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蔺竹则几不可查地蹙眉心，水杯壁沾上的水珠烫到他的手心。

丛菱这样刻薄的话，他不知道听了多少句。

早就习惯了。

丛菱慢悠悠地看他。

蔺竹则：“下午的时候，你的脚有没有扭到。”他记得她的动作不小，那么刻意，他不躲开是为了顺她意，但她自己也没讨到好处。

岔什么话题。

“扭到了又怎么样。”她说。

蔺竹则问：“严不严重？”他看女孩子的帆布鞋。

丛菱不耐烦地把水杯砸到一旁，她问：“怎么，你要帮我揉揉？”

明明就是普通的关心，从她嘴里说出来，意味变了又变。

蔺竹则被他妈妈说过，要求他和丛菱好好相处。丛菱是妹妹，女孩子年纪又小，他要让着她。

这么一让，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蔺竹则就什么都不争不抢，丛菱说好话他记得，坏话都当听不见。

出格的行为，他也能容忍当作不知道。

丛菱任性，下午这样的恶作剧只是一时兴起。他站在她身后，看到她差点就要弄假成真地跌倒。

今晚以后，就是一家人。

蔺竹则想到此，语气轻描淡写：“需要吗？”

丛菱顿了顿，对上他寡淡的神情，没两秒她扯着讥讽的嘴角转身离开。

蔺竹则原地站着。

看着丛菱俏丽的背影，脚上穿的是昂贵的鞋子，手上拎的是难买的水杯。

这天晚自习第一节结束，丛菱请假回家，司机来接她。

车上空调冷气吹得人脖子凉，“李叔，你把空调往上调一下吧。”前面的司机赶紧应了声。

丛菱把书包放在自己腿上，眼睛扫着窗外飞速流转的灯光。

书包里的手机震动，她拿出来看。

是池柯，她从小的好朋友。

池柯：【听你表哥说，你心情不佳？】

丛菱动动手指：【他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池柯：【他跟女朋友约会，没时间跟你聊天。就让我来。】

丛菱：【哦，原来他在跟女朋友约会，他明明和我说自己在实验室，走不开。】

池柯有点尴尬：【所以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池柯：【又和叔叔吵架了？】

丛菱：【差不多。】

池柯还想着继续回，丛菱就发来了：【他今天给那两人设欢迎宴，可不可笑。】

丛菱心里有了些想法，讽刺道：【不知道的，以为他儿子呢。】

……

在十七岁之前，丛菱是最受宠的小姑娘。

十七岁之后的话，她也不知道。

因为这一年，她的家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那女人长得不好看，普普通通，一点也不精致。而且还带个拖油瓶。反正丛菱是没想到，这样的人还能和豪门有联系。

丛菱质问过丛茂彦，为什么要带这两人回来，凭什么照顾他们。

所有回答都沉入海底，她爸爸只是捏捏眉心，说了句：“菱菱，你不要胡闹。”

又来。

所有他回答不上来的问题，都是模式般的搪塞。

家里瓷具被砸得稀巴烂，本就对他失望的丛菱眼睫微颤，沉默一会儿，漠然地和丛茂彦对视，她撂下句：“随你。”

然后狠狠砸下最后一个收藏品上楼。

反正丛茂彦工作忙，经常不着家。

他们能不能在丛家过上舒坦日子。

走着瞧。

……

丛菱到家，穿过大堂里热闹的人群，她回到自己的房间。

换上漂亮的裙子，好好打扮一番。

等到她再次打开门，蔺竹则正站在楼梯口，背着书包流着汗，气息不稳，校服前濡湿一小片，扯开的地方露出锁骨，他应该是刚刚从公交站跑回来。

丛茂彦让司机接两个人，丛菱欺负人，不等他。

常有的事。

“回来了？”丛菱懒懒掀起眼皮。

蔺竹则垂眸：“嗯。”

“跑得还挺快，怎么，怕你这个主人公出席不了你们的欢迎宴啊。”

在丛菱冷漠的视线下，蔺竹则沉默推开她卧室旁房间的门。

“你住这儿？”少女的声音忽然拔高，生气的质问口吻。

蔺竹则额前的发丝柔软：“对。”

话音落下，随着‘咔哒’一声，没有硝烟的战争被隔在外面。

他看到丛菱错愕且气愤的眼神。

丛菱从小是被当公主一样宠大的。

她住在奢华敞亮的大房子里，睡在温暖柔软的床垫上，不管是物质还是教育，她都得到最好的。

父亲母亲是青梅竹马，她在充满爱的环境下长大，生活愉悦，性格也是温顺极了——至少外人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她是怎么也没有料到会有一天。

