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试探(四)(1 / 1)

言阙垂目,瞧见墨笔就贴着他的皂靴,生生地在地板上凿了个窟窿 ,不禁腿颤胆寒。

“汪先生也不算别的男人罢,”他一慌,就急着讪讪解释,“杨姑娘为了他又是跪求殿下,又是冒雨下山,这明显是当家里人了。”

这番话无疑是火上浇油,按言阙的意思是,顾方池对杨静影而言,才算旁的、无关紧要的、别的男人。

风声萧厉,又一墨笔狠戳在他的左靴边,将他囚在两笔之间。

“继续说。”

言阙咽了咽喉,这还哪敢继续往下说?怕是再多言,第三支笔就要来取他的性命了。

他跳出两笔,将话锋一转,正色道,“听闻今晚金吾卫就要将阿史那柔公主继续压往燕山......卑职好奇,殿下是怎么说服她指认是四皇子劫的她?”

如果没有阿史那柔的指认,此事也不会进展如此顺利,四殿下顾知身上又有伤,简直是百口莫辩。

“你知道她为何来京畿?”顾方池理袍端坐,“她来寻情郎。”

“为了一个男人,跑那么老远?”

言阙咂舌,“这倒是奇了,听闻阿史那柔容貌秀丽,何况她又是公主,哪个男子不为之倾心?还要她巴巴上赶,一进城就被抓了。”

顾方池轻嗤,“为情所困,愚不可及。”

言阙瞥了一眼在地上的那两支毁了的墨笔,暗思,为情所困而不自知,不是更愚不可及么。

但他不敢多言,舔脸笑了笑,坐下添茶,“这么说殿下是知阿史那柔公主的情郎在哪,以此要挟了她?”

“是。”

顾方池转盏,“孤允她,若是她指认四皇子是劫匪,会带她去和情郎见面。”

言阙一愣,“殿下还要在救她一次?”

“毕竟有三千昆仑奴在她手上,错过这一大块肉,孤不甘。”

“这女人嘴倒是牢,金吾卫那帮人审了这么多天,也没从她口中探到令牌何在。”言阙一笑,“倒有几分草原儿女的血性。”

“除了令牌,见到昆仑奴首领还得交换突厥密语,否则他们也不会效力。”

顾方池啜了口茶,“此召言也只有这女人知道。”

“殿下打算何时救她?”

“今晚。”

“今晚?” 言阙关切,“殿下几日未好好休息,右肩还有伤,饶是押送路途不比水牢铜墙铁壁,但风险实在太大。”

顾方池放下杯盏,望他,“所以不是孤去,是你去行动。”

言阙愣怔,随即一跃三尺高,“殿下开玩笑罢?那些金吾卫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鬼,我要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劫人,给我九条命都不敢啊。”

顾方池从架上拿出一张京畿地势图,指道,“再过一个时辰,他们将出城外,过这条罗家堡峡道,地势险峻,易攻难守,正是劫人的最好地界。”

“殿下这是要我的命。”言阙怯怯,忽而灵光一闪,“顾时安,你是不是在报复我?”

顾方池笑了笑,不言。

言阙咬牙,这个全无心肝的男人,就因他刚刚说杨姑娘和汪先生郎才女貌,便要舍了他的命。

“十二年的兄弟情,全被你毁于一旦。”

顾方池窥看天色,往他痛楚更添一刀,“再不走就晚了。”

言阙跺脚,满脸赴死往屋外走去,比及到了院中,却听他在背后追来一言,“别怕,独眼他们都已设好伏了。”

顾方池拍了拍他的肩,“言主将,看你的了。”

星光硕硕,言阙差点落下泪来,原来他一直记得。

在爬出万人堆精疲力竭时,他们躺在尸体上仰看星天,指缝里满是血污,可顾方池却喘气畅笑,“言阙,待我日后成皇帝,你想得何赏?”

