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多洛莉丝内心颤栗。

一只吸血鬼为什么给她做吃的？

多洛莉丝心里止不住想，视线也紧紧追着他，看他半蹲下，伸手，打开面前的小冰箱。

她看着他在里面翻翻检检，最后从中拿出一块红色带血的东西。

空气里很快充满嘶嘶的声音与煎肉的香味。

多洛莉丝挪动了下自己僵硬的四肢，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胃部，有些难耐地呼气。

外面暴雨的声音似乎小了点，这让她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到正在煎肉的吸血鬼与空气里的肉香上。

真的好香。

她犹豫了会儿，忍不住往旁边探头，企图越过劳伦兹身体，去看被他身体挡得严严实实的锅。

什么都看不到。理所当然的失败。

不过劳伦兹没让她等太久。

他甚至省去装盘步骤，直接将整个锅端到多洛莉丝面前。

多洛莉丝视线立刻往锅里扎去。

被切成一片片的牛排色泽很漂亮，热气化作一缕缕烟雾，带着清晰的香味在空气中盘旋。

应该……

能吃吧？

多洛莉丝眼睛发直，无意识地吞咽。

却被劳伦兹的低笑弄得有些赧然。

“你先吃这份，小心烫口。”金发吸血鬼将一个银叉递到她面前，“还有份意面……你喜欢意面吗？”

多洛莉丝有些迟疑，一边是已经放在眼前的食物，一边是这份食物出自吸血鬼之手。

这是吸血鬼做的……

能吃吗？

她盯着面前香气扑鼻的肉，突然想揍自己的肚子一拳。

好好儿的叫什么叫。

真就这么饿吗？啊？！

见她不动，劳伦兹眼睫微抬：“不饿？”

他明明没说什么特别的，语气也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听得多洛莉丝一怔。

接着她飞快伸手，几乎用抢的夺过银叉。

冰凉一触即离。

多洛莉丝攒着银叉，不敢轻举妄动。

但劳伦兹只是“嗯？”了一声，她又立刻闻声而动，叉起一块肉，正想不管不顾塞入嘴里时——

“慢点。”

多洛莉丝顿住，还是不敢看劳伦兹，只能盯着眼前泛着热气的肉片。

接着撅起嘴，小心翼翼的：“呼——”

吸血鬼这才转过身。

多洛莉丝余光注意到这一动向，飞快看了眼劳伦兹，像做贼一样，迅速收回视线。

望着眼前的肉片，她还是没能抵挡诱惑，张嘴，轻咬了一口。

……好好吃。

最终，多洛莉丝吃了一块牛排，一份番茄肉酱意面。

食量直逼以往的两倍。

吃下最后一口意面之前，她已经饱得不断吸气。

但或许是无意识，又或许是担忧着某种事，所以当劳伦兹把一碗奶白颜色的汤端上桌子时，她视线牢牢跟了过去，假装自己还未吃饱的样子。

“奶油蘑菇汤。”

吸血鬼的双手撑着料理台，外露的皮肤比台面看着还要白，“我不确定你喜不喜欢，所以没弄太多。”

多洛莉丝抬眸飞快瞟他一眼，正想收回视线，又猛地望过去。

她盯着对方垂下的眼眸，神色怔怔。

那里头的颜色……

好像比刚才的深了点。

多洛莉丝眨眨眼，几乎是木然地转过视线，双手伸前端起那碗汤。

入口瞬间，眼眶忍不住红了。

而头顶，劳伦兹同步开口：“够饱吗？”他一顿，语气似乎有些不确定，“吃不吃面包？”

“……”

多洛莉丝湿着眼眶，张嘴打了个巨大的哈欠。

泪水夺眶而出，她伸手擦掉，又揉了揉眼睛装作自己困了的样子，心脏却扑通扑通地加速跳了起来。

打哈欠时会分泌生理盐水，这是她从书上看来的。

这样的话……

他应该看不出来她刚才哭了，对吧？

多洛莉丝当然不确定劳伦兹看不看得出来，因为吸血鬼只是愣了愣，而后噗嗤一笑：“吃累了？”

“……饱了。”多洛莉丝小声回道，然后一个巨大的饱嗝就从嘴里冲了出来。

如此响亮，如此猝不及防。

劳伦兹直接笑出声。

好丢脸！！！

多洛莉丝脸色通红，捧着汤碗的手指也开始蜷缩，恨不得把整个人都缩起来。

下一瞬，她心跳一空。

吸血鬼修长的手指未沾任何尘埃，即便做过饭，指尖也是皑皑冰雪般的白色。

而此时，这个白色停到她面前，轻点她抱着汤碗的手：“给我。”

