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花朝节(1 / 1)

周时像是展翅花蝴蝶,将自己所见所闻一股脑儿的倒出来:“这花朝节,前朝时便有了。按照一贯的礼数,天擦黑时才足够热闹。”

的确是热闹。商铺鳞次栉比,街上大大小小的人儿摩肩接踵,每人脸上都不约而同的带着雀跃的神色。

江柔安被吸引,她转头瞧见街旁架着一辆木车,车旁挂着几只肚儿浑圆的兔子灯。

周时心下了然,献宝似的将那灯全都买了,递给江柔安一只。

微亮的暖光照亮了柔安的脸颊。她局促的摆了摆手:“这…我不能收……”

“花灯而已,满大街都是,又不贵重。”周时洋洋自得,“就算是哥哥给妹妹的见面礼。”

听着旁边人一口一个“哥哥”,“妹妹”。李邵修不虞的皱紧了眉头,横在二人之中,下命令一般:“拿着吧。”

听信王殿下这样说,江柔安才小心把灯接过来。

的确是很漂亮的灯。柔安不由得捧在手里,细细看着。

只不过是几根树枝,白宣纸糊的而已。她却如获至宝。

李邵修往前走了几步,忽然人潮一阵涌动,不知道从何处窜出来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将周时团团围住。

“周公子!”

“周公子,真的是你?可还记得奴家?”

一群姑娘七嘴八舌起来。柔安一手拎着灯,颇为诧异的瞪圆了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一幕,看来周公子在京中颇为受欢迎…

正想着,江柔安被人群推搡着往后退。身后的人不咸不淡的揽住她。

“走吧。”

“可是周公子?”柔安询问。

李邵修眉头皱的更深。他拨开人群,开出一条路,声音略微显得冷淡:“你觉得他能出来?”

好像是不能。

江柔安安静的跟在李邵修身后。

又路过一家糖葫芦摊子,琳琅满目的糖葫芦各式各样。有夹芝麻的,豆沙的,枣泥的。

摊子周围围着一圈五六岁的孩子,眼巴巴的盯着糖葫芦。

江柔安不免多看了几眼。

那神情,和周围围着的一圈孩子如出一辙。

李邵修随意掏出银两,将一车糖葫芦都买了下来。

“吃吧。”

他随手递给柔安一根,又□□几根,递给了身旁围着的五六个毛头小孩子。

小孩子欢呼雀跃:“谢谢叔叔!谢谢漂亮姐姐!”

李邵修脸色发沉,他有那么老么?

不过细细想来,他确实比身旁的姑娘大八岁。

柔安实在是没有忍住,噗嗤一笑。正巧天上一轮银亮烟花炸开,烟花倒映着姑娘的侧脸。

漂亮柔美。

李邵修的心里微微软和下来,一股陌生的感觉将他包围。如同寒夜中将冰冷的手掌缓缓浸如温热的水中,他的胸膛里不由得生出一股暖意,密密匝匝蔓延到四肢百骸。

“多谢世叔!”

姑娘笑的眼睛弯弯的,她看着他,细心的帮他擦掉了昂贵黑氅上掉落的稀碎糖渣。

糖葫芦酸甜的汁液在口中微微融化了,江柔安感到安心,她心想,世叔长相如此俊美,又心思良善,以后必定会配得京中的某位世家佳人。只是不知,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的上世叔呢?

江柔安偷偷抬起眸子,她壮着胆,看着比她高许多的男子。他生的一副过人的样貌,高鼻薄唇,银冠黑发,眼底是恣睢傲人的底气。虽说高人一等,但他也从未在自己面前端过长辈的架子。

信王殿下着实是一位大好人。

柔安心中默默的想。

糖葫芦实在是甜,叫人爱不释手,江柔安咬下来第三个。

她唇瓣沾了糖渍,伸出来一点香舌,舔掉了嘴角边儿上粘着的糖沫。

李邵修眸色渐深。他回过神,对上柔安纯净如水的眼神,她仰着头,又轻声道:“多谢世叔。”

“无事。”

李邵修似乎心神不宁。

江柔安察觉到他的变化,很快吃完了糖葫芦。时候不早了,街上的人逐渐变少。

也该打道回府了。

人来人往,却不曾想,遇见了不该遇见的人。

眼前停了一盏桃红色的轿撵,车上下来了个身披大红坎肩儿,手捧银耳香炉的中年贵妇。

王香云从轿撵中下来,她拿帕子挡住嘴,定睛看了片刻:“哟,这不是柔丫头么?深更半夜,你怎的独身一人在外头,也不怕遇见个歹人,失了姑娘家的清白。”

王香云并未留意江柔安身后头的男人。她只自顾自道:“怎么?我瞧着你都瘦了,怕是信王府上的日子不好过吧?”