两人外人堂而皇之进入家里。

屋子里人声嘈杂，丛菱身着简单的礼服，她穿过别墅，悄悄地走到了一楼外面的阳台想要透口气。

家里的后院很大，一小半都是花园，种的全是丛菱喜欢的植物。

此时她望着暗淡的花叶没有一点点欣赏的心情。

只是烦。

很烦。

不爽。

丛菱倚靠在冰凉墙边，她扭头往后目光透过玻璃看到屋内的热闹。

从茂彦年纪不小，今年刚好五十，历经半生沧桑的他是个成功人士，这样的历经风浪的人通常是不愿意大费周章地把这件事办大的。

偏偏，欢迎这两人的到来却办得这么隆重。

可笑至极。

一些肮脏诡异的想法早在心底生根发芽，此刻就要破土而出。

丛菱掐着手心，克制住自己的怒火，往下看，视线缓缓挪到主桌上笑出眼角细纹的女人。

“真丑。”

“我妈妈从来不会允许这样的东西出现在自己脸上。”

丛菱说话不过脑子，一味偏袒自己的母亲。她母亲前些年离世，人躲不开天灾，但她母亲不是生病离世，她是心理压力过大，所有重心都放在丈夫身上。

事业型的丈夫不能时时刻刻都陪伴她，敏感的女人逐渐崩溃。

丛菱深呼吸，努力将阴影摆脱，厌恶地扫了眼人群，再仰头对着冷冷的天空，身后忽然穿出脚步声。

“菱菱，外面热，要不然进去吧。”云淞心下不安，感到愧疚，她拉着自己儿子同龄人总容易搭上话。

丛菱头都不回：“不用了。”

她顿了下，体面续了句：“阿姨。”

云淞笑，其实这是第二次听到丛菱喊她阿姨。

之前饭桌上那句客套地也喊了一句，她不自觉地认为这是她被接受的第一步。

云淞拽了拽自己儿子蔺竹则的手，“竹则，这是丛菱，丛叔叔的女儿。”

男生站在楼底下一层，直挺地立在他母亲身旁，看不清脸，眉宇间十分淡漠，似乎连一点余光都不想给丛菱。

他生硬地回答：“嗯。”

云淞笑着说，“菱菱，竹则他就是这样的性格，慢热，以后你们相处相处就好了。你多带带他。”

丛菱颔首算是好脾气地答应，可下一句就是逐客令：“阿姨，还有事么。”

云淞不自然地笑笑，随意扯话题：“嗯……也没什么事，就是看你一个人在外面。我出来看看你。”

视线瞥到客厅里的从茂彦，她的父亲推杯换盏，可视线却时时放在这个小角落。

生怕他亲生女儿会刁难人似的。

一阵不爽降在心头，丛菱嗤笑也不想多搭理：“阿姨，我没事。你赶紧回去吧，我爸还在等你。”

云淞：“好好好，那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别跟阿姨客气。”

“嗯。”

云淞转身一抬眼就瞧见了端着酒杯出来的从茂彦。

男人脸颊微微泛红，俨然有些喝醉。

“我在里面被灌酒，你们三个居然躲在这儿聊天。”男人打趣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云淞有些局促：“没有，我出来带竹则和菱菱说说话。让他们熟悉熟悉。”

从茂彦：“这样啊，也好。”

“对了，菱菱，你不是和竹则同校吗。你们之前认识吗？”丛茂彦走进女儿，心底一瞬间柔软，他抬手将要将女儿的发丝撩到耳后。

他的动作忽然被打断，丛菱抬手阻止他，笑着说：“爸，我和蔺竹则不熟悉。”

丛茂彦缓了口气，点头和女儿对视，商量道：“菱菱，以后云阿姨和竹则会和我们住在一起，他们只是借住，但生活难免摩擦，你要收敛一点自己的小脾气，好吗。”

丛菱冷冷望他，无所谓，反正这个家早在她妈去世后就散了。

“好啊。”她扯了下嘴角。

丛茂彦点头，愣愣看了会儿，只觉得女儿越长越大，他俩之间的隔阂也越多，透过看丛菱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妻子。

她们长得很像，眼眶有一瞬间湿润。

丛茂彦笑着轻轻说，“你上次喜欢的那个玩偶，爸爸给你订来，好不好。”

丛菱心里很平静，琢磨这句话的前后关系。原来收礼物都需要条件了。

“随便。”她回答。

云淞看着父女俩，想要安静离开，轻轻开口：“竹则，我们先走吧。”

灯光下的男生垂下眼睫点头。

“不用。”丛茂彦听见，回头搭话，“竹则，你和菱菱聊聊天吧，既然在一个学校，以后你俩都要好好照顾对方。”