多洛莉丝脑袋空白地放开手。

她目光不错地看着他将汤端到跟前，把她用过的银制小勺放到旁边，拿出一个新的小勺子开始搅动浓汤。

“色香味对于会享受的人类而言，是食物的必需品。”劳伦兹声音轻轻的，“但对于我们……”

他说着，勺起一小口汤含进嘴里。

接着皱起眉。

多洛莉丝定定看着他。

这一刻，含着这口汤的人仿佛变成了她自己，奇怪的是，这本应无比美味的汤此时却变得难以下咽。

就算成功咽下，也会被从喉管涌上来的恶心感呛住。

她莫名想吐。

劳伦兹深深吸气，抿着唇将汤勺放到一边，五指微张，端起那碗汤。

之后在多洛莉丝注视下，仰头，一饮而尽。

吸血鬼放下汤碗时，多洛莉丝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她觉得他的脸色好像有点发青。

而事实上，对方也确实难以忍受的样子。

他眉头紧皱，头偏向一边，薄唇紧抿，面色异常痛苦。明明是可口美味的浓汤，却被他喝出了厨余垃圾渗出的水的感觉。

多洛莉丝头皮发麻。

她又想吐了。

她吞咽了几下口水，看看空碗，又看看面色痛苦的劳伦兹，忍不住问：“……难喝吗？”

劳伦兹抬手放在她面前，表情看起来更加难以忍受。

“请暂时别提。”

多洛莉丝默默闭嘴。

她相信那碗汤真的难喝了，至少对吸血鬼而言。

——他甚至对她说“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劳伦兹才长出一口气。

“请原谅，并相信我本意不是想吓你。”他转头来看多洛莉丝，回答起她刚才的询问，“事实上，我们只能分辨出血液的味道。我可以详细为你说明鸡血、鸭血或鹿血的不同，但……”

他深吸口气。

“任何人类食物到了我们口中，都会变成腐烂的虫子味道。”

“……”

“或许你能想象？”

多洛莉丝下意识跟随指令，甚至无师自通地模拟了下口感。

一股铺天盖地的呕吐感再次汹涌！

她连忙捂住嘴，眼眶再次通红。

虽然以前有在垃圾桶里翻东西吃的经历，但再怎么样……

不行！

不能再想了！

一时间，气氛静谧。

他们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多洛莉丝好不容易把恶心感压下去，望着目光定定的劳伦兹：“那你……”她顿住，忍不住好奇，“你为什么吃？”

劳伦兹似乎没听清：“什么？”

多洛莉丝提高声音：“这么难吃，”她嘴唇挪动两下，“你为什么还吃？”

“因为你吃不下。”

多洛莉丝不太明白。

“浪费粮食可不是一件好事。”劳伦兹看着她，神情严厉又不失柔和，“你该提早告诉我你吃不下，莉丝。”

多洛莉丝下意识挺直背脊。

她想躲开对方有些严肃的神情，却又不敢真的移开视线，以致于紧张之下根本没注意到对方对她的称呼。

这么亲昵。

亲密。

“对不起……”

“但没关系。”

劳伦兹柔和下眉眼：“你还是孩子。”

“孩子永远拥有特权。”

多洛莉丝顿住。

化开的暗红色从吸血鬼弯起的眼眸中露出，多洛莉丝却不再惊惧。

相反，她竟然开始觉得眼前这份流光之下才能窥得一二的瑰丽，让人有些移不开视线。

心情奇异地放松了下来。

绷紧的弦终于有所松动的这一刻，多洛莉丝突然察觉到之前忽略的一件事。

此时此刻，是她第一次如此清醒地与劳伦兹待在一起。

撇去对方是吸血鬼不谈，劳伦兹全程都与她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也不再像之前轻易触碰她头顶那样触摸她。

最重要的是……

他好像很温柔、很好说话的样子。

离开厨房时，外面又开始下起暴雨。

雨水凶狠，打得不知道哪里的窗户轻微作响，夹杂一两道不算震耳的雷声。

多洛莉丝抓着身上的斗篷，亦步亦趋跟在劳伦兹身后往房间走，脑子里却在想着爱琳。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发现她不在家，爱琳肯定会很着急。

多洛莉丝眼神再次落到男人身上，却又沉默着收回。

他会答应让她离开吧？

会的吧。他说过几次不会伤害她，也就是说他救她，不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也不是想囚禁她——不然怎么会给她柔软的大床休息、给她吃好吃的，又给她穿摸起来软绵绵又暖和的衣服？

没错吧？

而且，而且对方还喝了、喝了跟腐烂虫子一样味道的奶油蘑菇汤。

他本来不用喝，却仅仅因为她吃不下了就拿过去喝掉……

就着再次落下的雷声，多洛莉丝暗暗心想。

现在不太方便，明天，明天睡醒后一定跟劳伦兹提离开这件事！

……一定！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但是，谁在劳伦兹眼里都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