬷脑袋一懵,“侯、侯夫人?”

侯府中,现身最少的是侯夫人,存在感最强的也是侯夫人。

青嬷嬷是老人,很多东西年轻丫鬟,包括现在的世子夫人和二夫人都以为是传闻的东西,其实都是真的。

十年前先侯夫人去世后,三爷的姨娘如夫人在后院十分猖狂,六年前侯夫人进府不久,三爷和如夫人经常挑衅。房侯爷那会也不大管后院。

那天看似是寻常的一天,天阴沉沉的,下着雪,青褚院的地面被鲜血染得乌红,浸透在土里,连泥中都含着腥气。青嬷嬷没看到现场,被安排过去收拾院子时,只看到三爷身边跟着的几个丫鬟,全都成了人彘,地上分不清是谁的手脚,杂七杂八全都混在一起。三爷就像失了魂一样摊坐在地上,裤子湿透了,口水从歪着的嘴角滑下。

后来如夫人不见了,没人敢问这人去哪了。三爷没傻,忘了那天的记忆,不过骨子里对侯夫人怕得要死。

青嬷嬷也怕,怕得脸色发白。

朱珠看到嬷嬷面色不太好,心底忽而又高兴了一点。

三爷怕婆母,青嬷嬷也怕婆母,大家都怕婆母。

朱珠忘记了自己刚见到婆母就打了一个寒颤,她忘了自己的害怕,心底为婆母这个金大腿之粗高兴不已。

这时,丫鬟过来送点心。

侯府里,除了早膳、午膳和晚膳正经三顿,上午下午和晚上,都有一些点心零嘴。

朱珠让阿番把点心和羊奶装进食盒,带上名册,雄赳赳地去看继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