丛菱当笑话听。

蔺竹则眨了眼眼睫，光洒在他的侧脸，男生回答：“会的，叔叔。”

“菱菱，你也是。以后竹则就是哥哥，你要尊重他，好吗。”

夏日热风扑面而来，丛菱回头，扯了下嘴角重复：“哥哥？”

她忽然想到所有事情的开始。

那天，丛茂彦和她说，以后会有他朋友及其儿子来借住。丛菱一开始只是不舒服，后来这种不满愈演愈烈。

直到开学那天。她要去见这家人。

回家当晚，她就心烦意乱，路上想了好多办法刁难他们。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

夜晚下那个有些熟悉的背影回头，无奈地叫她的名字：“丛菱。”

丛菱惊愕顿住。

蔺竹则。

那个新生代表。

霎时间，她只觉得可笑至极。

……

思绪回笼，丛菱掀起眼皮，往身后看去。

她和蔺竹则不经意对视上。

男生看到她充斥着蔑视与厌恶的眼神，随即又挪开视线，看着旁边的花瓶。

蔺竹则忽然想到今天下午时，少女高傲娇俏的话犹在耳边，“你也配做我哥哥。”

无声的对峙就在空气里蔓延。

云淞先行离开，去楼上收拾行李，丛茂彦要下楼和客人聊天。

站在玻璃窗前的蔺竹则说了句‘再见’也要抬脚离开。

他站在这里，也是碍她的眼。

可刚走一步，男生右手忽然就被人攥拉住。

掌心温度传到四肢，他不得动弹地回头，和丛菱充满恶趣味的眼神对上。

“好好相处吧，哥哥。”

蔺竹则眉心一蹙。

偌大的走廊间，光影浮动，丛菱熟稔亲热地拉过他的手，顺着关节，指骨分明。

丛菱突发奇想，牵着他走到家里的大花园里。

从茂彦在客厅里，余光瞧见两个小孩要往外走去，顿了下：“菱菱，你把竹则带去哪儿？”

少女声音甜糯，“带哥哥参观家里。爸爸，可以吗。我们过会儿就回去。”

从茂彦笑了下，觉得是个好机会，答应道：“好，别出门。就在家里转转。”

男生女生并肩走出明亮的大屋子，步子愈发大。明明是个小姑娘，却在一手引导他。

蔺竹则垂下眸子。

她的眼睛亮晶晶。

丛菱化了淡妆，唇色水红。

少女手掌心炙热非常，蔺竹则觉得好烫，心头微颤。

一段路，从亮处走到暗处，终点是最最黑的角落。

那里全是凋零吹散的花瓣，红得刺目。

蔺竹则跟着她走，在后面发呆。

耳边擦过风，鼻尖似乎是她发丝的香水味。

丛菱在前面走走停停，偶尔略有不满地嘟囔了几句，都是在骂他。

蔺竹则高大身影罩住她，他用拇指掐在食指上，试图让自己清醒。

不该和她一起来的。

最近他总是心不在焉，这绝不是优等生该有的状态。他看着前面女生，忽然觉得自己的状态有点糟糕……

“就这儿吧。”丛菱停下脚步。

蔺竹则一顿。

下一秒他的手被甩开，瞬间失去温热的触感。

他在黑暗里看她的轮廓，左手又搭上自己的右手。

“哥。”少女清脆声音。

是了，她刚刚叫他哥哥。

蔺竹则看不清她的脸庞，但是他知道她现在一定是一副嘲讽的模样。

毕竟，她之前只是叫他蔺竹则。

今天却喊哥。

丛菱面无表情，她精致的白裙子上落下了一角红色花瓣，洁白无瑕的小腿线条好看。

演了好久，脚站得很痛，也不愿意再假笑。

丛菱的脚很白很小，鞋子都大半码，她脱下来完全不费力。

蔺竹则很高，丛菱堪堪到他的肩颈线。

丛菱脱下鞋，缓缓抬起脚，很小的幅度。

她扬着精致的下巴，语气高傲地对蔺竹则说：“这里你都很熟了，不用参观了吧。”

男生默了会儿点头。“所以为什么要带我来。”

“那我累了……”丛菱的脚趾踩在了他的毛绒拖鞋上。

这是丛菱父亲为他准备的，和她的那双是同款。

蔺竹则垂眼，不说话等她的顽劣话语。

“你要给我揉揉吗。”好看的脚踝裸露在外，蔺竹则的视线里，晚风亲吻她的脚趾。

作者有话要说：没办法要改设定 希望大家不会太出戏 感谢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