她以为沾了个远房亲便能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做那些春秋大梦去吧。信王传言暴戾,脾气忽冷忽热,哪里是那么好相处的。

如今在街上瞧见这落单的丫头,仿佛进一步印证了王香云心中的猜想。

她不由得沾沾自喜起来,在府上时便看江柔安不顺眼,得知她同信王殿下攀上关系后,更是嫉妒不已。

而如今,情况倒是不同。

王香云笑道:“怎么?真让我说对了?要我说,你过不下去便回来。前街那户马夫的大儿子还等着提亲来呢!”

李邵修并不识得面前女子。只从她口中只言片语中,推断出来对面人的身份。

他缓缓从阴影中走出,声音淡漠:“怎么?”

一瞬间的火光照亮男人的侧脸。一向漠然的眼底结冰,不免让人心惊胆寒。

王香云细细分辨,从男人身上价值不菲的云纹黑氅上看出来端倪。他不会是…

“本殿倒不知道,她住进王府之中,受了什么委屈?”

王香云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行礼。

“信王、信王殿下恕罪,民妇眼拙…”

王香云如坠冰窟。

怎么会?那丫头才住到信王殿里不过月余,就已经得了信王殿下的庇护?

李邵修语气平淡,并未再看跪着的中年女郎。

联想到在将军府初遇时,梨花树下那抹瘦弱的影,他面上的不虞更深几分,语气带了几分严苛:“你就由着她当街这样数落?”

江柔安哑然。她身份摆着,的确只能听,不能开口。

王香云虽说是将军府的大奶奶。可将军府中江家大爷是何行径,众人都举目共睹。老将军早年间征战打下的家底,一步步被不成器的儿子败落了。

李邵修并没有给王香云留面子。

直到那道不可忽视的冰冷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王香云才有机会喘口气。她抹了把额前冷汗,辱骂着身旁的婢子:“你这不长眼的东西!看见信王殿下,也不知道知会我一声!”

小奴婢哪里见过高高在上的信王,只是沉默的挨训。

看着离去的一男一女背影,人群中,男子身形高大强壮,女子娇小玲珑。一黑一白并肩,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王香云心中猛然而生一种可怕猜想,嫉妒怒火中烧,她的指甲尖深深掐进肉里。

李邵修一路上在马车里闭目养神,没有再开口。

夜已深沉,月华如霜,地上落了层薄雪似的白。

“这是柔安姑娘今儿刚做的。”

外阁几上摆着一圈点心。以糯米粉装饰,散发着盈盈的色泽,装饰摆盘,无一不透露着姑娘家精巧的心思。

“还有这封护膝。听柔安姑娘身旁的小双说,姑娘做了半月有余呢。说是快到雨季了,夜里风大犯潮,早些准备总是错不了。”

王嬷嬷语气中带了点赞许的意味。“府里有这么个心思灵巧的小姑娘,也算是增了点儿人情味。她可是惦记着您这世叔的恩情。”

李邵修手里捧着兵书,只嗯了一声。

王嬷嬷心中叹息,她年幼入宫,二十岁余便升了掌事大宫女,一心一意照顾着七皇子。她眼看着七皇子从豆丁点大的孩童,长成现如今的信王殿下,也清楚信王是个冷薄的性子。

性情冷薄,长此以往总是不好。

先帝育有八子,没那么多的精力顾及到所有人。七皇子便是屡屡受冷落的那一位。记得那年,七皇子才不过六岁,好不容易盼来父皇,先帝只是检查了功课知识,告诫他认真刻苦读书,便早早离开了。

七皇子的母妃安氏不受宠爱。

七皇子年幼便是懂事的。他从不哭闹,从不像太子或者三皇子四皇子那样哭闹着凑向帝王的身边寻求父爱。

直到先帝崩殂,太子登基,七皇子被封为信王。他自请出疆场,一战便是十年之久。

战场刀剑无情,充满杀戮,冷唳的风沙更是磨砺人的心性。

战胜回来时,往昔沉默无言的七皇子失去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传言中冷漠暴戾的信王殿下。

恐怕再这么谣传下去,以后都没有姑娘敢嫁进来。王嬷嬷愁上心头。

将手里的络子放下,王嬷嬷取出细针,挑开了香炉中的旧烟。

香烟袅袅,殿中充满了柔和的香气。日光晴朗,春末夏初,园子里一片深浅交织的绿色。

“殿下,今儿日光晴朗,您应该出去走走。”

王嬷嬷绞尽脑汁劝着:“春园里的花都绽开了,又来了几匹好马。您不去瞧瞧么?”

她又自顾自说:“昨儿我还瞧见柔安姑娘了,她自己困在屋中说憋得慌,前不久去马院选了一匹矮马,如今不知道骑的有模有样了没有。”

不知道被哪句话打动,拿着兵书,对一切都丝毫不感兴趣的男人此时此刻才缓缓放下手中卷轴,看向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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