那时虽年少,但他的凿凿之语,让言阙就是相信这个少年终有一天会夺帝位,他也跟着笑,“那我就当你的大将。”

原来他瞧着冷心冷肺,倒是都想着。

言阙抹了把脸,哽咽就要往他身上挂,“顾时安,你可真能唬人。”

“矫情。”

顾方池一把推开他,满目厌嫌,“救出阿史那柔后,送到竹青磬去。”

竹青磬正是那小茶楼之名。

他转身往屋内走去,“茶铺掌柜就是她要找的情郎。”

这几日的教馆租期已至,石榴半吐,丹桂蕊尽,人去楼空。

杨静影和杨宅的几个小厮帮着汪忱一同迁居。

“先生,那四皇子都被关起来了,楼寻他爹也猖狂不起来了,”杨静影双手抱捧着一摞书,“先生何不将书塾继续开下去?还跑去那么远的地方?”

原来汪忱觉得叨扰杨府已久,心中羞愧,便未承下杨氏的情,而是去外郭赁了个小屋,专心备考学。

他的腿还没好利索,也帮不上大忙,就拄着拐杖,慢缓缓陪她走到马车旁,却丝毫不见窘迫,举手投足自带文雅书卷气。

“我得去帮个人,他深陷泥淖,周侧臂助寥寥,”我想帮他。”

“是太子罢?”

杨静影思到太子妃的那些话,一无后宫庇佑,二无近臣倚仗,连过个城门都要同平民一样被拦下查验,连她都看出太子的困囿,更何乎先生?

她将云袖一卷,容靥晒得透粉,更显娇憨,但语气却是正肃,“先生有凌云之志,学生敬佩,但此人诡谲,言词刻薄,品行不端,先生在事上助他,平日里莫与他走太近了。”

汪忱拿帕替她擦汗,闻言笑了声,“行简谨遵阿影教诲。”

他的语气难得俏皮,逗得杨静影一乐,“先生又打趣我,日后学生每逢初一、十五来陪先生用午膳。”

“为何是初一十五?”

话出口,汪忱就立马想到了她之前提过的说书先生,笑言,“这是借看先生之由,去听书罢?”

杨静影挠头讪笑,“被先生识破了。若是不来教馆,母亲定要束我在家,唯这两日我尚可喘息。”

“他说得真这般好?”

语气匿着几分不自知的醋味,被秋风一扫,让水墨香给遮盖了过去。

杨静影将汪忱扶上马车,笑道,“待先生的腿脚方便了,我就请先生也一同去听听。”

先生是她甚至她家最敬重之人,墨眉如画,举止端方,温润如玉,她暗思,若是时安能得先生青眼,这桩事就稳了。

而落入汪忱耳中却是另一番解读,她能带他一同去见,想是和寻常的说书先生无甚差别,心下一松。

他把唇轻弯,眸中折进秋光,尽是宠溺,悬在她脑袋上的手有刹那抱她的冲动,但转念还是退却了。

他很想问她,那日抱他,可曾有寸点心动。

但他踌躇一番,还是咽在喉间。

怕她说有,他当下两袖空空,碎银无几,凭何娶她?更怕她说没有,给他无望的等待直接画了句点。

有些问题本就是没有答案的。

有过这么一次温香软玉入怀,就足矣伴他幽独。

晴光晃动,汪忱看她的眼睫轻眨,像飞扑的蝶翼,心抖颤了两下,还是忍不住摸摸她的头,俯身像是确认,“那你可一定要来啊。”

她仰面冲他笑,用力颔首,满眼千丈袅晴空。

教馆门首分别,杨静影坐马车穿巷回府。

刚进府门,就觉前院似是静得出奇。

何管家迎上来,悄声道,“姑娘快去换衣,府中来贵客了。”

“谁?”

杨静影讶异,按照母亲张扬性子,哪回来客人不是语笑喧阗,何曾这般岑寂?

“是太子府派人递单子过来,说是要做两支行书用笔,正在前厅呢,大少爷和二少爷都去了。”

这就更奇了,有了单子还如此冷肃?

杨静影忙换了身妃色绉纱掩襟长裙,云鬓轻笼,薄施粉黛,往前院折廊下走。

适时正逢黄昏,窗掩半壁红日。

她往屋内窥觑,尚未瞧清楚,却听一道铿金戛玉的清冽之声兜来,“殿下爱笔尽毁,还望贵阁加急。”

音色澄透如泉,杨静影顿在原地,来人竟是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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